摘 要:卡夫卡筆下的小說多怪誕而離奇,魔幻又別具深意,文章旨在細致解讀《鄉村醫生》的人物形象。
關鍵詞:鄉村醫生;馬;出診
作者簡介:李琳,女,漢族,青島大學2015級古代文學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明清方向。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1--02
這是個看起來充滿了荒誕與混亂的故事。
一個鄉村醫生在暴風雪的夜里的一次出診,馬車準備好了,但馬卻在寒冷下死掉了。侍女為借馬在村里到處奔走,醫生下意識踢了幾年沒有用的豬圈門,但是門開了卻是一股來自馬身上的氣味, 這一切都是魔幻的,而這個被打開的“豬圈”的門,就像是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里面的馬是虛幻的,而“匍匐爬著”的馬夫更像是“魔鬼”。
“這時兩匹馬,兩匹剽悍的高頭大馬,雙腳緊貼著身子,像駱駝那樣端正的頭顱下垂著。完全靠著軀體運動的力量,從完全被它們的身體堵得一絲兒縫隙都沒有的門洞里一先一后地擠了出來。但很快它們就站直了,而且腿腳都很長,出汗的身上冒著濃重的熱氣。”
這一處荒誕滑稽的刻畫更印證了“豬圈”,是個離奇的世界。昨夜醫生的馬在暴風雪和寒冷中被折騰死掉,而豬圈里的“馬”卻被擠得出了汗且冒著熱氣,讓人聯想到灰姑娘的故事,那個處處受欺負的灰姑娘得到仙女的幫助,收獲了南瓜變的馬車,和老鼠變的馬夫,趕去參加了王子的宴會;而這個卡夫卡筆下的鄉村醫生仿佛也是得到了仙女的幫助,在緊要關頭,得到了“馬”和“馬夫”,而這兩者又都是什么幻化成的?
“馬夫”馬上露出了真實的面貌,“但剛剛走近他,馬夫便一把將她抱住,使勁親她的臉。她喊了起來,立刻跑到我身邊,兩行紅紅的牙痕深深印在她的臉頰上。”“馬夫”一點都不順從,在侍女的臉上留下牙齒的痕跡。
接下來敘事速度顯著加快,這一處描寫像是一次“交易現場”,“馬夫”與“我”之間仿佛在就某個買賣的物品討價還價:
“上車吧,”他說。果然,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不過趕車還是由我來,你不認識路,”我說。
“沒錯”,他說,“我不跟你去的,我留在羅莎身邊。”
“不,”羅莎喊道,她懷著自己將要遭遇厄運的正確預感,徑直跑回屋子里。
這里不僅是羅莎的預感,其實更是“我”的預感,兩人都早已知道“我”一走,羅莎發生了可怕的事。“我”的態度也由憤怒變為高興,到祈求、商量甚至是無力。之后,敘事速度又加快,通過神奇的“馬”實現,只一剎那的工夫,“我”就已經到了病患家,而且戲劇性的是暴風雪也停了,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周圍月光融融 ”,用一匹馬連接了境況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狂風暴雪和月光融融;前一秒鐘還在充滿暴力和蠻橫的環境中替一個無辜的侍女擔憂,后一秒鐘環境就變得寧靜。
讀者的注意力從一個可憐的姑娘身上轉移,因為隨后事情又變得緊張起來,病人的家屬幾乎將這個醫生抬了出來,在七嘴八舌的聲音中,敘事節奏又轉慢,這位醫生見到了病人,一個求死的少年,這位醫生顯然也“尊重”了病號的意愿,他拿出了一把鑷子又放了回去。兩匹“馬”此處像是神的使者,而非惡的手下,它們仿佛是神的眼睛,要一探病人的究竟,雖然頗有希臘神話的味道,“鄉村醫生”也有要“普度眾生”的意味,但這一次出診怕是要“枉費”神的一片“好心”,因為病人痛苦求死。醫生也早放棄了這個病號,沒有“觀察”,就思歸心切。
而鄉村醫生的完整形象是直到這處大段的心理獨白,才完整的浮現在我們眼前,盡管魔幻,卻諷刺深重:
“我是本地區聘用的醫生,盡心盡責,甚至都有點過了分。我工資菲薄,但我很慷慨,對窮人樂善好施。但我還得養活羅莎,所以難怪這少年不想活,我自己也想死呢。……好了,今天在這里的出診算結束了,人家又讓我白折騰一陣,這我已習慣了。全區的人都利用我的夜鈴之便來折磨我,可這一回我還得搭出一個羅莎,這個美麗的姑娘,多年來一直在我家里生活,可我幾乎沒有留意過她……”
