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蒼穹

喬馨

深情不及久伴，厚愛無須多言----題記

在總角的記憶中，爺爺有一家之主的風氣，一嗓子吼下去，任誰也不敢再吱一聲，意氣風發，走起路來有著“大哥”的范頭，小肚子一挺，昂首走過去，愜意唱著小曲兒，快活而自在。

我不滿4歲時，奶奶離開我去照顧新生的堂弟了，那時候太小不懂事，哭著喊著要奶奶，不要爺爺，奶奶就這么狠心的丟下我走了，那時我跟爺爺尚不熟，在一個4歲小屁孩面前，爺爺跟一個陌生男子沒什么兩樣，然后這個小老頭就陪了我11年，整整4015天，原來歲月如此白駒過隙，匆匆已是11年了。

爺爺小時候是個窮人家的孩子，1945年出生，正逢當年抗日戰爭勝利，爺爺便得名“中勝”。爺爺是家中長子，他家有好多好多兄弟，爺爺自己工作來接濟他們；爺爺是個大學生，在文革時去生產隊做飯洗碗什么都干過，爾后，去做了小城普普通通的小官。奶奶一提舊事，就止不住的感慨：“那時候可真窮啊，中勝一個月60多塊錢的工資，有一大半都接濟給親戚啦；我每天早上4點起來蒸饅頭，一蒸一大籠，給小孩吃，立華（我爸）和敬（我大伯）都餓的直哭也沒人管啊，唉......”，爺爺的中年就是這么過去的，日子緊巴，省下來的全送給了喬氏的家族，硬生生的挺過去了這么多年頭，硬生生的養活了三代人。

爺爺那時候上有老下有小，小下還有小，按理說我是他照顧養育的第四代人了，不得不說那種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都已經刻在爺爺的骨子里了吧。自從4歲以后，有了我的堂弟，爺爺奶奶的愛，全部家族的愛，都傾注在堂弟身上，我便再也沒有辦法獨享大人們的愛了。那時候還小，哪里會懂呢？哈哈，仿佛我小小年紀就懂得什么是愛恨似的，一面喜歡著調皮搗蛋的堂弟，一面又記恨這小東西居然跟我搶爺爺奶奶。干過傻事，就是報仇啊，特別特別逗，所謂的報仇就是偷吃我弟的奶粉，一吃一大口，一天吃好幾口，最后被爺爺發現了，毫不留情的賞我一頓揍。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年過年，我對爺爺的不滿達到了頂峰，08年過大年三十，我爸送了我一個特別時髦的福娃歡歡，有一米長呢，喜歡極了，正巧堂弟也看見了，他比我小4歲，又跟我4歲的時候一個脾氣，哭著喊著非要那個福娃。我哪里肯給他啊，不給，就是不給。哼，這過大年三十呢我爸送我的禮物為什么要給你。堂弟轉身告狀，奶奶不依他，堂弟一看奶奶不同意，就拖著爺爺過了，爺爺說：把你那啥玩意給你弟玩玩”我不肯，我說：“我給他他就不給我了，我才不給他吶...”，爾后，大概又說了幾句，爺爺便莫名其妙的怒了，大概是因為我太磨磨唧唧的了吧，“他是你弟弟，他喜歡什么你就給他不得了嗎”這句可好，我這倔脾氣也上來了“我就是不給，我爸給我的，為什么要給他”話音剛落，臉上一陣火辣傳過來，那一巴掌打碎了什么東西，至今我仍記得那個巴掌的感覺，先是猛力的一抽，爾后又嘎然而至的收回了力道，不痛不癢的一個巴掌，但我還是驚呆了，很委屈啊，為什么年三十的夜里，大家都包著餃子呢，你怎么就給了我一巴掌呢？呆了幾秒，我抬起頭來直勾勾的盯著爺爺，爺爺也很震驚，怕是他不敢相信年三十夜里居然打了自己孫女一巴掌，以及孫女的眼神里，滿滿的全是淚水，淚水里有一種淬毒一般的恨意直直射來，他從未想到一個8歲的孩子也會恨，那是一個別扭的春晚。那年我8歲，爺爺63歲。

在小學時，爺爺還能自己帶動我，夏天騎車自行車接我，冬天騎電動車接我，兩人凍得不行，笑呵呵的還說今天學校怎么怎么了，爺爺那時耳朵尚好，眼睛不花，走一路唱一路，我就趴在爺爺背上磕頭，偷偷摸摸的睡一會，回家高高興興的吃飯；冬天啊，睡不著就站在車座上，用紅薯給爺爺暖臉，爺爺時不時的蹦出一句“唉唉唉，擋著眼了，別鬧，騎車哩”，我就笑哈哈的反駁他，“爺，我給你暖臉吶”，一個小電瓶車，破破爛爛的換過4-5次電瓶，載我走了多少春夏秋冬。

