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勇的詩

■王少勇

王少勇的詩

■王少勇

王少勇，1983年生于山東單縣。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供職于北京某報(bào)社。

中 藥

十次化療過后 媽媽

我開始慎重考慮對你的表達(dá)

我愿把我的世界煮給你

把南方變成一株紅豆杉

讓北方修成一棵人參

還有我那最熱愛的高原

我愿把它曬成蟲草和天麻

我們的家鄉(xiāng)因你而盛產(chǎn)牡丹

那就再加一劑牡丹皮做藥引

媽媽，煮給你的還有我

對這可愛世界的所有理解

木星達(dá)到天頂時(shí)白芍開放

夏枯草常被貓爪草撓傷

白花蛇舌草長在溪邊

喜歡在水里游泳

萊菔子就是我們愛吃的辣蘿卜

今年種了明年還種

水土都順著它

就像你頭發(fā)白了 媽媽

你還是我的媽媽

黃昏一角

他不敢大聲說話 似乎千里外的小孫子

正熟睡在他懷里

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夕陽

兩雙寂寂的眸子相對

又能說些什么呢

他 他們

正蹲在街邊看手機(jī)

和鋪天蓋地的八卦不同

他們剛用一塊一塊磚

把又一天壘成

饅頭還未出鍋，燈已亮起

風(fēng)卷起一張紙片

飛向街道那頭 在城市里

他們身上有多少灰塵

村莊里的親人

就有多少雨水

苦艾·五道營

綠色的夏天易燃

三個太陽

偽裝成月亮 加冰

在樓頂?shù)穆杜_坐下來

他們聽見一雙高跟鞋

把霓虹

踩得嘩嘩作響

酒在杯中眨著黑貓的眼睛

風(fēng)從西向東穿過胡同

碰到寺廟的紅墻 又流淌回來

悄悄溢出了夜晚

而他們坐的位置比北京

高出很多

當(dāng)身體的隕石坑被風(fēng)灌滿

高原的湖泊

閃耀翡翠的光芒

寄往遠(yuǎn)方

鏡中我的臉上

不覺間又多了兩條小河窗外冰期將至

樹葉正返回最初的夢境

四季不過是四種顏色的墨水

有時(shí)我感到疼痛

像一張信紙?jiān)跐嵃咨衔纳?/p>

那些花落雨落霜落雪落

那些生離 和死別

有時(shí)我站在無邊的空曠里

音樂響起 眼睛明亮

陽光走得很慢

那是叫做愛的段落

神含著眼淚在寫

我們滿懷感激去愛

時(shí)間從不停止 時(shí)間尚早

直至我死了

會有人寫下落款

把我封好 鄭重地投進(jìn)郵筒

藍(lán)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藍(lán)天

我的癢

就像爬山虎的觸須

秋天的藍(lán)有多種甜味

今天屬于少年 騎單車

把背影消失在楊樹里的少年

他要把這藍(lán)

送到玲瓏路那邊去

風(fēng)也剛剛好

風(fēng)從公園里帶來一群孩子的笑聲

帶來戀人的竊竊私語

他們說的話好像

就是為了說給這藍(lán)聽

兄 弟

有時(shí)候會有片刻的沉默

沉進(jìn)回憶里

如果回到過去

就像我騎單車到你家樓前那么熟練

如果用悲傷作為砝碼

去量一量這些年的笑聲

說不定天平恰好平衡

如今我們走在故鄉(xiāng)的街上

依然有種古典的浪漫主義

我們曾羞澀地鉆進(jìn)電影院

看一部三級片

后來在昏暗的光線里睡著了

當(dāng)那些裸露與呻吟過去

我們醒來時(shí)

劇情已變成悲劇

演員正是我們自己

你拍著我的肩膀說

兄弟 這電影票

買賺了

故鄉(xiāng)的田野

暮風(fēng)吹了幾十年

也沒能把薄霧吹散

為了不讓晚空含著的

那顆淚滴滾落

大地加快腳步 向后退去

我再次壓低了帽檐

這片田野 長著太多我的親人

他們有的已被收割

有的還沒結(jié)出果實(shí)

這個時(shí)候 我最怕誰認(rèn)出我

叫住我 用溫柔的眼睛 問我

孩子 你每次這樣離開

是為了什么

和 弦

太陽在下班路上

偏愛抒情的電臺

鼓樓墻角下 一個流浪歌手正用和弦

把秋天的黃昏分解

風(fēng)吹過人行道

吹過電線

吹過銀杏樹行和屋檐

有只麻雀猶豫不決

在高音與低音間徘徊

誰在此刻落淚

一定是他心中的憂傷

被不經(jīng)意撥響

夜色慢慢降落下來

歌手唱完最后一曲 起身

天邊那綹紅云

就像一根琴弦

割破了光陰的手指

給祖父燒紙

你伸出火苗般的手

想要撫摸我

只是為了讓我再次相信

你已成灰燼

你終于減肥成功

瘦成了自己的名字

瘦成了一條

熟睡在石碑上的河流

那么多年

我曾流淌在你懷里

一直以為

我們流向的

是一片美麗而神秘的大海

億萬種菩薩

在我的家鄉(xiāng)

菩薩有億萬種化身

麥苗拔高的時(shí)候

上面住著一個菩薩

山羊生崽

菩薩坐在一旁 笑著擦汗

屋檐下門楣上

都有菩薩在聽在看

菩薩不語

人們談?wù)撎鞖庹務(wù)撌粘?/p>

并不知道自己在談?wù)撈兴_

菩薩也有顯身的時(shí)候

回眸里的一束光 是菩薩

眼眶里的一滴淚 是菩薩

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里

拍打樹葉的聲響

涂染頭發(fā)的白

都是菩薩

菩薩也會結(jié)冰

會消融會流淌

會撐著一把小傘飛起來

有的落在地里

長出新的菩薩

有的飛到天上成為云彩

一寸一寸洇開的

水墨光陰里

億萬種菩薩和這里的愛一樣

空靈而濃重

俺們那里無悲傷

朋友問我 你們那里

悲傷怎么說

這把我難住了

俺們那里是這樣的

被人誤解了 兩口子鬧矛盾了

就說心里不是味

老婆跟人跑了 家里被偷了

親人得癌癥了

就說難受得不行

而在葬禮上哭得最狠的

俺們說他疼得最厲害

想了想 其實(shí)俺們那里沒有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