生活得很慘,工資菲薄,自認為盡職盡責,實際卻不懂治病的醫生,無心關心病號,只為應付公事而出診。或許是多次被人愚弄和耍玩,或許是真的醫術有限,總之,現在的他已經不相信病人,所以他胡亂猜測病人只不過被母親灌多了咖啡,但顯然后文我們看到至少這一次出診并不是一次完全的“戲弄”。
在這里需要注意到“馬”的嘶鳴,起初這位鄉村醫生第一次有離去之意的時候,一匹馬嘶鳴仿佛在催促他,但他因為病人家屬的期盼留了下來,其實心中仍然相信這是一次戲弄;第二次鄉村醫生又因為病人家屬的態度留了下來,“父親聞著拿在手中的那杯甜酒,母親看來對我感到失望,……她眼淚汪汪地咬著嘴唇,姐姐揮動著血跡斑斑的毛巾”,家屬三人的表現不同,甜甜的酒與血跡斑斑的毛巾一起,這樣才又一次留住了這位醫生,醫生此時才承認病人是有病的,而恰好兩匹馬又一齊嘶鳴催促他離開,他終于“真的”發現了那位少年的病,這個傷口是那么醒目,又是那么驚悚:
“現在我發現:沒錯,這少年是有病,在他腰間的右側敞露著一個手掌大的傷口,像朵玫瑰,顏色不一,暗處最深,周圍邊緣較淺,呈細粒狀,混合著隨時凝結的血塊,一如露天礦的礦石。這是從遠處看去的狀貌,若從近處看,……滿是蛆蟲!像我的小手指那么粗壯那么長,渾身亦是玫瑰色,在血污里蠕動著,麋集在傷口深處,同時用白色的小腦袋和許多小腳爬向亮處。……”
這是整個故事描寫最美的地方,但是很有意味的是最美的描寫卻是在寫傷口,將血淋淋的傷口比作玫瑰花,將腐爛傷口處沾滿鮮血爬的蛆蟲形容成玫瑰色,這一處的意象輕重對比是很明顯的,帶給讀者的感官沖擊也是巨大的,玫瑰花本是美麗的,傷口本是觸目驚心、血肉淋漓的,將這兩個意象放在一切,用美麗的花朵去形容腐爛的傷口,甚至是帶有變態的欣賞的態度,這種荒唐通過這兩個毫不相關的意象劃上關聯而變得極有意味。這么嚴重的傷口,爬的滿是蛆蟲,如此痛苦又驚悚的畫面用色澤艷麗的玫瑰形容,弱化了故事的真實性和讀者閱讀時產生的主觀情感的部分,減輕了苦痛的重量,保持了故事的整體魔幻的基調,但同時這樣的觀察結果用這位鄉村醫生的眼睛來記錄,顯然是增添了故事本身的諷刺意味,這位醫生三次才“找到”這個男孩兒的傷口,但是仍在心里直接下了“沒救了”的結論。
然而卡夫卡不僅在這里諷刺了醫生,也諷刺了那些“家屬們”。當看過了那些家屬的行為,或許也就理解了為什么這位鄉村醫生會說出“全區的人都利用我的夜鈴之便來折磨我”這樣的話,家屬們讓醫生治病的方式是脫光他的衣服,并有由老師領著的合唱隊在唱著十分野蠻,像原始人一樣粗魯的歌(這里老師這個職業的出現也是極有諷刺意味的):
“脫掉他的衣服,他就會治病了,如果他治不了病,就殺掉他!他不過是個醫生,他不過是個醫生。”
“而后我的衣服被剝得精光,我的手指捋著胡子,歪著腦袋靜靜地看著這些人們。……”
文中出現的幾個職業也是極具諷刺的效果,醫生的無能在這個荒唐的世界里顯得也常理化;牧師,“牧師坐在家里一件接一件地撕拆自己的法衣”,牧師顯然也變成了沒有存在感的一個“職業”而已,不再是高高在上;老師,本是文明的象征,即培養知識和文明的職業,卻是領著合唱隊,在病患門口唱著要殺死醫生的歌謠,像極了原始的野蠻人。這是一個喪失了信仰的荒唐可怕的世界,“舊日的信仰他們已經失去了”,人們失去了信仰,所有的事情變得混亂且失去秩序,大家都好似在“胡來”,即便是神派來的馬,最后也得失去神力,踉踉蹌蹌地逃離人世間。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在這最倒霉的嚴寒里,我作為一個老年人赤身裸體地坐著塵世的車,駕著非塵世的馬,四處漫跑。”一個看穿著大皮衣的鄉村醫生,因為“聽信了誤敲的夜鈴”,經歷了這次頗多荒唐和混亂的夜診,差點喪命,赤身裸體、狼狽地逃到馬車上,皮大衣還被車掛著,馬車慢悠悠的好像永遠也回不了家,神派來的馬的“神力”仿佛已經失效了,一個赤身裸體的普通老頭像灰姑娘失去了她的南瓜馬車。
參考文獻:
[1](奧地利)卡夫卡,葉廷芳譯.卡夫卡短篇小說經典[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