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兒子

■孫江凱

奇怪的兒子

■孫江凱

孫江凱， 陜西潼關人， 退休后學習寫作，已在《翠苑》《上海故事》等刊物發表作品6篇。

馬卓在市醫院干了10 多年，是個公認的熱心人，樂于給人幫忙，人緣非常好?？墒沁@幾天他很郁悶。

原因是三天前， 一個老太太的兒子和他吵了架，圍觀、附和的人很多，弄得他大失臉面……其實說起來他有些委屈，那天來看病的熟人太多，好幾個都是醫院領導的親朋好友， 他能不優先嗎？

那個老太太土里土氣的， 他順手就給開了好幾個化驗單、檢查單，母子倆劃價、交費、化驗弄了一上午，手續還沒完。兒子氣憤地質問：“為啥前邊那些人不用化驗、檢查、交費？ ”他順口搪塞：“人家都是辦了慢性病報銷證的。你有嗎？ ”一句話把母子倆噎得半死。

沒想到圍觀的人紛紛反駁……

可是看病的時候， 馬卓詢問老太太的既往病史， 那個兒子竟然一概不知?？梢妼先似綍r就不關心，到醫院來倒脾氣蠻大。真是奇怪透頂！

這天中午，馬卓剛準備下班，又看到那個兒子著急地在各科室跑來跑去，像是要找什么人。他不想和那個奇怪的人再見面，就躲著走開，從偏門出去回家了。

他剛回到家，單位的電話就來了，說是有一個叫龍喬的人找他， 而且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想來想去，自己根本不認識什么龍喬， 親戚朋友中也沒有姓龍的?。?/p>

馬卓認認真真給自己做了一頓午飯，吃完以后，覺得有點不放心，就給出差的妻子打電話， 問她的親戚朋友中有沒有叫龍喬的？妻子也說沒有。馬卓準備好好睡個午覺， 管他什么龍喬蛇喬的。

可是剛睡下， 單位值班室電話又來了， 說是那個龍喬一直在醫院等著要見他， 而且反復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當面說清。馬卓只好說，那你讓他接電話。

他聽到那個龍喬在電話中“喂”了一聲，就覺得不對勁，接著又來了一句“馬大夫……”怎么好像那個兒子的聲音?。渴遣皇撬o母親辦好了慢性病證明，又來找自己看病了？

哼，現在知道求人了。本大夫沒時間，討厭鬼！馬卓余怒未消，轉身又睡去了。

下午上班時，馬卓害怕那個兒子還在等，又從偏門進去，繞過門診室走廊。

還好，一下午再沒見那個兒子來打擾。

快下班時，馬卓無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發現那個兒子怎么又來了。他剛從一個舊面包車上下來，打開后門，小心翼翼地把一個老太太抱下來，弓著腰急急慌慌向急診室走去。

馬卓想，上一次心情不好，沒給老太太好好診治，現在看來是病情嚴重了。本來想到急診室去認真看看，可是又怕那個兒子不太禮貌，再把今天的事情拉扯上，甚至抓住不放，那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萬一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個兒子再叫來幾個“醫鬧”胡攪蠻纏，那自己的安全都要受到威脅了。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自己該下班了。

回到家，妻子還沒回來，他只好懶懶的臥到沙發床上，想伸伸懶腰……可是，不知為什么？他的心里總是不得安寧，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胸口上掛著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晃悠，弄得他連晚飯也不想做了。

此刻，他最怕單位來電話。

可是，電話還是響了，而且就是單位的電話，通知他立即到急診室參加會診。怎么辦？去還是不去？不去不行，去了肯定逃不脫那個兒子的反復糾纏……

馬卓回電說，我正在家里給妻子做理療，走不開。

停了一會，電話又響了，是主管院長打來的，還是要他去急診室參加會診。

這一次，不去是不行了。

馬卓忐忐忑忑地走到急診室門口，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兒子，他急急呼呼地向馬卓走來，馬卓心里害怕極了。沒想到還好，那個兒子只是緊緊地握著馬卓的手著急地說：“快、快給我老……媽媽看病吧?！?/p>

世間的事情也真是神奇，馬卓剛走到病床邊，病人心電監測儀上的圖像就好轉了許多。難不成這馬大夫真有“人到病除”的神功？幾個醫生和護士都對馬卓投去了羨慕敬仰的目光。

只見馬卓認真看了病人幾眼，喉頭哽咽了幾下，忽然拔掉氧氣罩，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他怎么能這么做呢，真的不怕出現什么意外？難道真是藝高人膽大？再膽大也不能違反操作規程啊！

又只見馬卓迅速彎下腰，頭部趴到病人臉上，嘴對嘴地給病人做起了人工呼吸。周圍的人佩服極了。

停了一會兒，馬卓慢慢直起腰，轉身向垃圾桶吐了一口濃痰，病人的身子動了一下，喉嚨里有了聲音。

一個護士立即倒了一杯漱口水給馬卓遞過去，沒想到馬卓竟然沒接，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大家都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猜測馬卓可能是累壞了——他有低血糖的老毛病，據說是五年前因為什么事到處奔波得下的病根。

