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間:2017年1月13日
地 點:太原
主 辦:黃河雜志社
主持人:劉淳
劉淳(《黃河》雜志社社長):尊敬的各位專家、各位學者、各位編輯、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今天由我來主持這個研討會。經過短時間緊張的籌備,黃風報告文學作品研討會今天終于在這里順利舉行。本次會議原計劃是在12下旬舉行,由于年底的事情多,都交織在一起了,所以有所拖延。這次研討會得到山西作協黨組和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這么多人在寒冷的冬天放下手上的工作專程趕過來,讓我們感覺無比溫暖。為此,我代表《黃河》雜志社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真誠的感謝!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報告文學得以長足的發展,一大批優秀作品脫穎而出,見證了中國所發生的變化,催人覺醒,催人奮進。眾所周知,報告文學強調的是它的紀實性和文學性。所謂的文學性,就是報告文學不能像小說那樣虛構人物、情節和事件,必須以現實生活中真人真事為描寫對象。從這個意義上說,寫真紀實是它的重要特征。一般來說,報告文學要寫真人真事,但不是任何真人真事都能成為報告文學描寫的對象和主題。所謂的文學性,是指不能像新聞報道那樣,只有簡單的人物描述和事件梗概,必須做到有生動的人物形象,有鮮活的細節,所以,報告文學不同于小說,在藝術上有極高的要求。
今天,以《黃河》雜志社為主辦單位的黃風報告文學作品研討會,我們為什么要召開這個研討會?因為黃風在新世紀以來,以報告文學為主要創作特色,在國內引起了廣泛關注。尤其是作為一個山西本土作家,他的關注視角超越了地域性,超越了本土性,涉獵到更遠更寬闊的領域。黃風在新世紀以來,曾經寫過《靜樂陽光》《黃河岸邊的歌王》,此后,把自己的視野轉向了云南邊陲,完成了《顛緬之列》和即將完成的《大湄公河》,這兩部描寫的是中國邊防部隊在緝毒方面所做出的默默無聞的貢獻。傳遞了一篇又一篇不為人知的感人事跡,譜寫了一曲又一曲催人淚下的頌歌。
作為一名報告文學作家,黃風在創作上發生的變化再一次證明他的關注與思考正在發生著變化,視野不斷開闊,領域不斷拓展,讓我們感受到他在創作上的全新氣象。在我看來,大湄公河不再是地域意義上的一條流經云南、老撾、緬甸、泰國、柬埔寨和越南的一條河流,在黃風的筆下,它已經成為欲望與罪惡、冒險與貪欲、正義與邪惡,黑暗與光明、健康與墮落的符號與象征。
今天我們在這里召開黃風作品研討會,目的不是通過黃風的作品對報告文學作一個準確定義、不是對報告文學尋找一個所謂的標準,我們想做的是,通過黃風的作品,來思考報告文學在今天發生了什么,呈現了什么。努力尋找我們內心世界在面對社會現實時的那種長期被掩蓋的真實。努力表達我們在社會轉型時期我們的真實感受和真實處境。以此帶動山西報告文學創作更好地發展和壯大,創作出更新、更好的作品。
趙瑜(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我認識黃風很早,最早見面不是在山西,而是在北京的一個會議上。他過來打招呼,我一看,黑黑的一條大漢。過來說,我是山西黃風,特別喜歡紀實寫作。給我一個印象就是真誠。搞紀實文學就是要笨一點,真誠一點,特別是需要孜孜不倦地追求。在后來的接觸當中,他在一定程度上開拓了山西報告文學寫作領域,最近的幾部作品,去的都是云南。周宗奇寫《范仲淹傳》全國各地跑,陳為人寫《墨子》是在美國,魯順民寫《潘家錚傳》把國家的整個水電基本吃透了。黃風不是個案,他有本土的滋養,比如寫了《黃河岸邊的歌王》《靜樂陽光》,然后把腿邁出去了。這也是山西最近的一個共同現象,不忘地域性,同時要走出去。
真實和忠誠是紀實作家成功的基本素養,如果沒有這種素質,很難面對復雜的現實生活。如果玩心眼的話,寫不好紀實文學。我和他有過一次合作的機會,就是當年王家嶺礦難發生時,省作協派出了一支寫作小分隊,我和黃風、順民、駿虎、玄武,到了王家嶺就分頭采訪,然后匯合到一起創作。黃風主要是接觸最艱難的醫院。你讓住院的礦工說實話,黑暗中的8天8夜,在瀕臨死亡的狀態里掙扎,究竟在黑暗中發生了什么?他跑了好幾個駐扎點,有一個地方還封鎖,比較嚴酷,不是說你想采訪就能采訪。九死一生的礦工,他們還沒拿到政府的補償,還不敢亂說。你一亂說,萬一政府不給你錢了怎么辦?在這樣的情況下,黑暗中的一個核心人物王吉民,反映了礦工幾十年來對政府的不信任。他在地底深處算是一個老大。當時中央臺直播的時候,出現了很多謎團,比如那根放下去的管子,剛開始還有敲擊聲,怎么后來沒有了聲音?實際上是深井底下發生了殘酷的械斗。王吉民被采訪時吞吞吐吐,不愿意說。黃風在這個過程中以他的真誠感動了王吉民,讓他感覺到黃風是個值得信賴的人。雖然當時沒有采訪成,但告訴他,“如果你還想說的話,可以回太原找我。”這個人家在古交。大部隊撤回來以后,大家開始緊張進行創作。正當最關鍵的時候,王吉民已經養好了傷,回到了古交,他打來電話,說想再和你聊一聊底下的真實情況。黃風趕緊和我溝通了一下,說這個王吉民明天有可能來。王吉民把井下的真實情況說了,說通了井以后,以為上面是想放水把大家淹死,而不是搶救。因為這個管子一通,巷道里氣壓發生了變化,水位本來還在胸脯,忽然一下就到了嘴邊。他懷疑這是上面在放水,王吉民就把這個實際情況跟我們聊了。這個線索是黃風得來的。這是黃風的真誠,沒有他的真誠,這個人也不可能跑到太原來。這件事情也成了《王家嶺的訴說》分量很重的一個核心情節。從這個情節能看出報告文學作家的作派,進入采訪,進入世界,進入人心的時候,你用什么樣的姿態去跟人打交道。這件事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讓我能感覺到,黃風老弟可以干這一行,能夠干這一行。
黃風的作品,與其他作品相比較而言能夠獨樹一幟,就是作品有人情味。報告文學作品也容易犯一個通病,好像現實很嚴酷,就不用在人情和文學上進行自覺。而黃風的作品都有非常感人的地方。這一點,恰恰是抓住了紀實文學過去被人詬病的地方。反正是寫問題,離人遠了。這一點過去是報告文學的短處,離人太遠。而文學本身,人才是軸心。你紀實也罷,虛構也罷,離開了人這個軸心,離開了人的痛苦,人的悲歡,人的命運,那你還寫什么呢?黃風在他的作品里能抓住人情這個最主要的核心點,以人為軸心,充滿了人情味兒,這使得他的作品不像常見的報告文學那樣干巴。他的作品,也不僅僅是問題,即便是問題,也是關于人的問題。黃風作品的這一點,對大家是一個很大的啟發,對今后山西的報告文學創作很有借鑒意義。
杜學文(山西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主席):我簡單談一些個人的看法。第一點,黃風是很能下苦功的一個人,這在創作時非常重要。剛才趙瑜介紹黃風的采訪經歷,可以看出來這在目前的文壇值得倡導。目前我們的創作,還是有一些浮躁之氣。而黃風能夠下苦功去采訪,下苦功地去推敲自己的作品。他也不著急。我來作協上班的時候,就知道他在寫《大湄公河》,到了現在還沒有完全定稿。按我的猜測,他這個人也挺磨的。其實在后來的交流中,才知道,他是在不斷地否定自己又提升自己,這種創作心態值得大家學習。
第二,他的創作是建立在對生活的充分了解把握感受體驗之上進行的。去湄公河采訪,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昨天考核組來,我們還談,這是拿命去采訪的。去那個地方,你語言不通,也不是咱們的地盤,社會非常復雜,也聽黃風說過一些,也請他介紹過一回,能看得出來,去那里要冒很大的風險。剛才聽趙瑜這么一說,我又在想,那些話也聽不懂,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好,黃風去那里怎么采訪,怎么和人家溝通?這里面肯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工作。
第三,《大湄公河》與《顛緬之列》有一個非常明顯的變化,視野更開闊。《顛緬之列》是寫一個點,一個點也未必說是不能體現縱深感,《大湄公河》不是簡單介紹湄公河的情況,是放在一個跨度上非常大,歷史感和現場感都非常強的坐標上去寫。這就使得作品的格局更大。湄公河慘案是怎么回事,這條河流上的人以前的生活、歷史和文化,都寫得很周詳。除了采訪,他還做了很艱苦的學術準備。看《顛緬之列》,我是落淚了,他寫得非常感動。敘述成分多,描寫的地方少。而《大湄公河》,本質上是報告文學,但也有適度的虛構,把讀者一下就帶入了具體的場景之中。這使得這部作品的文學性更強,藝術上成分更濃郁。
第四,他非常沉得住氣。他心比較靜。不管別人,誰獲了獎,誰出了新作品,他好像不急不躁,只是在那里努力地寫,寫到自己滿意為止。當然,他自己今天也獲得了省里的“五個一”工程獎。
第五,他把工作和創作之間的關系處理得也非常好。他是《黃河》主編,還承攬大量的編輯任務。據說前不久在北京培訓五天還帶了八篇稿子,白天聽課晚上改稿。他明白自己首先是一個工作人員,對《黃河》雜志,對山西文學的文學創作是有責任的。同時,他又在堅持創作。在這兩者之間怎么能處理好,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能吃苦。一個人主觀上能不能更愿意承擔創作之外的責任,在這一點上黃風處理得很好。
《大湄公河》這部書還沒有寫完,借主體部分發表之際,開這么一個研討會是非常必要的,對他進一步調整和完善,也有積極作用。另外,黃風的創作不單是報告文學,最近又出了一本散文集,我看見在微信上傳播很廣,大家對他的文章還是很認可的。
總而言之,我在《大湄公河》上看到了黃風在藝術追求上的努力和進步,也從這一點感受到了山西作家在報告文學方面的優勢和成績。
我就說這么多,謝謝。
楊占平(山西省作家協會巡視員、副主席):這兩年和黃風交往比較多,他幾部重要的作品和我都有點關系。比如《顛緬之列》里他采訪的江橋基地,我也曾經去感受過。他寫的那條湄公河,我也曾去過一回。也是因為這樣的機緣,我想我更能設身處地感受和理解他的創作。包括前兩部作品《靜樂陽光》和《黃河岸邊的歌王》,我也是一直在關注。他每寫一部作品我們都有深入的交流。就黃風的報告文學創作特點,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第一,題材選擇的獨特性。在選材上,黃風有自己的見解。報告文學是當前文學創作的主流,很多人都在寫,不光是作家在寫,很多新聞界的人也在寫。題材遍地有,作為一個作家,如何選擇,就要看作家的眼光,看他的分析和判斷能力。還要看你有沒有獨特的駕馭能力。比如《靜樂陽光》就寫一個縣委書記保證每一個小學生每天有一顆雞蛋,這樣一個愛心工程,在全國反響都特別大。寫《黃河岸邊的歌王》,也是以獨到的眼光采訪歌手。《顛緬之列》以一個報告文學作家的敏銳性,發現了邊防部隊訓練警犬里面大有文章可作。湄公河上的故事,有不少新聞報道,還有一些電視劇也寫到了,但黃風的《大湄公河》,以一個報告文學作家的眼光寫出了自己對一條河流,以及河流上發生的人與事的理解。別人寫過的題材,你再去寫,難度增加,也很難再引起別人的關注。
