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強
驚喜 舞龍進入全運會
印象中,舞龍的時空總是在佳節盛典和鄉間街頭,伴著年味喜慶,還夾著一些土氣,因此,當幾十條形態各異的“巨龍”在7月9日這個普通的周日,來到天津的北師大附中體育館時,頗有一番新鮮感。
那日天氣奇熱,不大的體育館沒有空調。27臺加了冰塊的蒸發式冷風扇開足了馬力,還是鎮不住館內的高溫。全運會群眾比賽舞龍決賽在這里舉行,來自9個省市的16支隊伍齊聚一堂,人氣加心氣的熱度大大超過天氣,氛圍像是過節,卻遠勝過節。
舞龍原本作為本屆全運會的展演項目,可方案搞定不久,忽然被升格為群眾比賽19個項目之一,正式進入全運會。全國的舞龍愛好者先是驚,后是喜,接著就是熱情高漲,報名如潮。
面對100多支報名隊伍,組織者不得不采用海選辦法,從中篩選出80多支隊伍,要求他們將全套動作拍成視頻,不許剪切加工,然后,請來7位業內專家到上海逐一審看。經過兩輪淘汰,選出32支隊伍進入預賽。在著名舞龍之鄉重慶銅梁舉行的全運會預賽上,各路長龍大展神通,角逐激烈。因此,最后來到天津全運會參加決賽的隊伍,可謂精中之精,強中之強。
在中國,舞龍與舞獅總是相伴而行。為何全運會選擇舞龍作為比賽項目呢?全運會舞龍競賽組委會副秘書長段新川解釋說,舞獅分為南獅和北獅,風格各異,地域性強。南獅主要在廣東廣西盛行,北獅主要集中于河南、山東等地。舞獅講究功底,沒有四五年的功夫練不出來。像南獅,以前往往是武功最好的人才有資格去玩,更別說斗獅了。相比之下,舞龍入門容易一些,較短時間就可掌握,且各地都有開展,大眾普及性更明顯,從全運會報名和參與情況上看,也反映出這個特點,入選全運會自然是順理成章。
比賽 悅目更賞心
看全運會舞龍決賽,更像看一場舞龍表演,僅有的兩個項目味道迥異,卻同樣賞心悅目。
上午開始的自選套路比賽,是展現舞龍發展最高水平的一種考量,看點在于高難美。滿分10分,其中動作規格占5分,藝術表現占3分,難度占2分,要求一個套路中必須完成20個難度動作。
于是,同樣都是九把一珠10個人,但每個隊帶給人們的都是別樣的精彩。
江蘇西來橋舞龍隊以“春滿江南”為主題,把戲曲、舞蹈、武術融合一起,穿插進“小龍舟前背摔”等27個難新動作。套路中有一個“愛心小屋”情節:伴隨著溫馨的江南民歌,5把隊員換把出隊,托舉起龍珠女孩,翩翩起舞,情意綿綿。北京舞龍隊因隊員全有武術功底,套路中不乏“躺肩搭橋”、“踩肩單側”、“掛腰”等難度動作,其間還有幾名隊員脫出龍隊,亮出空翻等武術造型,氣勢剛健豪邁。

最讓人眼前一亮的還是湖南隊。其套路主題為“龍騰三湘”,選用三湘特色的濃郁樂曲和服裝,10名隊員如同一個人般地協調統一。他們高高擎起的巨龍時而飛騰咆哮,時而低頭沉吟,人與龍、龍與音樂、音樂與場面完美結合,無論在動作難度和藝術表現力上,都獲得觀眾與評委的一致認可,他們最終獲得冠軍也算實至名歸。
傳統套路比賽被安排在下午。這項比賽不側重難度和藝術表現力,強調的是本民族、本地區的傳統風格,評判標準在于禮儀、主題、編排、音樂、形態、神態、技巧、效果、服務與器材等方面。各隊的套路取自民間,頗具原生態,而且極似一幕幕舞臺劇,不少大型背景板和道具也被搬上賽場,很有立體感和觀賞性。
比如,上海隊《海上三龍耀盛世》中的“三龍”,諧音“三林”,這是地處上海的中國著名舞龍之鄉。這個套路借用龍型風箏、五彩祥龍和旱龍舟間的表演,以及人與道具間的互動,展現空中陸地水面有機融合的祥瑞圖景,寓意天龍、地龍、水龍的和諧聚首,體現“樂合天下”的意境。其中藍色龍指代上海天清水秀,黃色龍代表母親河黃埔江。整套動作想象豐富,變化多樣,最終上海隊榮獲冠軍。
印象最深的還是“吊龍舞”。這是湖南隊到湘西城步苗族自治縣,挖掘整理苗鄉吊龍舞后創編的。其龍體38米長,是這項比賽中最長的龍。龍體為12節,代表一年12個月,每節龍身4節,代表一年四季,寓意四季風調雨順,月月平平安安。長龍被長短不一的撐桿吊起,撐桿最短也有3米,龍頭桿長達5米。隊員們在運動中塑造巨龍的不同姿態和動勢,宛如飛龍在天。
最感遺憾的是,重慶隊在預賽中亮出銅梁特色“火龍舞”,龍頭龍把都噴火,龍眼發亮,龍身帶著煙霧,舞動起來火紅一片,但因天津全運會場館禁止煙火,決賽時他們不得不改變套路,成績也由預賽的第二名滑至第五名。
舞龍 從民俗走向正規
舞龍的起源,一是與原始的求雨祭祀活動有關,二是由“魚龍漫衍”的舞蹈演變而來,蘊藏著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積淀,其中還彰顯著崛起和力量的意味。脫胎于中國傳統民俗活動的舞龍在經過從傳統到現代、從單一到多元、從封閉到開放的整體轉型后,已發展成集多種功能于一體的民族體育項目。北京體育大學武術學院段全偉教授說,從1995年開始,我國組織專家大力挖掘整理,把這個民間娛樂的表演形式搬上體育的大舞臺。