幾個人趕緊把馬卓扶起來，沒想到他竟然淚流滿面，氣喘吁吁地說：“叫、叫、叫那個奇怪的……不、不，叫龍喬。”

龍喬聽說母親救過來了，可是把馬大夫累病了，害怕極了。立即緊跟著到了另一個病房，看到馬大夫臉上的淚痕，他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些放松。他寸步不離地守在馬大夫身邊，看著幾個醫生給馬卓掛了液體。

醫生要龍喬過去守護母親，龍喬卻猶猶豫豫不想走。醫生生氣地大聲呵斥：“叫你出去，聽見了嗎？討厭鬼?！?/p>

這時馬卓抽抽噎噎地搭話了：“別、別......別叫他走，你、你們都出去吧?！?/p>

“這……這……”幾個醫生護士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互相看了看，只好出去了。

馬卓拉著龍喬的手問：“你說實話，那是你的親生母親嗎？”

龍喬搖搖頭說：“不是。”

馬卓忽然坐了起來，抓緊龍喬的手著急地問：“那……那你們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也沒有。”

原來，龍喬是一個做蘋果生意的人，一個月前他去外地拉蘋果，看到一個在汽車站垃圾箱翻找食品的老太婆，很可憐。聽口音是自己家鄉這邊的人，問話她卻嗚嗚啦啦說不清。他就動了惻隱之心，順路把老太婆拉回來。走到一個叫馬家寨的老村莊的時候，老太婆忽然指著一棵老皂角樹 “哇哇”地喊，怎么說也不走了，一定要下車。他想老太婆一定是這個村子的人，就給她懷里塞了幾個蘋果，讓老太婆下去了。他今天早上又從那兒路過的時候，想起了那個老太婆，不知道現在情況怎么樣了。那個老村莊道路修得還挺好，可是找來找去，幾道巷子找不見人。沒辦法，他準備往回走的時候，車子前邊卻站了一對男聾女啞的老夫妻，都是80多歲的人了，問他到哪兒去，請他捎個人。他說行，順便打聽那天在這兒下車的那個老太婆。老頭半天說不清楚，只是領著他往前走，進了一個土墻瓦房的老院子，看到屋里土炕上躺著一個老女人，花白稀疏的頭發像一窩冬日的亂草，正是那天指著皂角樹要下車的老太婆。老頭說：“這個老婆子跟著兒子出去享福十幾年了，不知現在咋會變成了這個樣子？他的兒子良心叫狗吃了？”龍喬忙問：“她的兒子叫什么名字？”老頭說：“小名叫狗蛋，姓馬，聽說在市醫院工作。你行行好，把這個老太婆送到他兒子那兒去吧?！笨墒抢咸耪f什么也不走，又咬又掐，還大聲怪叫。沒辦法，老頭只好叫龍喬到醫院來報信，可是馬大夫總是不見面，電話也不接，一直等到下午上班也見不到人。他想自己是不是猜錯了，老太婆的兒子一定不是馬大夫。但是老太婆看病要緊，他只好又把車開回馬家寨。這次回去，老太婆已經昏迷不醒，沒有絲毫拒絕的能力。他趕緊把老太婆抱上車……

聽到這兒，馬卓泣不成聲地說：“是啊，我的小名就叫狗蛋?！边@才說起了事情的原委：12年前，他的父親去世后，他把母親接到了城里，可是母親不習慣城里生活，總是吵著鬧著要回老家……5年前，母親好像得了老年癡呆，連兒子都認不清了，但卻叫得上馬卓父親的名字。經常瘋瘋癲癲地到處亂跑，弄得馬卓實在沒辦法，干脆送到老年公寓，可是人家也管不住。只好把她鎖在家里，她就不停地大喊大叫馬卓父親的名字，時間長了，鄰居都說起了閑話，他也于心不忍。只好讓她自由一些……誰知道沒幾天就走失了，到處找也找不見。時間一長，自己也要上班，妻子也多有怨言，就只好暫時放棄了。

雖然行動上放棄了，但感情上怎么能放得下？他好幾次夢見母親暴尸荒郊，鳥啄獸啃，他拼著命和那些野獸搏斗，也被咬得遍體鱗傷，哀號哭叫，驚得妻子大半夜抱著他撫胸安慰……他后來又在報紙、電臺發布尋人啟事，重金懸賞。但始終沒有消息。

說到這里，馬卓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打了兩下，說著就要給龍喬下跪，龍喬連忙扶住。

龍喬扶著馬卓起身向母親病房走，剛走了兩步，馬卓忽然停住了，轉身問龍喬：“大兄弟呀，您的媽媽現在怎么樣了？咱們一會一起去把咱媽媽拉來，我負責給她老人家醫治到底，一切費用由我承擔，您放心?！?/p>

龍喬愣了一下，接著笑了笑說：“你說的是三天前我拉來的那個老太太嗎？她不是我母親，也是我在路上看到的一個睡在地下的老人，就趕緊把她送到這兒來了。那天你剛走，他兒子就來了。他兒子在省城醫院工作……”

啊！原來是這樣。馬大夫吃驚得幾乎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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