第二,他的報告文學作品現場感非常強烈。寫報告文學是很辛苦的工作,很多事情看資料,聽人說,是一方面,如果自己不去現場,感受肯定不一樣。描寫起來,也有自己獨到的看法,能夠把讀者帶入現場。他這些年的寫作,一直在秉持這么一條原則,盡量少用資料,多用現場的感受和體會,盡量采訪當事人,用更多的當事人來說話。
第三,身心投入。黃風平時要做大量的日常編校工作,但只要進入一個題材,就忘掉了一切,不會想著別的。比如寫《大湄公河》,他看任何事情,都會和《大湄公河》聯系起來,他會深入到他要寫的那些人心中。這和趙瑜先生剛才說的真誠是差不多的。而黃風的作品不一樣,他在不停地消化和理解。
第四,在藝術上不斷超越自己,不重復自己。報告文學寫作,只要題材不同,還用同樣的套路也是可以的。但黃風的每一部作品,從藝術風格上來說,都有所變化。《靜樂陽光》是從一件事一個人,《黃河岸邊的歌王》從一條河很多人,《顛緬之列》是寫一個特殊的群體,《大湄公河》更是跨越國界,穿越歷史。
羅向東(山西省作家協會黨組副書記):首先對這次研討會表示祝賀,我與黃風認識不長,來了作協以后認識他,也是在聊天過程中了解的。我只能就我對他的了解,談一談黃風這個人,我看過《顛緬之列》,也是看得我掉了淚。
我感覺到,黃風是有平民情懷的人,他寫的好多作品,眼睛盯住的都是最下層。誰會想到江橋小鎮上有一群成天和警犬打交道的人?他能看到。誰會看到黃河岸邊唱著山西民歌飽經風霜的老人?他能看到。他的眼光始終盯著這些小人物,他的作品始終有這么一種平民情懷,而且以生動的筆觸,把這些小人物的故事呈現給大家,感動更多的人。
黃風是非常有責任心的人。他總要通過自己的筆,把想要為大家說的話,把想要為社會做的事情,想要為一個社會的進步所做的努力,編織出來。他不斷地在創作,不斷地在取得新成績。黃風是一個非常認真的人,經常坐在一起開會,發現黃風先生發言必有稿,他要掏出寫好的手稿,一字一板地念一遍。這個認真同樣表現在他的工作上。《黃河》這幾年越辦越好,和我認識的好多人,都說《黃河》辦得非常好,這里面與他孜孜不倦的工作分不開。當然,這里面也與《黃河》諸位同志的努力分不開。
我覺得我們現在很需要這樣有平民情懷又有責任心的作家。
張銳鋒(山西省作家協會黨組成員、專職副主席):感謝黃風給我們奉獻了幾部值得研討的書。每一部書出版,他都會到辦公室贈送給我。我也認真拜讀了。這幾部書都特別感人。黃風就是不簡單。《黃河》的編輯本來就少,他能在繁忙工作之余,接二連三推出這樣的力作來,很不容易。黃風不是黑風,也不是清風,真是帶著泥土的風,信息量大,帶著我們生活的氣息。每一部書都是如此。就像剛剛幾位所說的那樣,也像趙瑜所說的,一個作家之所以能成功,無非是“情”“景”二字。
中國秦漢以來兩千年來的文學,基本上專注于一個“情”字。中國的詩歌之所以長盛不衰,就是因為它豐沛的情感。而黃風講述的不單是一個中國故事,里面也凝結著中國文化的精神。像他的《黃河岸邊的歌王》,寫了一個又一個歌王的命運,他們的痛苦,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以及他們的愛情故事。他的《顛緬之列》,也是這樣,專注描寫士兵的平凡生活,人與犬的感情,人與人的感情,依然專注的是一個“情”字。《大湄公河》更是如此,場面更大,更恢宏了,但即便那些被傷害者的內心,也充滿了情感的波瀾。
再一個就是“景”字。景不是簡單的景觀,而是如何對生活中曾經發生的事件合理地再現。在他的《大湄公河》里尤其表現得充分,甚至于接近小說的手法。很多受害者在船上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幾乎是纖毫畢現,寫得非常生動具體,讓我們重新看到了現場所發生的一切。我們看到的不是簡單的死亡現場,而是一個被時間定格了的現場,而且是一個活的,有動態的,有過程有生命有情感的現場。這樣,就使得暴力變得更加血淋淋,讓人感到十分地震驚。
當然,我也想到一個問題,這樣虛構的手法有可能會在報告文學里損害它的真實性,這種現場還原的方式,就像在一部紀錄片里不斷地讓演員表演一樣。如何把握虛構還原現場與真實之間的關系,值得黃風在將來的寫作中思考,也值得大家思考。
梁躍進(山西省作家協會黨組成員、辦公室主任):非常高興能參加黃風報告文學作品研討會,我從一個普通讀者的角度簡單說一說。作為雜志社的主編,黃風每天上班來得非常早,很辛苦,除了完成刊物的編輯工作之外,還辛苦搞創作,寫了大量作品,有的獲了不少獎。特別是最近完成的《顛緬之列》和《大湄公河》,反響很大。都能看到他對報告文學的執著追求,他對文學創作的至誠之心。他寫出的這些作品,非常感人,非常生動和鮮活。在座諸位,都是寫作的前輩和專家,我也不好對具體作品妄加評論。希望他今后能寫出更多的精品力作。
李駿虎(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創研部主任):關于黃風,不能單純說他的作品,我們太熟了。我是一個作者的時候,他就編過我的作品。我到了作協以后,我們又成了朋友,而且是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君子之交。在我個人看來,黃風是一個真正的文人,他的內心跟他的外在是不太能夠重疊在一起的。一看就是一個黑臉膛的黑漢子,他其實是一個心地很純凈的文人。他對文學抱有純正的文學之心。這么多年,我對他很欽佩,也是引他為知己的原因之一。他沒有更多被世俗攪擾,一心鉆在文字當中,除了采訪,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也是我做不到的,我非常欽佩他的這種境界。
再一個就是他的勤奮。這么多年,他為人作嫁,是一個非常盡職盡責的優秀編輯,是一個對文學從高度到廣度,從當下到未來,都有自己的把握和判斷的主編。同時,他在個人創作上,又有了一個新的高峰。怎么處理為人作嫁和寫作的關系,是我很欽佩他的地方。我自己也苦惱于怎么處理工作和寫作的矛盾,我從他身上也看明白了。他把所有的時間,不是用來看稿子,就是去采訪,去寫作。他的勤奮是有目共睹的。一期期《黃河》,一本本他的著作,都證明了。
就他的創作,我認為有幾個特點。他早期是一位小說家,作品我讀得不多,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轉型了。我讀得最多的還是他的報告文學。他的作品一直關注當下,是一個真正扎根于生活扎根于人民的作家。他的作品能夠與時代接軌。每一個主題都不是受利益驅動之類因素的影響,都能夠反映當下主流的走向。
作為一個報告文學作家,他的視野非常廣闊。一個作家最重要的不是才華,而是他的情懷。一個有情懷的人,比一個有才華的人,要走得更遠。黃風的視野有目共睹,可上可下,可中可外,尤其是把握一些重大主題的時候,比如像《顛緬之列》,還有最近的《大湄公河》,光這樣一個主題,很多人看了,可能會認為困難太多,但對黃風來說,至少讀他的作品,似乎感覺不到他寫作時遇到的障礙。這對一個作家來說,不是靠才華靠勤奮所能克服的,還是要有情懷,還是要有視野。即便你搞的是文學,你的視野和胸懷太局限,可能就完蛋了。他對社會的知識,國際國內的背景,社會的動態,都有整體的把握。所有重要的作品,不在于故事,而在于故事發生的背景。所有的人物之所以重要,就是他們置于歷史背景之上。
說到他的藝術特色,我感到最鮮明的一點,就是他擺脫不了小說家的痕跡。尤其是讀最新的《大湄公河》,就會發現,他寫著寫著,就忘了自己是報告文學作家了,寫著寫著,那個細節,那些塑造人物的場景,就是小說的筆法。我不是報告文學作家,不知道這樣寫,犯不犯忌,但這樣寫,確實非常好看,很生動。報告文學的文本,它的吸引力,它的讀者,肯定沒有小說那么多,我倒是認為,報告文學完全可以是開放式的寫作,如果把這些手法植入進去,寫得高興了,寫一首詩,寫得高興了,來一篇情景散文,也完全可以。如果一種文體就像公文報告,也似乎沒有什么意義。黃風把小說家和報告文學作家兩種身份有機地糅合到一起,這是他成為一個很優秀報告文學作家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周宗奇(山西省作家協會原副主席):我說三點。第一,黃風是一個成功的主編作家。一邊身為主編,一邊又不斷出成果。這是我們南華門東四條的老傳統,從西戎到李國濤、成一、韓石山、張石山、李銳,歷來如此,包括現在的劉淳、魯順民,同時是社長、主編,也是作家。這是一個好傳統,應該傳承下去。編輯和創作,肯定是有矛盾的,事實上處理好了,兩不影響。不做主編,不知道寫作中間面臨的實際問題,編了別人的稿子,可能會有所觸動,原來還可以這么寫。不當編輯,光當作家,不知道創作有多難。
第二,有一種文學超越。山西這塊黃土地,盛產農村題材作品。從“山藥蛋派”的輝煌,到現在,好多作者都沒有超出這個框架。但在新時期以來,在不停地超越,不局限于方針政策框定的題材。像黃風的《黃河岸邊的歌王》,就是他自己的自由選擇。再一個就是眼睛向外,不光盯著腳下的黃土地,眼光放開了。像《大湄公河》,更是有了異域風情,有了國際文化的大背景。這一點,在山西新一代作家中,慢慢成了風氣。我們一定要繼承傳統,也要超越傳統,要有新的創造。
第三,我看過《顛緬之列》,說一點他作品中的不足。之前還寫過一篇文章談到過:黃風解釋了:“傣語叫鋼釘叫‘列”。這個由幾十名邊防官兵和幾十只警犬組成的緝毒“鋼釘”,深深釘在中國的緝毒前沿,戰功卓著。那么,這顆“鋼釘”到底釘得有多深呢?或者說到底有多大價值呢?文章中報告說,十年來查獲毒案1164起,抓獲販毒嫌疑犯755名,繳獲毒品400多公斤;其中英雄犬輝杰,查獲毒案67起,抓獲販毒嫌疑犯36名,繳獲毒品幾十公斤,是目前世界上破獲毒案最多的警犬,被授于“一級功勛犬”光榮稱號;其中英雄訓導員姚元軍,執勤之夜追緝逃犯,沿著汛期中猛漲的瑞麗江緊追不舍,與逃犯“一起墜入了江中”;還報告了許許多多緝毒官兵和警犬的動人事跡。可以說從正面顯示了“列”的深度。有點遺憾的是,這正面一“維”縱然精彩,如法國接斯柯和西班牙阿爾塔米拉山的洞窟壁畫,可這些古代壁畫畢竟是用單一顏色描繪的,要達到“三維透視”或更多維的“視覺效果”,還距離甚大。也就是說,這個“列”的深度還大有擴展空間。比如說,那個與姚元軍一起墜入瑞麗江的毒犯怎么樣了?姓甚名誰,年方幾何,鄉關何處,有無妻兒老小,一生經歷如何,緣何走上販毒這條不歸路,身后是何結局?姚元軍是人,毒犯也是人,緣何一個成為英雄,一個沉入地獄?這背后的人性原因、家庭原因、社會原因又是什么……在速寫也講究結構、對比、明暗等等的審美要求下,這一“維”是多么不可或缺啊!然而在整部“列”中,這一“維”基本上是系列闕如,對“鋼釘”所能達到的深度影響甚大。或者就因了這一層,“列”有飄逸之美,卻少了點厚重與內秀。
到了《大湄公河》,結構有所改變,是二維結構, 一個是對大湄公河的考察,一方面是案件本身。結構上有進步,但大湄公河的歷史本身與案件鉤掛得不是很緊。在選擇另外一條線的時候,怎么與案件本身與主線靠得更緊密一些。