同年1月,國際龍獅總會成立,10月中國龍獅運動協會成立,這標志著舞龍運動開始進入規范、有序的管理軌道,并被世界所接受。據不完全統計,全國每年舉辦的龍獅賽事逐漸增多,參與觀眾突破3000多萬,截至2016年底,開展龍獅運動的國家和地區已達到了50多個,龍獅項目的世錦賽、亞錦賽、亞洲室內運動會、大獎賽等大型國際賽事的規模也逐漸擴大。
舞龍運動的內容越來越豐富,競技性也更強,除了全運會的2項之外,還有在規定路線和動作的前提下比拼速度的競速舞龍,跨欄桿鉆洞穴比拼失誤少的障礙舞龍,一對一PK的抽簽舞龍,以及沒有照明下的夜光龍比賽等多種形式。
近些年來,我國舞龍運動最可喜的變化還是參與者的層次不斷提高。
檢視參加本屆全運會決賽的各支隊伍,大學生占了相當大的比例。江蘇西來橋隊的隊員來自于江蘇各高校。湖南省隊實際上是湖南師范大學舞龍隊的班底,碩士研究生就占了六成。北京隊則是清一色北京體育大學武術學院的大二學生。有的隊索性以大學冠名,如福建集美大學隊、湖南農業大學隊。這得益于20多年來,我國一些高校對舞龍舞獅項目的重視和推廣。
2003年7月,我國首家獲得體育總局認證的龍獅運動(湖南)俱樂部在湖南師范大學體育學院掛牌;2004年4月,中國龍獅運動協會在北京體育大學設立龍獅運動培訓基地;同月,在武漢體育學院設立龍獅運動科研基地;轉年4月,中國龍獅運動協會科研中心在上海體育學院掛牌。段全偉說,我國有200多所高校開展這個項目。像湖南師大目前已培養出龍獅專業運動員200多名,獲世界錦標賽金牌3枚、國家級比賽金牌60余枚,龍行幾十個國家,得到海內外的高度贊許。
決賽 在中學舉行
天津龍獅協會會長孫文旗說,把全運會舞龍決賽放在一個中學場館舉行,就是想借此帶動中小學的舞龍運動。
的確,作為一個體育項目,舞龍很有從小培養的價值。這個運動既講求力量,也考驗協調性、柔韌性、靈活度。以全隊靈魂“龍頭”為例,這個隊員要舉起至少5斤重,1米85高的龍頭,帶領其余的龍把跑起來,轉起來,舞起來,沒把子力氣肯定不行。在7-10分鐘的比賽中間,龍頭需要被人替換休息,無怪行內有“累死龍頭,跑死龍尾,笑死龍珠”之說。而且,舞龍是最為強調配合默契的集體項目,最弱的一把往往決定整隊水平,在游、穿、騰、躍、翻、滾、戲、纏、組圖造型和套式動作中,所有把位必須像一個人似的步調一致,龍形才能圓順流暢。這對培養孩子的凝聚力很有裨益。
目前,舞龍的開展在地域上還不平衡,在吸引年輕人參與上也有一定的難度。段全偉說,現在的年輕人迷戀手機、電競,不太愿意參與流汗運動,一些家長認為這個項目就是街頭雜耍,不入流,因而需要一定的宣傳推廣力度,包括教育部門的行政手段。重慶市組織專家編寫中小學舞龍教材,以課間操的形式推廣舞龍的做法值得借鑒。
湖南師大體育學院院長湯長發認為,在地方,應當將舞龍作為全民健身計劃的內容,建立全民健身的政府政績評價體系,扶持一些學校成為舞龍特色校。同時,有關部門要加強這項運動的頂層設計,包括教練員和社體指導員的培養、各類隊伍的搭建等。他說,湖南師大面向全校開設了舞龍選修課,可是參加的學生并不多。其中,師資和設備缺乏是主要原因。
項目經費少,人員待遇低,是制約舞龍發展的普遍因素。孫文旗說,天津龍獅協會每年沒有固定經費,多時10-20萬元,少時兩三萬元,只能維持。

51歲的梁志春是重慶舞龍隊的資深龍頭,重慶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龍舞傳承人之一。他說,參加舞龍比賽獎金最高時也就1萬多元,一般活動收入也就幾百元。他現在家鄉的一家中醫院當保安,月收入僅2000元。為了舞龍,自己還要貼補不少錢。
傳統體育項目要吸引現代人,自身也必須有所改變,與時俱進,這是江蘇隊領隊曹學松的看法。他認為,舞龍要與現代社會的發展元素有機融合,注重內容和形式的創新。這次全運會上,傳統舞龍常用的鑼鼓鈸元素在降低,現代音樂、現代節奏、現代技巧在增加,視覺效果更符合當代人的審美取向。比如江蘇隊在傳統套路《二月二龍抬頭》中,一個男隊員攀上6米高的盤龍龍頭,一名女隊員附在同樣長的桿頭,三次從地面升到空中,高端對話,人龍交流。這種新奇的創意和技巧讓人無不驚嘆。以后還可考慮引進現代聲光電技術手段,如設置電子背景屏幕等,評判標準也要加大創新的比重。
曹學松說,不是傳統項目失去了生命力,而是社會是否認真關注它挖掘它,是否為它提供展示和發展的平臺。做到這些,群眾自然會喜歡和參與的,全運會就是最好的例子。其實,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許多傳統文化元素,這才使我們成為中國人,關鍵是要想法激發它。如果只是節慶熱鬧時才想起它,今天丟一點,明天丟一點,回頭發現,自己都不是中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