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力斌
業已成為歷史的西南聯大,如今在媒體上的曝光率頗高,一提西南聯大肅然而起敬者大有人在。在大學規模空前、教育迅速發展的今天,將已經作古、存在時間僅有短短8年的一所大學視為“舉世矚目的奇跡”“戰爭中的繁榮”“最完好的教育方式”,甚至“中國高等教育的美好時代”,顯然都寄托著深長的思古幽情,同時也在留住一段值得高度重視的歷史。
不可否認,西南聯大可算是現代中國教育的一個奇跡。一個由三所院校臨時組成的臨時大學,身處戰亂顛沛流離,卻有如此耀眼魅力,原因何在?它大師云集、名流薈萃的教師陣容,成就斐然、光彩耀眼的學生名單,學術自由、教授治校、通才教育、自由選課以及不唯學歷論的職稱晉升、靈活高效的管理組織等一系列制度設計,加上一系列人們喜聞樂見的學術名人故事,為大眾塑造了一個超越歷史語境的教育神話,它似乎在心靈深處為民族保留了一個潔凈之所,甚至上升到不容置疑的信仰層面。
抗戰14年,遷入云南的高校有10余所,其他學校皆默默無聞,獨西南聯大名傳后世,一些大師的“名人效應”可謂起了很大作用。原子彈之父、諾獎獲得者、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以及近百位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這些人中的任何一位拿出來都是重量級的。這使西南聯大在大眾的平民文化語境中散發著濃郁的“文化貴族”氣息,相當程度上契合了大眾的文化夢想。
某種程度上,聯大之名還在于聯大之窮。西南聯大時在抗戰,教育經費非常困難,無法和現在高校大樓林立、課題經費充足相提并論。它在顛沛流離中創建,在飛機轟炸的間隙上課,以極簡陋的儀器設備從事研究工作,教材自編。但正是這種窮困教育和患難的師生關系,成就了讓人難以忘懷的歷史記憶和人生體驗,這其實是容易被人忽略之處。
不過必須強調的是,西南聯大是抗戰歷史的特殊產物。超越了這一特殊歷史,就無法真正理解其教育奇跡。首先是優資教師人才的空前集中,有點像當今某些重點高中的師資模式。舉全國之優質教師,辦一隅之聯合大學。聯大之大,重在其聯。若沒有聯,沒有來自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甚至全國的名師云集,就不可能創造這樣的奇跡。一個大學只辦了8年,就能獲得如此巨大的影響和聲望,并非現在有些人所說的“全賴獨立自由的教育理念”所能解釋,這種“非常模式”其實也很難復制。
懷念西南聯大的好自然沒有問題,但正因為它出自特定時代,具有特定歷史背景,因此和討論當下大學建設是兩碼事。如果強行捏在一起,就未免有點“關公戰秦瓊”的感覺。“反觀我們今天的大學”,是不少人講述西南聯大故事時的常用套路。實際上,當今大學和學術領域的一些問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既有互聯網輿論場上有關某某大學“墮落”的聲討,也有很多專業的討論,更不缺乏政府層面的反思、改進與籌劃。那些時不時就跑出來,借懷念西南聯大的好來揶揄當代大學教育之“差”的手法,已經實在算不上高明,頂多就是缺乏創造力地耍耍陳舊的小心眼。
有人說,南遷昆明,只是中國高等教育在民族存亡之際的艱難求生,無論如何不能把它夸大成彼時中國大學的大發展或大提升,這可謂是中肯之論。要說中國高等教育真正的大發展大提升,還應該說是今天。現在高校的數量、受教育人數以及院校具體學科設置等等,都可以說是空前的。在當下的中國,大學的意義也不僅僅在于學術精英的培養,它還是一種政治公平的制度。建國以來,許多貧家子弟被推薦或通過自身努力上了大學,甚至到北大清華這樣舊時組成西南聯大的學校讀書。而這在西南聯大所處的時期,根本就是很難想象和實現的。因此,人們厚古可以,但完全不必薄今。▲
(作者是《北京文學》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