另外在補充一點,我也算是作協的老人了,從“文革”結束以后,我們省作協的風氣就是這樣,同事之間,作家之間非常親和。不管我們年輕人和當時的老作家文學觀念如何不同,但在說到作品的時候都非常關心。誰得了獎,誰有了好作品,大家是相互傳揚,至今想來非常感動。文人間的小氣候非常好。我們作家協會,作為同事也罷朋友也罷,在文學上是平等的,大家要相互尊重,相互提攜,這個頭開得好,希望這種風氣能夠在南華門東四條繼續延伸,繼續發揚下去。
蔡潤田(山西省作家協會原副主席):限于精力,未能細讀其它作品,以下的一點感想主要是從《滇緬之列》讀后文章衍生出來的,所以可能有一定局限性。
首先一點,是取材新穎、獨特。所涉及的多是別人不曾或較少涉足的領域,它們未必有多大的社會關注度。易言之,他的作品不是靠事件本身的轟動吸引眼球,而是靠對人物、事件本色化的凸顯與開掘,是本色呈現與文學再現的有機融合,既保證了作品真實性,又具有了藝術感染力。
就描寫對象說,他傾心關注或著力彰顯的都是底層小人物的生存狀態、精神面貌或生命歷程。這樣的選材與視角,透露出的是作者觀照社會生活很可嘉許的價值取向與人文關懷。
在藝術層面有兩點印象突出。其一是在敘事形式上并不追求奇兀詼詭的情節結構,而是用真切而細膩的人物、場景的生動再現,自然、流暢地建構他的文學世界。它給人以內在感動,絕非外在刺激。我覺得這種平夷自然中凸顯藝術形象的能力更能見出作者文學敘事的“內功”。
其二是文學語言。他的語感極好,無論是寫人、寫景、抒情言事,用語都非常熨帖、恰切、到位。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說寫得柔美、富于詩意,這與他北方大漢的外在形象殊不相埒。即便是方言俗語在他的筆下也都意蘊顯豁而極有情致。這些作品或章節大體上可以當優美散文來欣賞。以上我在《平夷自然 質而實腴》一文中有所道及,此處略有生發。
也許是因為作品整體韻律的自然流暢與語言的熨帖優美,使我對個別篇章敘事手法某種程度的單調印象淡漠,實際上,這個不足可能與題材有關。要展現普通士兵的本色群像,不得不一一呈現,秋色共享。這就較難顧及情節的厚度和起伏。我想,作者原本也是小說家,不乏想象、合理虛構的能力,倘若換作相宜題材,一定會寫得更為生動、引人。現在的《大湄公河》就可見端倪。紀實與小說間本可互補,無須轉型。
黃風目前日常工作是編輯,編輯之余寫東西,原本不易,寫須要遠方采訪的紀實作品尤其不容易。一面固然要倍加辛苦,一面也足以見出他的文學素養與穎悟的天分,相信他會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問世。
張石山(山西省作家協會原副主席):這么多年相處,我和黃風也算是情感很深的朋友了。黃風報告文學作品研討會,《黃河》雜志社來主辦,我很有感觸。說一點題外的話。1989年之后,山西文學創作的情緒一時低沉,是《黃河》雜志社首先發起,讓大家一人寫一個中篇,或者別的文章,在雜志上露面。我全國也獲獎幾回,平生主辦的第一次研討會是《黃河》給我開的。當時我寫了個《晉陽酒徒》,至今記憶猶新,非常感動。今天《黃河》又給黃風的作品開研討會,也是鼓舞人心。與之前的傳統算是一脈相承。
剛剛大家也說到了,既是編輯,又要寫作品,看起來似乎矛盾,其實對我們寫作者來說,是太好了。即便某一個時段,編輯工作太忙,寫不成東西,我們干的是什么?我們干的是一個我們共同的文學事業。我們把刊物編好,也是在培養我們的作者隊伍,這本身已經是太榮耀的事情。我自己也當過編輯,從內心里來說,也從沒想過為人作嫁,點了蠟燭把自己燒斷。編輯本身這個職業就非常光榮,就是我們的生命存在,在這里面有我們的滿足感、榮耀感。回過來頭說,既是編輯,又是一個寫家,眼光肯定不一樣。黃風身為主編,又寫出了大量作品,這是很好傳統。
說一說黃風的幾本書。我看書比較快,說點我的感覺。發現越到后面的作品,寫得越來越好。無論是小說、散文,還是報告文學,只是為了言說的方便,都是文學作品,是紙質文本。一部作品好看不好看,社會效益怎么樣,事情肯定大家都知道,但能讓人記住的其實是語言,是其中的細節。《大湄公河》要比《顛緬之列》更好,視野更開闊,能看到敘述的功底,結構的能力,精彩的情節和濃郁的情感,超乎其上的,能看到一種文化的意味和精神品格。當然,要把這條從境內流向境外的河流的文化寫透并不容易,恐怕至少要在那條河流上生活十年,可能會表述得更好一點。但黃風的《大湄公河》能把目標關注到這里來,把人和大地寫到這一步,有更好的文化支撐,在這里,也能看到他的文學情懷,內心非常靈動。
文學熱已經成為過往,一部文學作品能不能取得更大的效應,因素太多,非人力所能及。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編好刊物之余,把想寫的作品寫出來,立功、立言、立德。編好刊物就是立功,寫好作品就是立言。這樣,我們就能像古代的士君子那樣,為這個社會貢獻出一點自己的力量。
段崇軒(山西省作家協會原副主席):黃風并不姓黃,他的本名叫李拴亮。一開始我還不適應你的筆名,現在來看,這個筆名和你的藝術風格還是很一致的,就是從代縣,從晉西北刮過來的一股大風。我八十年代在《五臺山》當編輯時,就發過很多黃風的小說。在小說和散文不足以表達他的思想時,開始轉型創作報告文學。從最近他的幾部作品來看,這個轉型是成功的。
讀了他的作品,我有兩個感受。一個是,敢于選擇重大題材。無論是寫《黃河岸邊的歌王》,還是邊防緝毒,還是大湄公河慘案,都是重大題材。這些也不是政府,更不是作協分配給他的任務,而是他的一種自覺選擇。而這些題材采訪起來非常困難,也很辛苦,已經跨越了我們山西的地域,顯示了他在藝術創作上的勇氣和自信。
再一個是,他的報告文學基本上形成了他自己的風格:粗獷,陽剛,也很抒情。
他的作品,我看得不是很細,但也發現了兩點不足:一個是要加強報告文學的思想探索。寫云南邊防的緝毒,毒品與人類的關系,毒品和人的關系,人在吸毒后精神的變化,吸毒之后為什么離不開毒品。在思想探索方面,挖掘得也還不夠。黃河岸邊的民歌,也是一個重大題材,而且也算是山西很重要的文化現象。前些年,在河曲開會,我們省幾個青年作家,房光、常捍江,包括王祥夫,聽二人臺,聽得很入迷,每天都要去聽。也就是說,民歌與古代詩歌的關系,民歌對于一個地域的意義,也值得往更深處挖掘。大湄公河的慘案,更是國際性的題材,思考起來,需要對更多國際文化把握。我們不能把一個事件、一個案件平面化,需要在思想探索方面做出更多努力。
另一個是在報告文學的敘事方式上,要把動和靜結合起來。在黃風的幾部作品中,動態的語言多,靜態方面就比較少。沉浸下來寫一個人,寫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寫一個人的行動,或者是寫一個畫面,寫一個情節,在這些方面黃風做得還不太夠。當然,在最近的《大湄公河》方面有所進步,比方說借用了小說的筆法。當然,在這里面又要預防一個問題,不要過度地猜測當事人的心理。怎么能既不違背報告文學的基本原則,又能做到想象合理,處理好這二者的關系,在敘事上要少一點,降低躁動的成分,描寫上要多一點,增加思考的力度,這樣才能使得作品更加純凈,更加豐厚。怎么把散文的寫法,把小說的寫法結合到報告文學寫作中去,這對黃風也是一個挑戰。
總而言之,黃風的轉型是成功的,但更值得進一步努力,走出山西,走向全國。
還有一個感覺是,我們山西的報告文學,近些年,在全國來說是異軍突起,風生水起,這些年來出了很多好的作品。這是建國六十多年以來,山西第一次出現報告文學的高潮。在這個形勢下,黃風、魯順民寫的報告文學,對我們山西的報告文學是一個豐富,是一個超越,但怎么進一步提升,把報告文學寫得更好,需要做的文章還有很多。
陳為人(太原市老作家協會主席):從黃風的口音說起。黃風說他有著十幾年的教書生涯,我有些不信。我見過山西文壇上那些當過老師的作家,一個個磨煉得伶牙俐齒,而黃風總是一副“納于言”的樣子;還有就是“鄉音未改”的代縣口音,常常讓人很吃力地聽他的發言。
黃風說“北京”不是“憋京”,曾受到一個朋友的嚴厲責怪,“剛離開了幾天,給我操什么京腔。”
我聽說過,說縣城里的鄉村教師,教學生“麥唉麥,‘滅子的麥”……黃風說,孩子們都能無障礙地轉換兩種口音。于是我明白了,在那不改的鄉音里,黃風有著刻骨銘心的“鄉土情結”。這種情結,正是趙樹理以及山藥蛋派的創作傳統,這是一種無隔閡的接觸,而不是什么靠“訪談”所能得到的素材。我們大概都有這樣的經驗:對鄉音的記憶,形成一個作家的語言之根。鄉音成為一種標識,一種身份的認證。往往一句熟悉的鄉音俗語,會讓人回憶起一串逝去的故事。語言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活化石”。
正是這種鄉土情結成為黃風創作的臍帶,依賴之根。黃風在一次創作談中說道:
“在我的早期和后期創作當中,還是再再往后的創作,我的筆觸都執著于底層人物。別人寫‘大人物不是不對不好,而且‘大人物涉及的往往是大事件,寫好了很容易成功,這方面的例子實在太多了。就我來說,我總覺得相比于‘大人物,底層人物更應該去關注。他們是社會金字塔的最底層,處于最易被遺忘或忽視的角落,他們糾結了社會最大的酸甜苦辣,承受了現實處境最大的生存壓力,如果他們的腰桿挺不起來,我們這個社會很難說是健康的,遲早會因缺少堅實的支撐而動搖的。《靜樂陽光》寫的是貧困縣的教育,《黃河岸邊的歌王》寫的是在困境中掙扎的民歌手,《滇緬之列》寫的是守衛在禁毒一線的最普通的戰士。即使是《大湄公河》,相當篇幅也寫的是吃水飯的中國水手……我寫底層人物,并不是要給他們樹碑立傳,而且他們緊張的生活與至為樸素的認識,也無需我去為他們樹碑立傳,更多的是我的一種關切,希望通過作品獲得更多人的同感,也去關注關愛他們。使他們不被忽視或遺忘,在角落里一樣能感受到社會的陽光雨露,讓他們的奉獻付出得到廣泛認可,或者讓他們的處境一天天好轉起來,不僅敢于做夢而且能夠如愿以償,由他們普通的小夢圓滿中國的大夢。”
黃風的主要寫作對象是基層小人物,是從血管中自然流淌出來的“底層關懷”。
我們已經習慣了那種大人物大事件的“宏大敘事”,崇尚“春秋筆法”,認為蕓蕓眾生的生存狀況何足掛齒。這一正統主流史學觀,早就引起胡適的質疑。他在1930年寫的《上海小志序》中說:“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提出“大”與“小”的歷史辯證關系。隨著時代的變遷,那些朝代的興替、君主的廢立、革命的道義等等都在我們的眼中小化,而《史記》中偶然提到的一筆“奴婢與牛馬同欄”或“躡利屣”,( 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揳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說的是趙國有個女子,叫鄭姬,有才,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穿著長裙,妙鞋,姿態誘人。出門服務,近的就不要說了,遠的,只要有錢,千里之外也去;少就不要說了,老的,只要有錢,咱也沒所謂——奔富貴也)。這些閑筆卻引起我們極大的興趣。管中窺豹,從中我們了解到諸如漢代奴隸如何生活,婦女纏足由何而起等有關一個時代生存狀況的問題。這種有關人類生命進程,一個時代的文明性質的問題,才是人類文化史上有重大意義的史料。這可否算是“小中見大”的另一層含義?
