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老媽練“童子功”

文心

我媽一個人住。父親早年去世后，她短暫來我家住過幾天，又堅決地回去了。我理解老人想單過的種種心思，沒有勉強。反正我離得近，常回家看看。日子一晃就流淌了10年。

覺得不對勁，是我陪她去醫院檢查肝臟的時候。以前去醫院，她自己或我陪她，能夠輕松地看病取藥。可這次，我已經清楚地跟大夫討論完病情，準備離開了，媽媽忽然從包里抽出一張紙，上面寫滿了準備好的各種問題，她吃力地辨認上面的字，一字一頓地開始提問……

第二天跟媽媽通話時，她懊惱極了：“××問題忘了問！”“你問了，大夫說……”我意識到，她其實已經不太記得住大夫的話了。

這讓我回想起某年夏天帶她去云貴旅行的情形。她那么渴望多出去走走，可每到一處就想在賓館休息。看到壯麗景色，經常表情僵硬，無動于衷。帶她去做CT，大夫說腦萎縮明顯。可不是嘛，她說話越來越慢，辦事越來越緊張，越緊張就越無奈……看到她滿頭白發和佝僂的背影，總讓我回憶起她年輕時鋒芒畢露、精力充沛、聰明干練的樣子。

但媽媽并不甘愿這么糊里糊涂地過下去。每當她學會一個新菜，發現生活中的小竅門，都會急急忙忙告訴我，開心得像個孩子。她是知識女性，退休前年年是學校高三年級組組長，她不喜歡貓貓狗狗，也從來不跳廣場舞，她喜歡數獨。起初是找報紙上的數獨游戲去做，后來，訂報紙就是為了看那一小塊。隨著水平提高，她問我：聽說有青少年數獨大賽，那有沒有我能參加的？可惜的是，老人很少有玩數獨的。有一年媽媽過生日，我老公買了一個iPad送給她，里面有兩款數獨游戲，這下可把她拴上了，很快就到達“大師級”。

玩了兩年，迎來微信時代。某次，她去參加學生聚會后回來就要我給她安裝。但有一天，她悶悶不樂地說：“我的學生都是打字，可我用語音，特別不方便，我想學習漢語拼音。”我目瞪口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只學過注音符號的人，經常手抖、眼花，想練這種“童子功”，有沒有搞錯啊！

我還在猶豫的時候，我媽已經干脆利落地行動了。下次回家，她給我拿來一份鄰居語文老師用漢字標注的拼音表。那就開始吧！先教聲母，再教韻母，前鼻音后鼻音、特殊規則……奇怪極了！我驚訝地發現，我竟然還清晰地記得這些！

當然，下次來的時候，媽媽幾乎忘掉一半，那就從頭開始。我媽是個相當勤奮的人，特別知道怎樣做個好學生。她說，看見街邊路牌廣告，馬上就會想：這個字該怎么拼？她勤于思考，不斷復習，把積攢下來的問題抄在筆記本上，我們每次通電話都要討論一番。一旦我回家，吃過飯她就拿出小本來，要我挨個兒解答……如果我在做飯，解答人就是我女兒。女兒早就把自己一年級的課本拿給她了，并且以此為題寫過一篇作文《愛學習的姥姥》。

幾個月后，我媽順利掌握了漢語拼音，再加上輸入法優異的聯想功能，她已經能夠自如運用、熟練表達。手抖也不算什么，慢點寫，或“擦掉”重寫。當她向老閨蜜炫耀的時候，自然收獲一片贊嘆。

其實人老了，追求新事物、學習新知的渴望不會消失，對于接下來幾代“年輕老人”更是如此。與其說是新知識延緩老年癡呆，不如說是不斷學習、探求知識的渴望讓他們的心靈保持鮮亮。我媽在收獲知識和成就感的同時，我們也一塊兒收獲了親情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