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統計,在2005年至2009年期間,中國每年減少7000多個村民委員會。這個曾以農業文明興盛的國家如今正經歷著快速的城市化,平均每天消失20個村莊。在記錄城市化進程的同時,郭國柱試圖勾連起畫面之外的對抗:以農業文明興盛的古老中國——因血緣關系聚族而居的傳統格局,正在與工業化城市化全球化等現代性所主導的當下進行一場歷史性的角力。
項目《城嶺》是攝影師郭國柱作為親歷者對當代中國城市化現象的思考,以反思現代性為基礎,截取城市化過程中消失的鄉村作為切片,通過《流園》、《堂前間》和《遺物》三個部分來貫穿整個《城嶺》項目。
《遺物》所拍攝的是一群被拆遷的村民在離開祖屋時所沒有帶走的東西。作為私人生活中最隱秘的部分,它們不僅讓我們得以拼湊曾經構成村民日常主體的生產生活內容,也讓我們窺見村民們的內心世界,鄉村慣常的習俗、禮儀以及敬畏神明的信仰。人與土地的關系,因為外力的介入戛然而止。
《堂前間》這組影像拍攝于遷村期間,這里是張掛招貼、平日接待鄉里親朋、年終團聚的重要場所,作為鄉村私人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是維系家族尊卑長幼秩序以及熟人社會里人情往來的重要紐帶。鏡頭幫助郭國柱對這種鄉村倫理空間進行一種類型的審視,不同家庭遺留的生活痕跡卻重塑了我們對往日生活的想象。
作品《流園》站在城市的對立面,通過記錄被遺棄的村莊景觀,對農村的邊緣性進行探討,用可見或不可見的,與都市經驗、消費主義完全對立的觀看方式,折射出現代性與傳統性的角力。城市化中農民所遺棄的村落,隨著時間推移將被自然所消化并重新歸還給大地,鄉村與城鎮在急速城市化的當下此消彼長。這個部分目前尚處于開始的狀態,截至于2016年只拍攝了福建和浙江兩個省份的部分荒村,接下來幾年會拍攝其他省份的荒村,在全國范圍內廣泛采樣以期保證這個作品的紀實性與文獻性。
FOTO:《城嶺》項目源起背景是什么?
郭:我出生在農村,上大學之前都在農村成長,近二十年的學習和工作都是在城市里面,從適應城市生活轉變到依賴城市生活。我吸收著農村的養分并受用著城市的便捷,起初并沒有對城市化議題有深入的關注和思考,直到“要不要在城里買房子”的議題頻繁出現在日常生活中,我才開始思考和關注城市化現象。
2012年我到紹興參與當地兩本鄉鎮雜志采編,這兩本雜志廣泛討論鄉鎮的日常生活和社會問題,使我得以站在農村思考城市化的議題,于是開始籌劃拍攝關于城市化的作品,隨后在2013年我找到機會拍攝了《堂前間》和《遺物》,與 2014年開始拍攝的《流園》共同組成關于城市化的攝影作品《城嶺》。
FOTO:關于整個項目的架構組成是怎樣設置的?
郭:《流園》是《城嶺》的主體部分,通過對因城市化因素所廢棄的村莊,進行大范圍田野調查采樣拍攝,奠定作品的紀實性基礎;《堂前間》通過類型化拍攝鄉村熟人社會所特有的空間,由熟人社會瞬間崩塌的景觀現實,指向人們的心理場域;《遺物》對村民所背離的原有生活場所、物品進行肖像式拍攝,窺探他們的內在記憶與體驗。由上面三個部分共同組成《城嶺》,對農業社會的工業化、城市化進行觀察探討,因此三個部分相互獨立,但分別從不同方面討論同一個議題。