別林斯基在評述到巴爾扎克《歐也妮·葛朗臺》中歐也妮為給她表哥咖啡中加一小勺糖所經歷的心理斗爭時說,歐也妮此時下決心的勇氣并不弱于拿破侖越過阿爾比斯山時的決心,小人物也有一顆七巧玲瓏之心。一滴水可見太陽,一個人的生存狀態是諸多復雜人際關系的總和。真實地寫出一個人的生存狀況,也就寫出了他賴以生存的全部復雜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風貌。而正是在這一點上,也許將來的史學家還得靠那些“識小”的不賢者們所記錄下的小人物身上,去尋找已經逝去的時代的特征。
小者挖掘深,大的背景也就出來了。
從另一方面而言,描述那些重大題材,你并沒有優勢。你知道的那點素材,別人已經炒過了無數遍,吃別人嚼過的饃等于是拾人牙慧。紙上得來終覺淺,只有開發屬于自己獨有的那塊資源才能是出新出奇。
黃風作品中,敘事的從容,漫延枝節的巧妙,語言的生動,都可見他的功底,他的才賦。
我們身處一個“轉型”的時代,也就是說我們置身于一個歷史的斷層,每當我們剛剛表達完一個觀點,心中馬上會涌起一個與之截然相反的思維。所以我們總是處于言說的困境。這就注定使我們在寫作中充滿迷惘彷徨猶疑徜徉,而每部作品一旦成書,白紙印上黑字,審視的目光使內心仍充滿反思辯證顛覆否定之否定。內心矛盾正是內心豐富的一種表征。我看到黃風曾寫下這樣的文字:
“就我自己的創作感受而言,越寫越覺得創作水深,連做夢都探不見底。一段時期自認為得之的東西,過一段時期自己就推翻了……真正過后令自己滿意的作品,似乎還沒有寫出來。人有宿命,作品也有宿命,我宿命中的好作品,大概還在前面等候著,需要我繼續埋頭努力,在或短或遠的將來獲得……”
對創作的敬畏心理,大概正是一個作家走向成熟的標志。我們不少看到與黃風這種誠惶誠恐慌的心態相反,有一些作家對自己的創作是一種高度的“三個自信”:自足自戀自吹,敝帚自珍孤芳自賞,自以為是自我陶醉。認為自己出手不凡,出手就是中國幾百年不見世界數十年罕有,出手就是洛陽紙貴傳諸后世。我想,這種自我欣賞的狀態,恐怕不是沒見過海闊天高世面的“井底之蛙”,就是把虛幻的影子當作了真身的“夜郞自大”。
我是一個喜歡吹毛求疵挑鼻子挑眼雞蛋里挑骨頭的人,這種挑人毛病可能也成為一個作家的職業病。誰家鍋底沒點黑?再十全十美的“完人”,也難免有個“肚臍眼”的缺點。從黃風的作品中,我也能挑出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可以品頭論足指手畫腳一番,但人家黃風自己已經意識到的問題,難道還需要你再畫蛇添足信口雌黃地妄加評議嗎?我們只需假以時日。
傅書華(太原師范大學教授):我談三點看法。第一點,山西最近幾年報告文學和非虛構寫作,取得了巨大成就。你說是一支強勁的勁旅也行,說異軍突起也行,說是一種寫作新氣象也行。說句極端的話,它的進步速度要比山西作家在小說散文上要快。黃風的寫作,體現了山西報告文學和非虛構寫作的實績。
第二點,其實周宗老師說了,說得很到位,我只是作一個簡單的補充。黃風的三部作品,確實層面、維度有些單一。這些東西,用格式塔心理學來說,不能在一個大的背景下,焦點因為背景的存在,一下子變得非常突出。比如《黃河岸邊的歌王》,寫了十五位歌手,寫得很感人,如果稍微加一點維度,展現出來的意義就要更深刻。舉一個例子,韋君宜寫過一部《思痛錄》,大家都認為這是一部“12·9”那一代知識分子對他們經歷的那個大時代進行反思的里程碑式作品。在寫這部作品之前,她在1964年寫過一部很有名的小說《月夜情歌》。寫的是一個鄉村女孩子在鄉村唱得很好,中央歌舞團下放的專家就發現了她,并帶到了北京的大舞臺上進行演出。小女孩就不去。韋君宜最后就寫道,如果這個小女孩到了北京,站在紫紅色幕布下唱的歌,一定不是她在鄉村里唱出來的那種感覺。只有在鄉村唱出來,才有她獨有的韻味和價值。我看到幾篇關于《黃河岸邊的歌王》的評價文章,大部分是從時代轉型,也就是鄉村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鄉村人們的失落,來判斷作品。我感覺這一點也能夠成立。但我個人感覺,鄉村的歌手作為民間的個體性,是從實際生存當中發出來的,他們的這種聲音,對現在我們身處的科技時代,對這種意識形態的規馴,或者說對廟堂大歷史不是構成一種顛覆,起碼也是構成一種強大的張力關系。而正是這種張力關系,是他寫這些歌手的價值。如果黃風能夠能把這些歌手唱的歌,和廟堂上的歌作一個對比,可能作品就會更豐富。我記得其中寫到一個歌手去了北京,回來之后,本地政府還很歡迎。當時我頭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韋君宜那篇小說,就是當他們在北京唱了之后,北京接受者聽到的歌,和鄉村歌手本身唱的歌,本質上是有區別的。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黃風作品的維度能稍微多一點,他的作品的意味就會更豐富。
在我看來,《顛緬之列》不如《黃河岸邊的歌王》。雖然這部作品的寫法發生了很多變化,但還是一個一個故事地寫。《黃河岸邊的歌王》寫歌手,無形當中,命運和時代構成了對比,一種張力關系。而《顛緬之列》,就是寫了軍人和緝毒犬。我的感覺是,維度更單一了一點。如果能增加一點維度,比如毒品。毒品已經成了全球性的問題,也是欲望的高度集中化象征。如果把當下人的欲望展現出來,和這些軍人軍犬的緝毒工作對比,作品可能就更豐厚。一種是精神上的毒化,一種是物質上的毒化,精神上的毒化比物質上的毒化更嚴重,更可怕。在這樣一個時代,還有這樣的軍人,還有這樣的緝毒犬,如果能和我們現在的生活結合起來比較,可能就更動人。但是這種感動,要和我們的現實生活聯系到一起。如果把這些維度放進去,作品的深度、豐富性,就會更多一些。
《大湄公河》就要比前面的兩部更好。歷史是一部分,現實是一部分,人是一部分,宏觀是一部分,微觀是一部分,就目前看到的文本來說,融合得還不錯。報告文學不管怎么寫,一定要和我們的生活找到契合點。通過這個故事,能看到我們這個民族的精神形態。我不是去認識一個事情,而是從這個事情當中,對我們今天的生活產生反思。也就是說,從認識論轉變到價值論。我感覺這是報告文學寫作當中應該注意的一個問題。
第三,今天中國的報告文學沒有超越八十年代社會問題報告文學的高度。當時八十年代報告文學那種全方位、多角度對社會問題的揭示和剖析,站到了那個時代的高度和前沿位置。比如說今天這么嚴重的霧霾,空氣的霧霾,精神上的霧霾,這么普遍的一種社會結構性問題,我們的作品還沒有寫出來。我們關注的還是人,還局限在具體的事件當中。怎么在有限的空間里,避開正面交鋒,能盡量多維度展示我們的社會,我們寫出來的報告文學作品中可能就會更加豐富。
徐大為(《太原日報》社副總編輯):關于黃風兄的作品,我不多說了。我就說兩點。我是個服務者,從做報紙的角度來談一談。上個星期三見報的《太原日報·雙塔文學周刊》,恰好登的是黃風的訪談。這是我們做的新世紀新銳作家群的系列訪談之一。黃風在訪談里說,很多人的作品寫的都是大人物,他接觸的和描寫的都是小人物。他說寫大人物容易成功,我倒是感覺拴亮兄寫小人物也寫得蠻好。黃風能在這么緊張的編輯工作之余,寫出這么多好作品,堪稱我們學習的的楷模。
張繼紅(三晉出版社社長、總編輯):我一個感覺就是,發言輪到我,該說的大家基本上都說到了。我自己實際上是一個文學圈外的人,現在搞的都是地方文化。當然,這些年和省作協打交道還是比較多。剛剛我還和大為兄交流,感覺今天我們的研討會確實是在認真地研討。以我自己的看法,文學是自然生長的一棵樹,盡管大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站在你的角度,有你的修為、個性,還有你的生活環境,慢慢就會形成自己的一種風格。我在讀黃風作品的過程中,非常感動,感覺黃風的文學風格正在形成之中,只要堅持自己的個性,相信他一定會寫得更好。
劉媛媛(太原學院中文系教授):在深讀黃風作品后,有三個矛盾點:一、他的現實身份與文學選擇的矛盾:自討苦吃。黃風是《黃河》的主編,他明明可以坐在南華門雅致安靜的小院里,寫寫小情小調,借景抒懷發個感慨,或者假裝深沉來些個無關痛癢的憂國憂民,省時省力省心,以一個省級大刊主編的身份不愁近水樓臺。但是他偏偏選擇已經式微且費心費力的報告文學,偏偏還要選擇邊境、緝毒、金三角大案這樣驚心動魄的題材。這真有點自找苦吃的味道。報告文學講究真實性,尤其這樣的大題材,且不說采訪地點的特殊,作為采訪者所面臨的困難甚至危險,怎樣才能從眾所周知的事件里,找到那些最真實、最有力的、最感人的細節以及挖掘事件中人物的情感和思想,的確需要費心費力。這種選擇凸顯了黃風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道義、擔當和責任感,是一種當下稀少的文學情懷,僅這一點就令人尊敬。
二、題材選擇與表達視角的矛盾:大題材與低視角。《大湄公河》《滇緬之列》《黃河岸邊的歌王》,這一串刀光劍影狼煙四起的書名加上“黃風”這樣一個飛沙走石的作者名,給人的直觀意象就是很熱點的感覺,難免讓人猜測是不是那一類獵奇搶眼球的作品。讀過才知道,作者在表現這樣大題材的時候,偏偏劍走偏鋒,用了低視角,從新奇處看平凡,于平凡中見人心,把一個最容易走到獵奇消費的暢銷題材,處理成了家國情懷的正能量作品,這是作者有意堅持的寫作視角,即寫尋常人日常事,于細微處見精髓。同時,這也可能是當下報告文學寫作的一種趨勢。在影像即時發布的互聯網時代,文字如何打敗圖像,那就是要凸顯文字描寫敘述的優勢,對圖像不能表達的內在世界的表現,那種詩意的文學性的寫作,會超越直觀抵達人心。這種平民化日常化的寫作角度,是黃風作品具有感染力的重要因素。
三、內在與外在的矛盾:赳赳其形,戚戚其心。但凡與文學有宿緣的人,無論性別其內在世界一定是豐富敏感的,黃風當然也不例外。這個外表高大威猛的人,觀察外部世界和感知能力異常細膩。這表現在黃風對語言的運用,顯示了他性格里的另一面。我非常同意蔡潤田老師的看法:“熨帖而富于張力,洗煉而不失蘊藉,樸實而時見俏麗。”這是一個心有猛虎,卻能細嗅薔薇的人,粗狂中夾雜著令人莞爾的機靈俏皮。他作品的語言風格,就像鄉野里那種大方爽利的女子,見著人親親熱熱,明明也是噓寒問暖的例行客套,說的是也是家常里短,卻又透著那么與眾不同的活潑風趣,讓人心里熨帖舒服,止不住想聽他嘮叨下去。但是在樸實中又時常有非常詩性的表達。比如《黃河岸邊的歌王》里,對環境的描寫:“早晨的辛家坪村,陽光灑滿街巷,清靜得像一口老井,一天還未開始的忙碌,全沉在井中。對我們的到來漫不經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連雞犬都懶得叫一聲。漢家母子的故事,早已被日子碾作塵埃,養了墻腳的青草,涂了屋上的泥巴。我想,如有一點牽掛的話,就是那屋上的幾縷青煙了。”這樣文學味道濃郁的語言表達,展現出作者十分純粹的文學本色。