后來，長大了，爸媽舉家遷到了大城市，帶上爺爺，帶上我。那時小學五年級下學期，最喜歡的就是爺爺做的方便面和豆腐，早上騎車上學，中午騎車回來，桌上早有飯菜，熱乎乎的，香噴噴的，奶奶常會說瘋妮子回來了啊，爺爺就只是默默的托出一盤菜，笑咪咪的說“你的一小碗雞肉面條，我的一大碗羊肉拉面，哈哈，真香。”那是可真好啊，中午跟爺爺看著喜洋洋吃飯，吃完飯美滋滋的上學去了。那年我11歲，爺爺66歲。

小升初的失利，爸媽費了很大力氣，找了一個好初中讓我去上，全家又遷到另一個地方，爸爸工作又調回了市里，媽媽的工作在東區，每天都要看著“堵車的風暴”上班下班，每天除了中午我回家吃飯，只剩下爺爺一個人，多孤單啊，早上7：30之后，就沒人陪他說話，聊天了，估計他會被逼瘋了吧，自己一個人。這樣已過就是三年，三來我不知道吃了多少碗面，每次爺爺一問中午吃什么，吃面條；中午吃什么，吃面條，偶爾我爺爺就開玩笑，非要我吃米，非要我喝粥，我也非倔著說我不吃，就要吃面條。你說這怪不怪，就吃面條，一吃吃三年竟沒有煩過。初三課業重了，中午要練習體育，匆匆的就吃不上飯了，好多次都是中午我一回家，爺爺笑瞇瞇的說：“飯做好了，在桌子上，去吃吧”，我一口回絕，我說要回學校練習體育不吃了，你吃吧，爺爺臉色瞬間變了，很難看，他就像一個小孩子受委屈了一樣，看了可真心疼人啊。我爸很無奈，老是叮囑我，多陪陪爺爺，爺爺都做好飯了你卻不吃。那年我15歲，爺爺70歲。

漸漸的爺爺耳朵開始背了，別人要不大聲說話他就聽不清，那時正逢我青春期吧，倔要面子，覺得在大家面前大聲和爺爺說話好丟臉啊，便不肯和爺爺多說話，現在一想真幼稚啊，那可是自己的爺爺呀。后來我上了高中，爺爺便回老家享福去啦，過著也最愛的自由生活，今年暑假，回去之后，爺爺緊趕慢趕的來到大城市里，照顧了我一暑假，又回到了小城市里，那時我快滿16歲，爺爺71歲。

記憶里，爺爺的媽媽--我的老太，在我3、4歲時出事了，躺在床上不能自理達十年之久，也是因為老太，我第一次看見爺爺老了，憔悴很多。十年后老太走的時候是在早上，大伯給我們打來電話，大冬天的，我卻突然覺得好嚇人啊，不敢給爺爺說他那躺在床辱上的媽，無聲無息的走了，爺爺還是會知道的。早飯很安靜，爺爺一反常態的沒吃飯，踱來踱去，最后坐在沙發上，老淚縱橫，卻沒有聲音，我和媽媽無聲的走出了家門，中午我回家時，還是那個爺爺，只是老了十年一般，一臉疲憊之態的叮囑我這幾天吃好飯，他要回老家送葬去，那是第一次見他老這么快啊，那個跨著大步行走的小個子，背影怎么會佝僂了呢？當時我14歲，爺爺69歲。

如今爺爺病了，爸爸在電話里安慰我說“沒事，可以治好，沒什么的，可以的，你別擔心....”，掛下電話，我還是哭了，很無措。在我800里開外的爺爺啊，病了，媽媽描述說爺爺情況穩定挺好，也挺樂觀開朗的，可我突然間怕了，不知道怕什么，一如老太去世時，早上從牙齒開始打顫，一直打到腳踝，怕了，怕了。媽說，我中考沒考好，爺爺可傷心了，責備自己照顧不當，沒照顧好我，沒成績。其實哪是您的問題啊，錯的是我呀.....。

怕，這是一份生命無法承受的愛，11年，堆疊而成的小山，隔絕世間一切邪惡，一切污穢，山前有風有雨，山后晴空萬里，其實細數，就算他有多偏愛我弟，他也是站出來護著我，不讓我爸媽打我的人，就算他做飯老是放多了鹽，他也是為我做飯接我上下學整整11年的人，就算他的容貌一天天的滄桑，也難改我記憶--他意氣風發一如當年的英俊瀟灑。

這里有段形容愛情的句子，似乎形容親情更合適，“深情不及久伴，厚愛無須多言”，我一天天的長大，一天天的明白了愛的含義。

我是個愛面子內斂的妮子，但我還是想大聲告訴那個倔脾氣的老人，爺，我真的好想你??；爺，要好好照顧自己呀；爺，要多吃水果多運動呀；爺，心情不好了跟我說，跟大家說都行呀；爺，你陪了我11年，是塊石頭也知曉感情了??；爺，每個人都有私心啊，我也有，我愿賭上一生的運氣，一生的幸運，換你安康的一輩子吧。

寫到這兒里時忍不住哭了，但我卻怎么寫不出我愛你三個字。

爺爺今年71歲，我16歲。

-----2016年11月13日 星期日

豆豆致爺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