FOTO:《遺物》、《堂前間》、《流園》這三個部分是如何串聯起來的?這樣的設置是從項目開始就計劃好的嗎?
郭:《流園》、《堂前間》和《遺物》,敘述結構是從城市化的大歷史背景(《流園》),進入轉化時期人際關系(《堂前間》),再詳細到個人內心(《遺物》)的一個漸入過程,也是作品的內在結構。
因為這個項目對于我個人來說是一個長期的項目,必然會消耗我數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需要非常謹慎對待,因此我在啟動之前就做了比較詳盡的計劃,拍攝過程只是對細節做一些結構內允許偏差的微調,當然也有隨著時間推移,對這個事件本身認識的變化所做出的一些微調。
FOTO:你是如何發現這些拍攝地點并最終確定下來的?
郭:棄村在統計數據上是非常多的,在全國范圍內大約每天有80~100個自然村被廢棄,但是這個數據也包含了只是行政機構被合并到行政村的數量。要找到那些實際已經被廢棄,并且可以得知具體位置,能夠進入拍攝的村子,大都需要熟悉當地環境的人們帶我進去尋找,很多村子距離通車的道路,步行還需要幾十分鐘、一兩個小時的路程。有些村子并非因城市化的原因被廢棄,而是因地質災害、資源枯竭等因素荒廢,這類村莊不在我的拍攝之列。
FOTO:在我看來項目中很多畫面的呈現都蘊含著一絲“冷暖相撞”的矛盾情緒,這其中你夾雜著刻意的成分多一些還是僅僅是客觀的表達?
郭:我主觀上沒有對城市化帶有主觀情緒,因此我盡量平實地面對我所進入的棄村,平實地觀看和記錄。綠色是客觀存在,然而當色彩被用來承載情感方面的內容時,就有可能和人們日常的記憶相互作用,與觀看者發生情感上的互動,互動的結果我不干預。

FOTO:從第一部作品《洗洗睡吧》到《城嶺》,你的很多作品都使用紀實手法進行創作,為何鐘情這一拍攝手法?
郭:攝影的紀實性在攝影史初期就被發現和運用,直至今天紀實性仍然是攝影最基本的特性,而具有紀實性的攝影作品就是廣義紀實性攝影:真實場合以真實的攝影手法進行拍攝,并不通過后期人為修改的一類照片。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定義了“社會紀實攝影”,它除了具有紀實性,還加入拍攝者的價值判斷以及企圖以此影響社會并且改良社會的宏大愿望,具有強烈的社會立場,這是我們通常所討論的狹義紀實攝影,也是我們通常所討論的紀實攝影。基于對上世紀六十年代對于“社會風景”紀實攝影的深化,所發展出來的新地形攝影,也是客觀中立的攝影態度,保持了攝影紀實性,在當下的攝影創作中仍然具有廣泛影響。《城嶺》關注的是當下中國快速城市化這一現象,我認為保持它的紀實性、文獻性,是非常重要的。
FOTO:最早開始接觸攝影是在什么時候?都拍些什么?
郭:2001年我離開家鄉到南昌上大學的時候,母親獎勵我一臺傻瓜相機,我主要用來拍攝家鄉的親人和風景,用于緩和初次遠離家鄉的孤單,也拍攝一些南昌的學習生活寄回去與家人和高中時期的朋友分享大學的生活。2002年我喜歡上了攝影,開始在圖書館借閱攝影書籍自學攝影。我剛開始學攝影的時候主要拍攝風光,用于與未能親臨現場的朋友分享;2005年到廈門工作以后開始接觸紀實攝影,整日里背著相機遛在街頭巷尾,用這種掃街式的拍攝滿足對陌生城市的新奇感;2008年是我攝影上的轉折點,我開始用攝影表述我的思考,或者說用攝影關注我關心的事。



FOTO:何種契機讓你開始專心從事攝影創作?
郭:我大學的專業是機械設計,2005年我畢業的時候夢想找一份關于攝影的工作,未能如愿,直到2009年才開始了攝影方面的工作——擔任雜志的攝影師兼圖片編輯,2013年開始成為獨立攝影師,專心從事攝影創作。
FOTO:接下來是否有新的拍攝計劃?
郭:近期計劃開啟一個新的項目,討論空間與生產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