籍滿田(山西省電力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2006年,我在靜樂縣擔任供電經理,還有58個村未通電,黃風去靜樂縣采訪,我向他講述了農村的貧窮與農民的無奈,他與我聊了整整一個晚上,聊農村,聊寫作,聊人生,與黃風的談話能激發我的靈感,第二天我決定正式拜黃風為師,學習寫作,至今十年有余。在這十年中,當我高歌猛進時,他在路邊為我鼓掌;當我事業抵達時,他隨時為我排憂解難,施以援手。在我人生最落魄的時候,他約我喝酒,酒后執意要看我住的地方,當看到我鋪著紙箱席地而臥時,他放聲大哭。黃風雖不善言談,但他人品正直,純真善良,有仁者之心。黃風一心為學,不慕虛榮,不貪圖物質享受,有獨立人格與高尚操守。無論是為人為文,都是我學習的楷模。
在黃風指導下,2011年我的長篇紀實《晴雨路干濕》在中國作家發表,二十五萬字被他大改兩次,刪到十八萬字。2012年,在他的帶領下,三赴云南采訪邊防中隊官兵,寫成《滇緬之列》。2014年著手寫寫《大湄公河》,預計2017年完成。《大湄公河》完成后與黃合作寫《果敢抗戰》,2021年成書,到云南三部曲結束時,我已師從黃風十五年。師從黃風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使我從一個作者成為一個作家,借此機會,向黃風老師表示深深的感謝。
魯順民(《山西文學》月刊社主編):我要替黃風感謝劉淳社長。為什么呢?趙瑜跟我說過很多次,說是咱們報告文學專業委員會給黃風開一個作品研討會,結果《黃河》雜志社提前給他開了。在這里向《黃河》雜志社和劉淳社長表示感謝。同時,因為每年要撰寫報告文學年度報告,各位的發言,實際上是對2016年報告文學的一個很好總結,深受啟發,也要感謝各位。
時間限制,我簡單說一下。黃風的作品我都讀過,加上我們一起合寫的《王家嶺的訴說》,至今一共創作了五部報告文學作品。他的報告文學的成績與特點,各位總結得很到位,這里就不重復。我說三點。
第一,關于山西報告文學。上一次傅書華教授組織我們山西幾個搞報告文學的作家,就紀實文學創作有一個座談,全面總結了山西報告文學近幾年的發展情況,山西報告文學既有深厚的歷史縱深,也有扎實的創作隊伍與創作成就,不說“山藥蛋派”老一代作家,就目前而言,有八十年代晉軍崛起余韻的作家仍然保持著旺盛的創作勢頭,并在全國產生著持續的影響,比方我們委員會主任的趙瑜。還有老作家馬駿、田昌安,還有一大批原來寫小說,后來轉而進行紀實創作的老作家,比方周宗奇、韓石山、陳為人、張石山、畢星星等,還有一批在創作上頗有成就的紀實作家,黃風就是他們的代表人物。總之,山西的報告文學創作呈現的,有著豐富性多樣性。
我當時說了一句話,我們山西報告文學發展到今天,一個最重要的特點是文體自覺。報告的東西越來越轉化為更多的文學性。第一體現在人物的塑造。無論是趙瑜《尋找巴金的黛莉》,還是陳為人的《唐達成風雨文壇五十年》,還是黃風的《黃河岸邊的歌王》《顛緬之列》,等等,都是成功塑造人物的范本,他們在塑造人物方面,花的工夫并不比小說作家少。這個意識,在山西報告文學創作中日益突出,日益明顯。這是文體自覺的一個方面。另外一個方面,是敘述的語言。我記得當年章仲鍔和蕭立軍給黃風說過,說你們山陜作家的語言,天生的沒有問題。這個是我們山西作家的優勢。敘述語言具有文學性,一方面是大家自覺地與新聞、材料脫開,形成自己的風格,另外一方面,今天寫報告文學的作家,幾乎都是寫小說出身,在語言上都有自己的追求。以黃風為例,他今年出了一個散文中學生讀本,在讀者中的影響甚大,而且有些篇什可以視為精品和經典。有這個訓練,再寫紀實,再寫報告文學,顯然是一種優勢。大家討論的時候,總是說選材,總是說事件的呈現,但塑造人物與語言談得比較少,也就是談報告還是多些,談文學還是少些。以后評論家是不是可以從這兩個方面對作家進行關注?
第三,有一種說法,說,為什么說現實看起來要比小說更精彩,更呈現出一種復雜性?因為小說是要靠邏輯推演,而現實卻毫無章法,沒有邏輯。所以現實往往表現得更精彩。這個話不是我說的,說這句話的是馬克·吐溫。報告文學在寫作的過程當中,在剔除現實的蕪雜,在尋找自己敘述的邏輯過程中,就會有一個問題,就是思想的各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對寫作者來說也是一大考驗。黃風的長處,在于塑造人物,短處是在毫無章法的現實面前,在挖掘思想性方面,可能還不夠到位。選材、素材、采訪對于報告文學作家固然重要,但這些題材性質的東西,對于寫作者而言,永遠是一個筐子,貨真價實的東西是看你里面裝些什么東西,品接、控制、演繹、選擇都是對作家對人生、社會、歷史思考深度的檢驗,是掂量一部作品分量的重要因素。在《黃河岸邊的歌手》《靜樂陽光》《滇緬之列》里面或多或少總有些缺憾,而《大湄公河》尤其是歷史縱深和現實廣度方面有所拓展,盡管還沒有看到全本,我期待它是一部成功的作品。
王朝軍(北岳文藝出版社編輯):初次接觸黃風老師的報告文學作品起于《靜樂陽光》,當時因給他寫評論。不過從那部作品中,我已經能感受到黃風老師為人為文的真誠和悲天憫人的情懷,所以那篇評論我寫得也相對感性化。后來再閱讀黃風老師其他作品的過程中,我發現他的創作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以實為基。這不僅是說他不辭勞苦,實地采訪,不必繁瑣和艱難,還在于他能深入到基層去,以底層的特殊小人物為觀照對象。所謂“特殊”的小人物,指的是并非我們一般意義上理解的普通人,而是他寫作的特定對象,這些特定對象都是帶有特殊標簽的小人物,比如滇緬邊境的緝毒官兵,比如那些仍然活躍在山西民間的民歌手。
二是,以情為紐。情感的深度介入是其報告文學的一大特點。不同于客觀記述事實的報告文學作品,你在他的創作中總能夠感到作者的情感指向。比如前面所講的《靜樂陽光》,對貧困偏遠地區的孩子那份深沉的愛。
三是,故事情節的勾連。這一點在《大湄公河》中體現得最為明顯,用了許多小說的筆法來虛構,來描寫。這個我覺得很好。虛構不是不可以沒有,只要和客觀的敘述取得一種平衡即可。而且也可以看到,在《大湄公河》中,作者是對客觀真實資料占有的基礎上的適度虛構,主要還是報告文學的骨,只不過現在有了小說的血肉,豐滿起來了。所以說,我覺得這一部是對他以前報告文學創作的超越,或者也可以說是飛躍。
四是,占有資料的詳盡和細節安排的飽滿和深入。比如《大湄公河》里糯康一出場,便講了他使用的那支意大利造的小手槍。這是從情節的敘述中嵌入的。為什么要突出槍呢?因為湄公河慘案事件中最扎眼的就是槍,而罪魁禍首卻是僅僅拿著一只小手槍的而殺人不眨眼的糯康。這絕對是一個極具對比性的描寫。
五是,從《大湄公河》始,黃風老師創作的氣象大了很多,那種大開大闔、氣勢磅礴、悲壯有力的風格凸顯了出來。縱深度得到了絕大的增強。比如《大湄公河》中詳細敘述了瀾滄江—湄公河的源頭,其中穿插了湄公河的歷史和地理生態,而且還放到了大歷史背景的演進過程中。像“元成宗遣使招諭真臘”就委婉地道出了湄公河與我國的血肉聯系。歷史、地理、生態等等方面再與旋渦的中心——當時慘案發生的具體經過一結合,這樣的報告文學作品絕對會獲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六是,問題意識。這方面,我想,黃風老師的創作都涉及到了。比如一個雞蛋工程是否能堅持下去,是否會因為主政者的輪換而中斷,比如對民歌能否傳承下去的隱憂。但對問題更為深入的探討我覺得還是少了些,若能有更充分的分析,應該會更有思想的深度,更耐人尋味。
王保忠(山西作協創聯部副主任、《山西作家》執行主編):近來集中閱讀黃風兄的報告文學作品,特別是他新近的“亮劍”之作《大湄公河》部分章節,已遠不能用“震撼”二字來形容我的閱讀感受。這種過程,仿佛是隨著朋友黃風和我多部作品的責編黃風走向遠方的一次心靈之旅,又是重新認識和發現作家黃風的一次探尋之旅。從中,既看到了一個鄉村赤子多年在非虛構領域的阡陌上撲下身子、誠實勞作的背影,又看到了他輾轉反側、求得突破的坎坷路徑和優美曲線。
可以說,在短短的五六年時間之內,黃風的報告文學創作,在主題的開掘上走向了一個更寬闊更豐沛的空間,在敘事上則成功地完成了一次革命性的蛻變。換一種說法就是,我所熟識的朋友黃風、編輯黃風已漸行漸遠,而另一個更隱秘也更公眾的作家黃風已“刮”向遠方。
三個黃風,讓你感慨萬千。
一、從故鄉到遠方。要探討黃風的報告文學作品,我覺得他不久前出版的散文集《走向天堂的父親》是無法繞過的,里面收錄的一些篇什,大多完成于他的報告文學《黃河岸邊的歌王》創作之前,如《當太陽不再以光頭的姿態奔走》《走向天堂的父親》《我的1988》等等,這些故事和情緒多是在那個叫“故鄉”的逼仄空間展開的,又因為多是作者親歷,文字里融入了鮮活飽滿的生命體驗,讀來親切也能引起共鳴,其中不乏經典之作。比如《被我的叫賣聲感動的夏天》,敘寫他因與鎮上一個小老板打賭而在暑假期間放下“人民教師”身份,成為一個與身份不符的“衣冠楚楚”的冰棍販子,連續二三十天奔走在鄉間叫賣的故事和內心的酸甜苦辣。文章寫得風生水起,讓我們也感同身受,時而會心一笑,時而將酸楚的淚水吞進肚子。我稍為不滿的是,集子里的一些篇什,因沒有有效地強化時代背景,沒有將個人的經歷抽象為一種更普遍的人生經驗,所以淪為了他個人命運的傳奇。
然而,他很快地從故鄉跳將出來,像從塞北黃土高原上拔地而起的大旋風,刮過雁門關,刮向了滇緬邊境,而且來勢兇猛,迅速完成了《黃河岸邊的歌王》《滇緬之列》《大湄公河》三部重要的報告文學作品。
這其實是必然的。
一個優秀的作家,他必然要有一種遠方意識。
一般來說,一個作家他有兩條創作路徑,一條是在“故鄉”、在近處掘口深井;另一個是去他鄉、去遠方,去一個你想探索的地方,或者作為心靈依靠的地方。這種變化,不僅僅是地域的、空間的,更是時間性的。這時候,你在一個陌生之地一走就是幾個月,幾年,甚至是漂泊一生,但也因為有了這個陌生之地,有了這個遠方,通常意義上的故鄉也就產生了。而故鄉一旦產生,對創作的影響便也形成了,這時候你可以從遠方看故鄉,像魯迅,像莫言,賈平凹等等。甚至可以說,我們強大的鄉土文學、鄉土作家是和“故鄉”緊緊綁在一起的,沒有故鄉就沒有鄉土文學。然而請注意,這只是談到了一個問題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這些作家都是在遠方完成對故鄉的透視的。所以也可以說,沒有遠方,就沒有鄉土文學。
黃風的這些報告文學作品,都是在遠方完成的,至少是在異地完成素材收集、情感儲備和心靈撞擊的。如果他還困守在地理學意義上的故鄉,是不會有這種寬闊視野的;再進一步說,如果他在敘事上沒有一種不斷超越自我的遠方意識,也不會完成這些作品的。
二、敘事的“遠方”。從《黃河岸邊的歌王》到《滇緬之列》,再到《大湄公河》,我的感覺是,他在敘事上不斷突破,越走越遠,正在靠近或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遠方”。
在敘事上,《黃河岸邊的歌王》和《滇緬之列》實際上是一個類型,或一種模式。在這兩部作品里,作者的行蹤是串起書中各類人物、縫合各個章節的一條紅線,敘事人則是作者自己。在這兩部作品里,作者都是在場的,是人物命運的觀察者和傾聽者。
