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短流長的謠言、騷動不安的情緒,從御街蔓延開來
鄭嘉勵:專職田野考古,業余從事雜文寫作,既為個人抒情遣懷,也為考古工作者與大眾之間的情感、趣味和思想的連接
杭州不算是特別有“王氣”的地方。晚唐亂世,錢镠割據兩浙,定都杭州。至北宋太平興國三年(978)納土歸宋,吳越有國,不足百年。
宋室南渡,宋高宗趙構定都杭州,改名臨安府,沿襲錢氏吳越國奠定的舊城格局。宋高宗偏安一隅,國祚延續153年。
一樣的偏安,一樣的城市,吳越王錢镠與宋高宗趙構,一樣的高壽,都活到八十一歲。明末小說《西湖二集》卷一《吳越王再世索江山》,索性將宋高宗當成錢镠的轉世投胎,前來杭州為吳越國討債的。
臨安府成為大宋國都,由于歷史的因緣際會,底子只是稍加升級改造的地方城市,象征國家權力的皇宮、中央官署、太廟、景靈宮等,都在舊格局中縫縫補補。這與唐都長安、北宋汴京開封,一開始就以都城為標準規劃的、方正規矩的城市根本不同。
受地形制約,杭州城區,南北狹長,形如不規則的腰鼓,成了國都,還是“腰鼓城”的模樣。
腰鼓城內,有一條縱貫南北的大道:南起皇城北門和寧門,經過朝天門(今鼓樓),兩側有太廟、三省六部等中央官署;過朝天門,一路向北,店鋪民宅林立,南端有宋高宗當太上皇時居住的德壽宮,北端的觀橋附近有社稷壇,是朝廷祭祀土谷神的場所;過觀橋,街道折西而行,抵達供奉帝后御容的景靈宮,即今武林路與鳳起路交叉口附近。
這條大道就是南宋御街,據考古發掘,遺址位于距離今日中山街地表以下2米至2.7米的深處。
御街是都城的中軸線,也是都城的門面。每逢皇帝出宮,赴太廟、社稷壇、景靈宮行禮,皇帝乘坐的玉輅,伴隨龐大的儀仗隊伍,沿御街前行。京城居民佇立街道兩側,翹首觀禮。這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大游行,也是朝廷宣示君權神授、漢官威儀的舞臺。
據說,北宋汴京御街寬約二百步(約合今300米),中間是專供皇帝輅車通行的御道,兩側綠樹成蔭。南宋周煇《清波雜志》說,御街太寬,東西人家“有至老不相往來者”。
臨安城,規模小,人口多,未經過大規模改造。御街盡管也是皇帝的“乘輿所經之路”,則遠不及汴京寬闊。
據杭州市文物考古所的發掘研究:皇宮和寧門至朝天門段,是元旦大朝會的場所,路面稍寬,在15.5米左右,2004年嚴官巷發掘過一段御街,建有“南宋御街遺址展示館”,斷井殘垣,外地朋友看了,都說南宋御街不過如此,毫無恢弘氣象,我說“偏安小朝廷,氣質本該如此”。
朝天門以北至觀橋段,2008年中山中路發現的御街,路面完整,寬度約11.6米;觀橋轉西至景靈宮段,民宅密集,御街更窄,推測寬度在3至9米之間。
這是重要的考古成果,我們想象南宋歷史因此而更加生動。據《宋史·輿服志》,紹興十三年制造的天子出行乘坐的玉輅,軸長十五尺三寸,約合五米,前由大馬牽引,左右有大量隨從,占道寬度遠在五米以上。因為御街狹窄,中段11.6米的常規寬度,不足以保障輅車通過。所以,皇帝赴太廟、景靈宮行禮,多改乘小型輦車。
太上皇宋高宗、孝宗,退居德壽宮(孝宗改稱重華宮)。宋孝宗與精神失常的宋光宗,關系緊張。孝宗駕崩后,任憑大臣苦勸泣諫,光宗始終不肯出面主持喪禮。御街兩側,擠滿了望眼欲穿的民眾,終于不見皇帝從和寧門出來、前往重華宮主持喪禮。一時間,人情洶洶,政局動蕩。
這不是特別寬闊的街道,猶如今日熙來攘往的中山街。飛短流長的謠言、騷動不安的情緒,從御街蔓延開來,彌漫了整座城市。好在趙汝愚、韓侂胄等大臣果斷逼迫宋光宗退位,擁戴寧宗即位,代為執喪,化解了這場不可理喻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