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塞羅那逛菜市場

韓良憶

早上九點，我吃過簡單的早餐，精神抖擻地獨自出門去，留下約柏一人在短租公寓忙他的照片。巴塞羅那委實太美太迷人，我們二度來此居游才第三天，他已拍了數不清的照片，塞滿相機內存，這會兒需要好好整理。

我呢，要去逛菜市場，目標是腳程不過十分鐘的圣卡特莉娜市場，其名氣雖不及歷史悠久的河渠口老市場，規模也較小，但有個好處，上午時分，看熱鬧的游客少，真正來買菜的本地人多，因此不會太過擁擠，我可以好整以暇，貨比三家。

我在市場里走了一圈，以貌取人，選了一家老板長相特別慈眉善目的香腸熟肉攤，買了辣香腸和貝約塔級伊比利火腿各一百克。這兩樣配上萵苣生菜和西紅柿，就是開胃又下酒的前菜，還可以夾面包，方便帶到公園野餐。伊比利火腿依熟成時間和質量，分為三等級，貝約塔是最高等級，熟成期長達三年，制作成本因而較高，價格也就偏貴，天天吃可真傷荷包，難免心疼，偶爾奢侈一下卻有益心理健康，何況市場的售價比美食店劃算。

走到魚貨區，有攤生意特別好，大嬸大叔圍在攤前，耐心等候。賣魚的夫婦并不來讓客人取號碼牌排隊這一套，他們手里忙活著，心眼卻亮，分得清客人先來后到的次序，大伙都甭著急，等輪到你了，老板自會過來招呼。

我一眼瞧見那大蝦挺新鮮，要不要買上半公斤？ 只要加點蒜頭和辣椒，扔小西紅柿下去一同炒炒，再嗆點白葡萄酒，就是美味的主菜，鮮美的醬汁還可以拌面、蘸面包。考慮了幾秒鐘，還是算了，海鮮宜當天買當天吃，我想保留彈性，萬一晚上一時興起，決定上館子，隔天再烹，可就糟蹋了好貨色。

我拎著花布袋，拐到肉販那里，買了已腌好香料的豬肋排，這個可以冷藏保存兩天沒問題，而且只消加上西葫蘆瓜、洋蔥和甜椒等耐烤蔬菜，進烤箱烤到焦黃便可，簡單省事卻可口。

最后，到蛋攤買了半打土雞蛋。菜場有專賣雞蛋的攤位應是巴塞羅那─或者該說是加泰羅尼亞─的特色，加泰羅尼亞人可愛吃蛋了，很多街坊小館每天中午會供應一種叫plat combinat（綜合盤）的快餐，就是把魚或肉，還有蔬菜和燉白豆什么的都堆在盤上，如果主菜是肉排或香腸，上頭往往還會加一兩顆荷包蛋。

回公寓前多走兩步到舊批發市場邊上，那兒還留有幾家原本專做批發生意的雜貨商、奶酪店和雜糧行。有家名為海岸（La Ribera）的雜貨鋪售有精品級罐頭，我打算買兩罐備著。這家雜貨店是老字號，如今也兼零售，價格比超市略低，貨色更多樣，從平價的日常食品到高價的精品一應俱全，有的堆放于滿壁的貨架上，有的摞在柜臺上，天花板則吊掛著一只只火腿，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店老，做買賣的方式也老派，可沒有收銀臺或條形碼識別機那些現代玩意。顧客在店里走個一圈，取好貨色，得交給中年伙計，他呢，利落地將貨品一一裝袋，卻不跟你收錢，而是手寫一張購物清單遞過來，你得先捏著那張單子到后方類似售票亭的窗口，讓掌柜的替你算好賬，付好錢，才能再拿著賬單回大叔那兒，等對方將東西交到你手中，向你道謝時，總算銀貨兩訖了。如此時尚的大都市竟還有這般舊時代的作風，這教有懷舊傾向的我怎能不歡喜贊嘆？

我提著布袋，走回居處。大花布袋裝滿了東西，很沉，我的腳步卻無比輕盈。我才剛逛了菜市場，吸足了地氣，起碼在這一刻，人生沒有什么可以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