在《黃河岸邊的歌王》里,作者描述了十六位民歌手的悲喜人生,承繼了他散文創作中對普通人生存處境的關注,卻又將這種人生變遷置于時代變遷的聚光鏡下,從而加重了作品的思想含量。作品最初發表時,取名叫《夕陽下的歌手》,這個題目其實更能凸顯人生的悲涼,也更有悲劇感。美中不足的是,由于作者行跡匆匆,少了些孤獨,也少了耐心細致中才能生發的觀察和思考,而且在每個章節中要寫出一個歌手的一生,這就顯得力所不及,少了應有的感染力。
然而到了他的下一部作品《滇緬之列》,這個問題得到了有效的解決。作家在那個被譽為“瑞麗邊鏡第一哨”的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生活的時間更長,體驗也更深,他的生活、他的行蹤首先就有讓人過目難忘和心動之處,也因此更能打動人,我們首先能在他的行蹤里感受到邊防戰士的生活環境,他們的淚水和心跳,忠誠和奉獻。黃風是個有著嚴重“英雄情結”的作家,而這部作品更以它的陽剛之氣深深地打動著我們,閱讀的過程中無時不受到強烈的情感沖擊,忍不住會掉下淚水。我更感興趣的是,作者的這樣的一種行蹤,不是優越的,也不是居高臨下的,是真正與兵們滾爬摸打在一起的。也因此,由作者行蹤串起的兵們的生活,或者說,行蹤所擔負的敘事功能,以及由它綿密針腳縫合的各個人物、各個章節,才會更自然、更真實,從而也更可靠。
如果說在《黃河岸邊的歌王》和《滇緬之列》里,作者都是“在場”的,我們能看到敘事人的喜怒哀樂和一個叫黃風的作家形象,那么到了《大湄公河》,作者悄然從作品里退去,就是說作者“不在場”,我們只能感受到敘事人的一顆備受煎熬和痛苦的心。
《大湄公河》是作者三上湄公河及多次赴滇采訪完成的一部作品。作品“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一條圍繞湄公河的地理、歷史、經濟、文化,一條圍繞發生在金三角的“10.5”慘案。前者可以說是對慘案發生地湄公河的歷史和時代背景的一種追溯和展開,在這里,作者是把背景當作了主體去寫,有效地豐富和拓寬了作品的空間,讓我們感受到了這條河流的極不尋常,以及它的歷史風云和經濟文化意義;后者是對“10.5”慘案的真實還原,被毒梟屠殺的13名中國船員,13條鮮活無辜的生命,當時究竟經歷了怎樣的煎熬和痛苦掙扎。
作者的不在場,或者說敘事人的悄然隱去,以及對慘案發生和慘案發生地的前因后果的細致刻劃,使得這部作品在某種程度上更像一部小說,但是不是小說并不重要,有沒有虛構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通過調動多種藝術手段,逼真地還原了13名中國船員生命的花開花落,凸顯了湄公河的前生今世,讓人在震撼之余去靜靜思考。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以為,從《黃河岸邊的歌王》到《滇緬之列》,再到《大湄公河》,黃風在敘事上悄然完成了一次革命性的蛻變。他的這種開拓性的的嘗試,是強化報告文學的“文學性”的一種艱難而又卓有成效的努力,這對我們是非常有啟發意義和值得借鑒的。
張衛平(山西文學院副院長):我與黃風兄相知相識三十來年,對他今天召開的作品研討會,表示衷心祝賀。剛才諸位已經對他的作品作了非常深刻又認真的解讀。我來說幾個他的小故事,或許通過他的做人,有助于諸位更好的理解他的作品。
我和黃風都畢業于忻州師范。讀書的時候,他比我高一級。那個時候,他就愛長跑。記得有一回五千米的長跑,第一名、第二名都已經產生了,但還有一個人還在奔跑,仍然把五千米堅持跑完。那個人當時剃個光頭,穿條大褲衩,這讓我印象很深。和他認識以后,這才知道,那個繼續奔跑的人就是黃風,那個堅定的黃風。這種堅強的意志,是一個人成功的基本品質。
第二個,剛才諸位也說到了,就是他的勤勞。每次來單位,早上才六七點都能看到他辦公室的燈亮著。有時候我星期天來單位,他辦公室的燈還是亮著。
第三個,黃風表面看上去粗獷,內心里非常細膩。具體在他的作品中,就是對細節的把握,對細節的搜集,也寫得非常靈動。比如他的《靜樂陽光》里面,有一個細節我至今記憶深刻。一個村子從來不通電,家里的墻壁非常黑,通了電以后,把墻上的黑一片一片刮下來。主人公實在是受夠了黑,不想再看到一點點黑色的東西。
總之,祝賀我的老朋友寫出更好更漂亮的作品。
楊遙(山西省作家協會辦公室副主室):黃風是我的老鄉、老師、朋友,和我作過多年的鄰居,也是我發在《黃河》上十幾篇作品的責編。可以說,我文學的起步,就是讀著他和在座的張衛平老師的作品開始的。
記得快20年了,我在鄉下一間雜亂、陰暗的辦公室讀到黃風老師的《黃河落筆走天涯》,頓時感覺整個破舊的辦公室一下被照亮了,以至于我不相信這篇文章是周圍的人寫出來的。后來讀了黃風老師的《畢業歌》,是部中篇小說集,里面寫的人和事大多是我生活的那個小鎮的,尤其是有篇《走在大街上的靈旗》中的老支書就是我們村的支書,他家離我家只有三五百米遠。我終于相信先前那漂亮的文章是黃風老師寫出的,也覺得身邊有了一位大文人。
后來,黃風老師越走越遠。離開縣城,到了太原,當了《黃河》的編輯,又一步步做到《黃河》的主編。他的文章也越走越遠,從寫身邊的人和事,到寫晉西北民間歌手,再到與籍滿天一起寫云南邊防總隊,這次拿出來的是寫湄公河流域的歷史、神話和現實的《大湄公河》,這是他人生不斷發展和創作屢獲突破的結果,在這里我對他表示衷心的祝賀!
仔細思考黃風老師的創作,我歸納出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不跟風,選材敏銳、有價值。黃風老師選材不跟風,他的《黃河岸邊的歌王》《滇緬之列》《大湄公河》,都是通過自己的判斷,覺得有價值,然后主動聯系相關人員,想辦法介入。因為我們熟悉,我知道他每一部作品是怎樣確定的選題,怎樣開始采訪,怎樣完成創作。這種判斷,不是盲人騎瞎馬亂撞亂碰,是基于他深厚的文學素養和文人的良知,以及非凡的行動力。比如他在電視上看到云南邊防總隊養警犬緝毒,就想到這個題材有價值,于是想辦法和生活在云南的老鄉聯系,托他尋找邊防總隊的熟人,千辛萬苦,走進了江橋基地。因為有了自己的獨立判斷,才使他的選題卓爾不群,獨樹一幟。他在自己的作品里反映了傳統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民間歌手的輝煌與失落,瑞麗江橋警犬復訓基地戰士們的忠誠與奉獻,湄公河的歷史、現狀,兩岸人民的爭斗、合作、交流。這些內容既遙遠又現實,既真誠又感人,既傳奇又真實,在當前琳瑯滿目的紀實文學作品中很是醒目。
二是能吃苦,深入生活深、資料研究透。《黃河岸邊的歌王》寫了河曲、保德、偏關三縣的十六位民間歌手,黃風老師一一細致采訪。《滇緬之列》涉及的都是云南瑞麗江橋的軍警,黃風老師深入一線,在酷熱中與戰士們一起訓練,一起生活,與戰士們交成朋友,掌握了可貴的第一手資料。《大湄公河》更是三上湄公河,進行實地采訪。但是,我對于這種深入生活是有看法的,覺得還是有些走馬觀花,因為沒有像我們的前輩趙樹理、馬烽那樣長期蹲在一個地方,懷疑到底能不能真的深入進去,可是隨著和黃風老師的一次次聊天,覺得他對那些生活真是了解。尤其是為了更好地理解他的作品,我翻閱了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中的《萊茵河》。法國史學大家呂西安·費弗爾接受寫萊茵河的任務后,1930年5月25日8時45分搭乘拖船出發,28日18時旅行結束,只用了四天的實地考察時間。于是覺得自己的懷疑有些多余。黃風老師的付出比呂西安·費弗爾多了許多倍,再加上他為了寫好《大湄公河》,在實地考察的基礎上,查閱了四百多萬字的資料,并且做到融匯貫通。他寫作的榜樣是科尼利厄斯·瑞恩,瑞恩為了寫好《最長的一天》,用十年時間尋找幸存者,進行了三千多場訪問后,寫成了這部反映諾曼底登陸的曠世巨著。黃風老師選取非虛構的經典作家作為榜樣,又下了大量功夫,為他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基礎。
三是敢創新,史與事高度結合。《黃河岸邊的歌王》側重于史,為失落的民間歌手立傳。《滇緬之列》側重于事,重點寫警犬基地戰士們的奉獻精神。《大湄公河》則既寫史,又寫事,奇數章寫湄公河流域的歷史、傳說、民俗、風情、現狀、發展等等,具有科學精神,體現了大河文明。讀這些章節,像讀史書一樣,可以清晰地了解湄公河的來龍去脈、源頭支流、兩岸文化,可以感受到湄公河超越了民族和國界的限制,作為兩岸交流、上下游貫通的天然通道的重要作用。而且黃風老師的眼光不僅僅局限在這里,他越過歷史上的王朝、國家、戰爭和征服,看到隨著中國國力的強大、話語權的增加,經濟實力的增強,這條法國殖民者企圖打通而未能實現的“黃金水道”,被中國打通,成為兩岸人民溝通的紐帶,讓人讀著油然而生一種民族自豪感。
偶數章寫2011年10月5日的慘案,它像小說一樣充滿細節,驚心動魄。13名命丟他鄉的中國船員經歷了怎樣的歷程?黃風老師通過想象,把它們一一還原,由于細節的成功,讓人覺得真實可信。比如14節《血濺雞素果樹》中寫到這么一段話,“扎西卡持槍守候在門口,老實得像頭驢似的,腳站麻了也不敢替換一下。大概是對他不大放心,甕蔑又派來一個嘍啰,在船室通道里不停地來回走動。外面的小甲板上,灑滿灼熱的陽光,反射到船室通道里,將通道照得明晃晃的。”極具畫面感,讀著感覺作者好像就躲在甲板上窺視一樣,把甕蔑的兇殘刻畫得一目了然,讓人體會到船員面臨的兇險。剛才,有些老師質疑非虛構作品中應不應該出現過多的對話、描寫。幾年前,《人民文學》開設“非虛構”專欄,因為感興趣,我做了點兒功課。歷史上非虛構經典著作,比如《冷血》《夜幕下的大軍》,早已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使用了大量的小說元素。我想文體是為作者所表達的內容服務的,寫作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表達出自己想表達的東西,而不是去適應某種所謂的文體。就像戴近視鏡是為了眼睛看得更清楚,不能為了近視鏡度數不合適,故意把眼睛視力弄得更弱。
黃風老師做得更好的是,寫史的奇數章和敘事的偶數章不是簡單地平行敘述,而是史是事的背景,事與史互相呼應,這就把現實的事件鑲嵌進歷史的鏡子中,讓人得以更為清晰地打量。比如在第8節《元成宗遣史招諭真臘》中,寫到帶著唐貨來的唐人“在真臘,像他們的唐貨一樣備受青睞,地位高得不得了,呼之為佛,見則伏地頂禮,即便干下糗事也不予怪罪。”在唐代國人為何如此受尊敬,無疑因為國力的強盛。弱國無外交,一個國家不強盛,它的國民就無尊嚴,生命就無保障。在中國國力蒸蒸日上的2011年,匪徒還敢選擇向中國船員下手,讓人覺得中國必須還得繼續發展,必須真正成為大國崛起。
由此,我想同理,一位作家沒有好作品就沒有尊嚴。我要向黃風老師認真學習,努力寫出好作品,也希望黃風老師寫出更好的作品!同樣也希望黃風老師的合作者籍滿天老兄寫出更好的作品!
