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成軍
2016年4月,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來到我所在的單位(吉林省四平市文物管理辦公室)。老人自我介紹姓金,老家雙遼市鄭家屯人,現住于長春市郊雙陽區。此行目的是能否聯系上我市一個名叫張哲的作者,稱其與張哲收藏的寶物“宣統御賜賞牌”(圖一)有很深的淵源。
老人自述,直奉戰爭時期,其父親是東北軍一名軍官,因槍法好,為人仗義,深得張作霖的賞識和信任,在張從東北進入華北,并打敗其他各路軍閥從而進入北京后,其父母也隨其入京,并結識蔭昌一家,兩家關系日益融洽,蔭昌為人八面玲瓏,可謂政壇“不倒翁”,在光緒、宣統兩朝都是權傾朝野的要員,在袁世凱、黎元洪、馮國璋、徐世昌等任總統的幾屆民國政府中仍然權勢顯赫,炙手可熱。
“入京一年后,我大媽(注:老者父親的發妻)突發急病去世,父親便把當時兩歲的姐姐寄養在蔭昌家。大媽在世時與蔭昌夫人來往熱絡,夫人也十分喜歡姐姐。因此在大媽病故后,再三要求把姐姐留在身邊,我父親因為過的是顛沛流離的軍旅生活,行蹤不定,把姐姐留在蔭昌夫人身邊也很放心,加之蔭昌原配夫人膝下無子女,也有心收養姐姐為義女。后來張作霖失勢要退回東北,父親曾去蔭昌府上要求接回姐姐,蔭昌夫人十分不舍,姐姐也又哭又鬧不愿離開。無奈,父親就把年幼的姐姐留在了蔭昌家。征得父親同意,蔭昌夫人認姐姐為義女,直到20歲回到長春完婚,才離開蔭昌家。這時蔭昌已去世多年,年邁寡居的蔭昌夫人視姐姐為己出,給姐姐的嫁妝和禮物十分豐厚,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銀質賞牌,蔭昌夫人交代說,這是蔭昌當年就任陸軍大臣時,宣統皇帝賜給蔭昌的。蔭昌獲此賞牌后十分鐘愛,為佩戴方便,特意讓管家去銀匠鋪裝上環鏈,經常佩戴,以此為榮。蔭昌夫人一再叮囑姐姐好好收存,作為紀念。”
老人回憶說,還有一面梳妝鏡,背面畫一位漂亮的滿族仕女(圖二)。“當時姐姐給父親帶回很多大頭(袁世凱)、小頭(孫中山)銀圓,還有兩雙銀筷子(圖三),和一枚黃色的小金錠(圖四),我是姐姐同父異母的弟弟,長這么大頭一次見到姐姐和這么多財物,心情很激動,姐姐當時送給我一件蓋上有四個孔的紅釉(郎窯紅)蟋蟀罐(圖五)。上述東西至今還在我手中,讓我納悶的是,不知道張先生從何處得到宣統御賜賞牌這枚寶物的?如能見到張先生,也許就能知道失散多年的姐姐的下落。”
“我記得,姐姐嫁給當時一個李姓官吏的子弟,家住長春市內。“九一八”事變后,父親退役在老家賦閑養老,1947年解放軍圍困長春,與姐姐家的聯系就斷了。城破后至今已有60多年了,也沒有姐姐一家的信息。為了方便進城尋找姐姐,父親特意將家遷到長春市郊雙陽,多次進城打聽姐姐一家的下落,只得到一個信息說:偽滿洲國倒臺后,多數人員都被遣返回老家,至于姐夫老家在哪,當時不是很清楚。2015年,我偶然翻看一本《收藏》雜志,看到了宣統御賜賞牌的文章,得知作者在吉林四平。您是四平市文物部門領導,我想一定能知道張先生的地址。”我一聽,馬上給了他肯定的回答,張哲先生是梨樹縣人,他因撰寫《梨樹縣出土編鐘之斷想》一文,與我相識,“宣統御賜賞牌”的發現是他對四平市文物保護工作做出的特殊貢獻,也為宣傳我們英雄城四平出了一份力,他就住在四平市鐵東區。張哲先生接到我的電話后,馬上就打車過來和金老先生見了面,時至中午,盛情邀請我們去吃午餐,在“李連貴熏肉大餅店”邊吃邊談了兩個多小時。
張哲先生詳細談起了收藏這件賞牌的過程。“1988年‘五·一前后,一個鄉下三十多歲自報姓李的年輕人先后兩次來到張先生當時工作的縣城,張哲當時在縣城收藏圈小有名氣,第一次年輕人只帶賞牌前來變賣,要價200元。當時一塊袁大頭才5塊錢,因為要價高,沒有成交。年輕人走后,張先生深感后悔,主動送上門的好東西沒留住,實在是遺憾。不久得知,年輕人又拿著賞牌到別的收藏者那里變賣,都被以贗品為由拒收。又過了大概半個多月,年輕人第二次來找張先生,這次除了賞牌外,還帶了一件用紅木鑲框的鏡子,說是奶奶結婚時從北京一個很有錢的干媽家一起帶回來的。年輕人說自己孩子小,經常拿賞牌擺弄玩,彩色絲帶已經弄丟了,最近家里遇到困難,于是就想把它變賣。對于年輕人的第二次出現,張先生覺得很意外,但心里卻暗自高興。心想,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煮熟的鴨子再飛了”,于是仔細看了一下賞牌,確信是上次帶來的東西,又瞟了一眼鏡子后面滿族少女靚麗的畫像,斷定兩件東西都是老物件,經過協商,最后,以當年4個月工資將兩件東西留了下來。臨走,年輕人不無惋惜地說:“如果他的奶奶還活著,說什么也不會讓他折騰(變賣)。”出于對兩件東西的關注,張先生打聽了一下他的家庭概況,了解到他家是“文革時”從長春下放到本縣的。須知“文革”期間,沒有特殊的家庭背景,是不會被下放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
聽完張先生的回憶,老人家才知道失散多年的姐姐已經離開人世,非常傷感。用顫抖的手拿起張先生照的賞牌和梳妝鏡的照片,仔細端詳后,感慨地說:“真是緣分啊!別人認為是贗品,普通獎章,您卻一眼就認定這是皇上頒發的寶貝,只有您才能真正認識它,讀懂它。如果沒有您多年孜孜不倦的考證,就不會有人知道賞牌的真正意義”老人深情地說,“物以類聚,自古就有寶物聚聚散散一說,我手中還有幾件姐姐帶回的東西,您能否把兩樣東西轉讓給我,我想讓他們和賞牌和梳妝鏡團聚在一起,也算是對姐姐一個懷念。”
對此,張先生一下子犯了難。如果當場回絕,恐金老先生接受不了,于是委婉地說:“我們都是這些藏品的臨時主人,這些承載歷史信息具有極高文獻價值的東西最好的歸宿是收藏家和博物館。如果您想讓這些東西聚到一起,也可以考慮將您的東西轉讓給我,讓它們一起得到更好的保管。”老人看出張先生對藏品的珍愛,不會輕易割舍。經過仔細斟酌,老人決定忍痛割愛,同意轉讓其他幾件物品給張先生。
事后,張哲先生親自陪同金老先生回到雙陽家中并小住一宿,以市價兩倍的價格收藏了其他幾件物品,為賞牌傳承有緒增加了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