王姝(山西省作家協會創研部副主任):《大湄公河》是一篇報告2011年發生在湄公河上震驚世界的“10·5”慘案的長篇報告文學。從目前面世的部分章節看出,作者不僅從船員遇害和毒梟施暴兩條線,從不同角度重現了整個事件的詭譎曲折、驚心動魄和慘無人道,還跳出了一人一事的敘述,穿插描述了湄公河流域的自然地理、歷史文化、民族風情、經濟發展等歷史文化背景,涉及中國、老撾、緬甸、泰國、柬埔寨、越南六國。特別是對中國在湄公河這一黃金水道的開發、維護,對東南亞經濟發展的促進、影響,及其經濟、戰略意義都作出了全面深入的思考和分析。選擇這樣一個題材來寫,說明作家黃風的眼光不局限于本土,是一個有著寬廣視域的作家。但同時我覺得他也是一位有勇氣的作家,因為寫這種重大、敏感題材,是有難度的。
首先,像湄公河慘案這種當時震驚世界的重大事件,因為影響大而且發生在不太久遠的過去,所以它的材料和人物故事,早已是人盡皆知,甚至已經被改編成多種形式的藝術作品,有太多的情節甚至是細節已不是什么新聞、秘聞。怎么選出新角度,寫出新內容是個大問題,如果單單從揭秘的角度寫整個湄公河慘案的過程或中國警方如何跨國執法,未免就簡單了,寫淺了。必須要有更廣闊的敘事視野,提供更豐富的歷史文化內容,才更有價值。第二,像湄公河慘案這種題材,國際案件,我相信有很多細節、素材是很難拿到第一手資料的,即便是拿到了,但是由于政治敏感,可能也是不能碰,不能寫的。例如前一段熱映的電影《湄公河行動》,作為公安部主抓、由當年湄公河專案組組長擔任顧問的大戲,即便是在當年案件一切相關資料都可以調用的寬松創作環境之下,為了避免政治敏感,電影還是將案件真正的主謀泰國軍方,模糊稱呼為boss。在黃風的報告文學中,還是直面了這一問題,沒有避諱。但是我相信駕馭這些敏感話題,寫作不可能是完全自由的,是有一定難度的。第三,報告文學由于它的非虛構性,它的故事和人物是客觀設定在那里的,不像小說、影視作品,可以完全按照作家自己的想象和構思去設置。例如電影《湄公河行動》中,在商場火并、最終抓捕糯康的兩場戲都設置的很激烈,將氣氛推向高潮。但實際上,抓捕糯康的過程并沒有這么戲劇。為了讓糯康能在中國受審,并沒有在泰國抓捕他,而是采用了“一路抓,一路放”的過程,最后把他逼退到與我們有引渡條約的老撾、柬埔寨,才最終行動的。真實的情況并不像電影里演得那么有戲劇性,很緊湊地就能完成沖突。但是在報告文學中,由于它的客觀性,是不能隨意虛構的。面對現實中有時豐富,有時零碎的情節,真實事件中時而斷斷續續的精彩,時而彎彎曲曲的延續,怎么把這些真實的素材張弛有度,精彩而又不失真地結構在一起,需要作家具有自覺的文體意識,嫻熟的寫作技巧。
黃風在寫作時肯定意識到了這些問題,意識到歷史感、文學性、思想性對于報告文學的重要意義。從目前有限的章節中已經能夠看出他在謀篇布局上的用心。在直面現實的同時,又沒有受限于所謂的真實性,大膽而有度地引入虛構寫法,在敘述之外,多了更富文學性的描寫;在語言與形式,技藝與藝術,虛構與寫實等幾方面的結合上作出了許多有益而大膽的探索和嘗試。
如果說要提出一點意見或是在還沒有完成前提出點建議的話,以我個人的喜好,我覺得還可以再多一些分析、議論的部分。過去報告文學有個問題就是議論的段落過大,所謂思想大于形式。后來田野調查,口述實錄興起以后,好像又有點矯枉過正。完全不議論、不分析,只是客觀呈現也不好。報告文學最吸引人之處在于它是最能體現知識分子特征的一種文體,應該是一種智慧的表達。所謂智慧的表達,除了指要講究寫作技巧,注重表達方式外,主要是說好的報告文學作品能引發人深入地思考,能提供更深層次的思想價值。特別是在今天這樣一個傳媒發達,信息蕪雜的社會,報告文學的及時性、新聞性功能在減弱,思想性和獨立性應該提高,無論是面對現實生活中的熱點問題,還是歷史中的重大事件,引導讀者更接近事物的本質,為讀者提供新的認識和判斷,鮮明地亮出作家的真知灼見。
陳克海(山西文學月刊副主編):剛剛各位老師說到要在作品里多增加幾重維度,那樣寫,看起來似乎顯得更宏闊,但如果在起承轉換上做得不夠精致,反而影響閱讀的節奏。現在又是一個信息時代,你搜羅扒拉的那些資料,手機上個網,可能一下就查見了。好多時候,作品里人物本身的命運就已經暗示了這個時代。我在想,一部作品是不是應該更專注于所要敘述的對象本身。當然,這是具體寫作技巧上的問題,每個人的閱歷不同,知識背景不一樣,如果不是親身沉浸到寫作對象當中,也很難體會到具體遭遇的困境。
我其實更喜歡《黃河岸邊的歌王》,讀起來親切、家常,也沒有血腥暴力帶來的神經刺激。主要是他寫得開心,讀起來也讓人放松。說他寫得開心,是里面關于人生的講述,即便是失敗者或者說是庸常者的命運,也像是亂彈,早就與生活達成了和解,處處流露的都是對寬容、曠達的情緒。這么說,其實也只是我個人的理解,事實上,很多時候面對這些鄉村歌手的命運,也不可能輕松得起來。但黃風老師有一種能力,就是他本人帶入的一種情緒,能夠讓人看到他對生命活,對人生,對歷史,通透跳脫的見解。
《顛緬之列》算是正能量的報告文學,但也沒有局限在宏大的講述之中。里面全是戍邊的軍人及警犬的日常,當然更令人敬仰的,是那些犧牲者。甚至在黃風老師大開大闔的講述中,也描述到了軍屬們的情感歷程,比如寫到姚元軍出事的那天下午:
“那個漫長的下午,溝老社原本很平靜,姚元軍家也很平靜。田野上的風,帶著莊稼蓬勃的氣息吹過村莊和院落,給正在地里勞作的農人無限愜意,展現在他們眼中的是茁壯成長的希望。帶著滿眼的希望,從田里回到家中的姚繼康,接到部隊的電話后,撲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前幾天侄兒還打電話,跟他說了一堆的話,現在說失蹤就失蹤了?失蹤就是找不著,他知道意味著什么。”
這樣的講述,并沒有分散死亡的悲傷。活著的我們,更是從軍屬們的遭遇中,感受到生的動人。而這一切的得來,都是因為他們的犧牲和努力。
讀了《顛緬之列》,再讀《大湄公河》,感覺就不生疏了。販毒緝毒的場景見慣了,再看《大湄公河》,對于即將展開的故事好像大致也能想象得出來。但我沒想到的是,大不一樣。讀《大湄公河》的時候,我也沒有想著要把它當成一部報告文學作品,黃風老師在前言里已經說明了,他就是要做一個試驗。這部書,更像是一條河流的傳記,是瀾滄江上眾多民族的文化史。只是可能太想知道案件的真相,關于瀾滄江人文歷史的部分,我給快進了。也是讀著湄公河上“10.5”慘案的那一部分,我時不時地會想起杜魯門·卡波特的《冷血》。《冷血》的所有資料,既有官方記錄,也有作者的觀察,以及他與案件相關人士的訪談,尤其是對兩名兇犯狀態的剖析和犯罪背景的挖掘,令人嘆服。《大湄公河》同樣寫得緊迫動人,連炒菜倒入鍋中騰起的一股白煙,也得到了細致描摹。看上去全是人間煙火氣的日常,危險卻是正在馬不停蹄地逼來。氣氛制造得很緊張,故事講述得也足夠動人,也正是有了這些人世間平常生活的永久定格,血腥慘案的發生,就更令人發指。
也是讀了黃老師的三部作品,我想起陀斯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里說過的一句話:“最要緊的是,我們首先應該要善良,其實要誠實,再其次是以后永遠不要相互遺忘。”祝福黃老師,愿能讀到您更多的作品。
閆文盛(山西文學院專業作家):我本來最想談的,是《大湄公河》的結構和使用材料的問題,但研討會已經開了三個半小時,我想表述的所有觀點,在前面的發言中已有涉及,所以從這方面展開,也似乎不可能再談出什么新意了。但仔細想想,其實也無關緊要,因為即便偶有重合,也不一定是同樣的視角,所以我仍然按照我的所想把我的真實想法提供給諸位,也提供給黃風老師,它不一定正確,但或許有參考性。先談黃風老師在結構這部作品方面的一些特征,他自己說是用了兩條線,一談湄公河的歷史源流、地理特征等等,我理解為這是宏觀的、顯性的,也是靜態的一面,還有另一條線,則是動態的,談的是微觀的,個性化的命運,也就是說,他極用心地描繪的船員的命運,構成了我在閱讀中最為心會的部分。我認為他善于寫動態的部分,動作性強,情節波瀾起伏,富有閱讀魅力,這或許與他的長期的小說訓練有關。我認同他在這上面的小小的越界。另一方面,也是我最想說的,我覺得他在使用靜態的材料部分時,處理得不夠好。如何運用這些僵死的文獻,并使它們活起來,需要作者動用他的思考,賦予其特別的意義。而且,在動與靜之間,是否可以具備某種互文關系,使其能夠水乳交融而不離散,我覺得黃風老師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甚至我想,既然已經選擇了這么大的一個題材,用三年時間若覺得不夠,不妨考慮用六年時間,盡可能地將它寫深寫透,使其無論在作品的內容還是文本的建構方面都具有新意,這應該是值得的。剛才在陳為人老師發言時,我突然想到了兩句古詩,叫“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們絕對不能忽視在具體的寫作中,確有天啟的成分。當然,我們也并不能因此而回避所謂寫作的難度問題。這二者或許是一個事物的雌雄兩面。黃風老師在報告文學這個領域耕耘有年,他確實需要拿出一部能夠充分證實自己的作品以完成他對于自身的建構。作為讀者,我也期待他在這方面具有將作品經典化的追求和實踐的可能。希望我們的雙重理想,都可以在不久的將來變成具體可見的事實。
孔令劍(山西文學院辦公室主任):時間有限,我就不多說了。我重點是來學習,就說三句話:學習黃風老師大處著眼,小處著手;學習黃風老師耐得住寂寞,下得了功夫;學習黃風重情重義,盡職盡責,甘心奉獻,不求回報。
王國偉(《黃河》雜志社副主編):我也不多說了,就三個詞:一個是祝賀。作為多年的朋友,祝賀黃風在報告文學領域取得的成績。二一個詞是學習,無論是工作上,生活上,還是寫作上,黃風都是我學習的榜樣。第三個詞是祝愿,祝愿他在今后的文學創作中寫出更好的作品。
鐘小駿(《黃河》雜志社編輯):從我認識黃風老師開始,他的身份對我來說就一直都不單純,這種不單純理論上來說,讓我很難站在一個純粹客觀的立場來討論他的作品——他不但是我的同道、朋友、兄長,還是我的領導。我想,生活在中國的朋友是多么清楚,我這句話的意思!
更何況,作為黃風老師這次討論會主體的三部作品《黃河岸邊的歌王》《滇緬之列》和《大湄公河》從題材上來說,全都屬于紀實文學。這不是我能夠輕易置喙的領域,姑且不說我是不是在文學方面有擅長的方面,但我很清楚的知道,紀實這一塊,我真的沒好感!
因為那太難,太累,太黑暗!
大概從前年開始,我所知道的領域內,開始成規模地給名人作傳。人物傳記,以我淺薄的常識來判斷,起碼和紀實文學有相似的地方:他們都要求作者對事物或者人物有足夠深的了解,都要求作者對這個事件或者人物有自己的立場——即使那些要求作者中立客觀的說法,無立場本身就是立場。
我也試圖創作一部《韓非子傳》,可一上手便知道力有未逮。韓非子的資料之缺乏,只從他的出生即可知——偌大名人,生父誰都不清楚,按照前后時間推斷,可能的結果竟然有五種之多。類似的情況比比皆是,項目拿到手接近兩年,寸功未建。此間我不自量力,還想弄一部《山西歌謠》之類的關于山西民歌的書,寫了一個開頭,就發現曾經自以為清晰的定義、概念立刻面臨考驗和挑戰,于是戰戰兢兢,擱下筆來,開始查閱資料。這其中,曾經向黃風老師求助,他當時,就把《黃河岸邊的歌王》這本書拿來,當做我的資料。
當做我的資料!明白么?這句話的背后其實是一種極牛逼的自信:我的東西,就是這么堅固。
而這種自信,要經歷過多么辛苦的工作才能達成?采訪、多次采訪、生活環境艱苦、與當事者交流困難、不信任感、彼此矛盾、線索混雜——這是理所當然的啊!這是必須面對的,還要解決的,還要求解決得好!不然,為什么當年的大家,也要卅年心血成一篇?為什么韋編三絕?為什么批閱十載,增刪五次?
書中的每一位歌手的每一段行動后面都跟著一首民歌,除掉重復的,一共81首,有些評價認為這本書的維度不夠豐富,我想,那是因為有的時候,人的維度本身被低估了!
或者說,作者在這本書中所追求的“真相”,不在文本體例上!
“真相”這個詞,大概在文本中會有不同層面的理解,新聞的那種,小說的那種。但除了文本,它還有:人的那種!
當然,哲學早就告訴我們:絕對真相不存在!我們相信的真相,取決于我們的觀察角度和觀察工具。那么翻譯成人話,就是說,作者眼中的世界,就是作者的世界。
那個“紙上螞蟻”的實驗,或者低配版的“磨坊的驢子”,我們解讀時高高在上,一直都把對象看成愚蠢的、滑稽的。那么,當一部站在“螞蟻”和“驢子”的角度的作品出現的時候,我們要怎么看?我們要告訴它們“嘿,抬起頭來”嗎?《平面國》里的國王,不能立體!人們跳出命運的河流,就成了神!你跳得出去嗎?跳不出去,所以你成不了神。樸素的三段論就是這么有力量!
這些都是為什么我認為這個體裁太黑暗的原因——很多時候,其實我們不是提不出問題,甚至有的時候我們不是沒有答案,只是有的時候,我們缺少堅持立場的勇氣罷了!
所以,《滇緬之列》里面:
“巖亮講述的時候,巖亮母親一直在旁邊認真聽著,臉上的表情時而緊張,時而又笑笑地附和了。我的話地方味兒太重,巖亮母親的話地方味兒也太重,我只能通過譚家泉來翻譯,問她對兒子的這件事如何看待?譚家泉把我的話翻譯過去,又把巖亮母親的話翻譯過來,她說毒品害人害己,兒子能抓住一名壞人是好事情,只是有一點點擔心。譚家泉給我翻譯的時候,巖亮母親眼睛亮亮地看著,生怕翻譯錯了似的。
“我說,以后還支持巖亮抓壞人嗎?
“巖亮母親說,那要看他了。”
就是他的“真相”!
《大湄公河》里面:
“每次遭遇劫匪,他們只能自認倒霉,頭耷拉了感傷半天,只能自我寬慰,破了財免了災。他們也曾多次上報過,可是事發在境外,處理起來牽涉太多,總顯得鞭長莫及,到后不了了之。好在他們習以為常了,每次碰上劫匪怕是怕,損失了財物也心疼,但是只要人安然無恙,怕過了心疼過了,也就馬馬虎虎過去了。下次跑船的時候,再多加小心些。
“……只要人沒事,就自認倒霉好了,否則還能如何?”
這也是他的“真相”!
他們說,好的紀實作品要帶著問題,他們還說,好的紀實作品要有好的角度。我呢?從我的世界來看,好的作品,最起碼,要帶著“溫度”!
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黃風(《黃河》雜志社主編):首先感謝各位領導、朋友、同事百忙中與會!一年一年又一年,又到歲末年關了,你們能參加我的作品研討會,一如既往地關心我、支持我,實在是感謝!
對于這個研討會,我直到現在都心懷歉疚,一是我們編輯部給我開這個會,我始終有一種不安。怎么個不安,我一下也說不清,除了不安就是感激,感激我的同事們,感謝劉淳兄。編輯是為人做嫁衣裳的人,編輯部無疑就是裁縫鋪了,裁縫鋪的甘苦只有做裁縫的人最清楚。這使我想起紀念《黃河》創刊30周年時,金宇澄先生寫的一篇文章《酸影時光》,其中有一句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這句話他雖是引用的,但不是作編輯作久了作深了,是不會有如此體悟的。我曾好多次回味這句話,他是一個真編輯,是一個厲害的家伙,《繁花》應該獻給他。二是面對在座的領導、老師和同道,你們說了許多贊揚和批評我的話,但我必須清楚自己,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往后該放棄什么,繼續堅守什么。老實說,我不是不想開研討會,只是覺得還不到時候,所以我又感激又不安。
就創作而言,我只是一個業余作家,過去在縣里工作,創作是業余的,2003年到了《黃河》雜志,創作自然也是業余的。先是當編輯,后來又做了主編,與同事們一道,發現優秀作者,推出像樣之作,把《黃河》盡力辦好,是我現在最大的主業。由于編輯部人手緊張,每出一期《黃河》都投入很大精力,而又是必須的應該的。所以用到自己創作上,由不得少了許多。每完成一部作品,前期采訪是忙里偷閑的,后期寫作也是忙里偷閑的,時間最寬裕的時候就那么幾天,也就是每期《黃河》交付印刷廠以后。因此,我的創作是斷斷續續的,不能保證作品一鼓作氣地完成。
我的創作,早年有小說、散文、紀實,近些年主要是紀實,一是紀實更適合我創作的路徑、口味、表達,我們彼此已建立起一種信任,對我來說有別的體裁比不了的優勢。一個人的創作要想得心應手,有大的收獲,對他(她)所從事的體裁,必須有自己深刻的理解。二是我有自己的一個打算,想趁年富力強,腿腳還聽話的時候,盡量多下去跑跑,好開闊自己的眼界,豐富自己的閱歷,給今后積累點創作資本。更何況紀實文學是行走的文學,不深入下去是絕對不行的。到我有天力不從心了,我就不搞紀實了,回頭再去寫別的什么。也就是出于這兩點原因吧,先后寫了幾部長篇紀實,有的是合作的。比如在座的籍滿田先生,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弟兄,多年患難與共,相互給了莫大的支持。
我其實是個不善談自己創作的人,總覺得在我面前是一座座高山。且不去說全國了,即使是在咱們山西,在咱們南華門東四條,就有好多我欽佩的前輩與青年才俊,在他們面前談創作,我無疑是膚淺的。我只想認真地傾聽和學習,認真地去感悟和借鑒,使自己的創作更進一步。再就是,別人如何我不知道,就我自己的創作感受,越寫越覺得水深,經常搞得自己戰戰兢兢。一度時期自認為得之的東西,過一度時期就又推翻了,實在是不敢奢談創作。有時也斗膽談談,比如參加別人的研討會,不說幾句也不行。還有一點,我這個人口拙,加之說話地方口音重,別人聽起來很費勁兒,真不宜去班門弄斧。所以每次受邀參會,包括我的這次研討會,我都是犯愁的,便把前些時《太原日報》的訪談改了改,算作我的感言吧。
我的創作沒什么,寫倒是寫了一些東西,但是發自內心說,真正過后令我滿意的作品,似乎還沒有寫出來,或正在進行中。人有宿命,作品也有宿命,我宿命中的好作品,大概還在等待誕生,需要我繼續埋頭努力,在或短或遠的將來問世。我必須保持足夠的信心和耐心,容不得半點急躁和冒進,特別是不要盲從和跟風。堅持走自己的路,更加珍惜我的工作,更加善待我的文字。最后,借用海外作家張宗子的一段話予以自勉吧:
“在人的世界為人,是我的幸福。用漢語寫作,是一個寫作者的幸福。世界上很少有一種語言,像漢語這么優美、靜雅、細膩、深刻,而且強大有力。它的畫面感,它的柔軟易塑,它的準確犀利,讓我只有慶幸。”
謝謝大家,預祝春節快樂!
杜學文:我簡單說一下。第一,這個會開得非常好,對黃風的創作進行了研討,對黃風是個鼓勵;對我們文學界激勵大家的創作,也有積極作用。
第二,這次研討會上的學術精神、藝術精神非常好。好處說好,壞處說差,大家都說得非常坦率。如果我們自己說話,都說不出真話,那就太悲哀了。
第三,我特別高興的是,幾位老先生都提到,山西文學的傳統得到了恢復或者說是傳承。如果我說這次會議有什么核心收獲的話,這是一個。我們就是要為出人出作品加油鼓勁,就是要為我們的作家、作品提供條件環境。繼承這個傳統,也是我們山西文學乃至山西文化界的一大幸事。
山西的報告文學在全國占有重要地位,這個話題很復雜,就不展開說了。我相信,一方面我們有領軍人物,也有大量的作家,特別是很多年輕的作家,另一方面,學術界也一直在關注。雖然就我的了解,關注得還不夠,也希望從事評論研究的同志更多關注山西的報告文學創作。當然,從事報告文學創作的作家也要更加努力,進一步擴大作品的質量和我們的影響力。
最后有幾句話,我要很認真地念一下:黃風啊黃風,這是黃土高原上生成飛揚的狂風,它是黃風形成的,但我更愿意理解為是黃土高原上前赴后繼、不絕如縷的人文精神,正因為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它將席卷更加遼闊的遠方,更加高遠的星空,更加直擊人們內心的靈魂,一往無前地掠過未來和希望的高峰。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