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與守護

李昊健

1

對于李煥來說，從他最痛苦的那一天開始，他原本的人生徹底改變了。

這一天，點滴雨水細密地將整個世界包在一片巨大的網中。

雖然這是一年中最生機勃勃的季節，燦爛的花卉爭奇斗艷，但李煥似乎視而不見，只是跪在他為愛妻林夢搭建的墳墓前，不停地哭泣。

說起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和林夢，都是年輕且頗負盛名的考古學家，兩人在大學便熟識，成績與學術能力都非常優異，早早留校任教，彼此都極其熱愛野外考古，性格十分舍得來，很快就萌生了愛慕之情，順理成章，毫無故事地便進入了婚姻的殿堂。

他們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兩人結伴到全世界各地的遺跡進行考察。

近十年來，有一些年份遠早于人類歷史并且與現存已知的所有人類文明遺跡都完全不同的史前遺跡陸續在世界各地發現，引起了全球考古界的極大關注。

而李煥和林夢這一對年青的情侶學者，憑借著年輕的活力和卓越的能力，成為了這一領域的權威專家。

不久前，他們又來到了中美洲一處剛剛發現，還人跡罕至的遺跡進行考察。

但十分不幸，本來身體十分健康的林夢卻在遺跡現場突然病倒了。李煥竭盡所能地為她求醫問藥，奈何當地的衛生條件太差，而林夢病的又太重，沒過兩天使撒手人寰。

李煥對此十分自責，認為這是他自己沒有努力拯救愛人的生命。

林夢埋葬后，李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盡管這一天下著雨，他還是跑到愛人的陵前抱頭痛哭。

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披風、形如鬼魅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李煥的身旁。

“你的妻子，是嗎？”那個男人問。

“嗯……”李煥回答，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男人不同尋常地說著中文。

“唉，真慘。”那人說。

李煥沒有回答他。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呆著。

突然那人打破了沉默，“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李煥覺得很煩，“哎我說你這人……”

那人直接打斷了他，“我沒跟你開玩笑，這關系到你妻子的安危。”

李煥停住了，滿臉奇怪地看著他，“她已經死了。”

那人爆出了一陣大笑，“死……哈哈哈哈，物質守恒，靈魂不滅，這種小兒科的事情……哈哈哈哈”。

李煥更加覺得這人是個瘋子。

那人止住了自己的笑容。“那么，我告訴你，如果有一個機會，能讓林夢死而復生，你會抓住嗎？”

李煥哀嘆，“那怎么可能……”，話沒說完就被一拳打到了地上。

“混賬！”那個人惱羞成怒，“你真是無藥可救的東西！看來選擇將未來托付給你簡直是個完全、徹底的錯誤！……罷了，讓你親眼見證一下真相，打消你那愚蠢的念頭吧。”說罷，李煥眼前的空氣一陣扭曲，他看見林夢在一顆巨大的水晶體里安詳地沉睡著，而這顆水晶體安放在一座神殿中央，上面有一個七彩的封印。

李煥被這一幕驚呆了，“請告訴我，這是什么？”他喃喃道。

“這是死后的世界，瓦爾哈拉神殿。”那個人靜靜地說道，“那么，你相信了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愿意借這個機會去拯救她？”

“雖然我還難以相信這一切……”李煥站起了身，“但如果這樣能夠讓我生命的另一半回到我身邊，那么我愿意試一試。”

“很好。”那人笑道。

李煥只覺眼前一黑。

2

這個世界簡直就是一個瘋人院，李煥想。

當他醒來之后，發現自己背上背著AK47步槍，衣兜里揣著一把手槍，脖子上掛了個奇怪的指南針，現身于一個繁華的大都市中。

而這個城市，看似與正常的都市并沒有什么不同，依然是寬闊的街道、高聳的樓宇和可以閃瞎人眼的燈光。

唯一不同的是，大街上的秩序極其混亂，到處都是濃煙滾滾、焚燒著的車輛和狼藉的店鋪。人們目光呆滯，表情邪惡，分成兩群，手持槍械，在大街上展開了激烈的交戰。

李煥一頭霧水，四處倉皇躲閃著四處的子彈和炮火。有些人被擊中后便像霧一樣消散了，而另一些人卻如活人一樣倒下，痛苦地喘息著。

他穿過了幾條大街，找到了一個炮火的死角，靠墻劇烈地喘息著，同時捂住了頭，思考這是一個什么世界？

一會兒，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也匆忙地跑進這個小角落，手里拎著一把槍。

她穿了一個舊的背心和超短牛仔褲，身體輕盈纖細，臉長得很白凈，不過卻覆蓋了一層煙塵，胳膊上：和腿上也到處都是傷痕。

李煥滿懷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猛吸了一口氣，問道：“勞駕問一下，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為什么大家一直都在打來打去？我是到了地獄嗎？”

少女瞪著她。“你在裝傻嗎？我沒時間陪你玩！”

李煥慌忙擺了擺手：“不不不，我真的不是玩，我醒來就看到這里的這副樣子，我實在是搞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少女重重地嘆了口氣，“難道這里也有傳送門嗎？唉，真是嫉妒你們這幫幸運兒……你跟我來。”

說著，她帶著李煥又穿過了兩條街，躲到了一個位于地下的酒吧里。她順手從吧臺抄起了一大瓶威士忌，瞬間猛灌了半瓶，然后抹了一下嘴，扭了扭身子，神情嚴肅地看著他。

“那么你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了？”

“嗯……差不多吧。”

“那你就是……剛剛死掉？”

？？？……

“唉……按理說你剛來也應該帶有‘先驗知識啊……”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可能是剛剛‘降臨吧，還沒回憶起來。首先，這里是死后的世界，來到這里的其實都是已經去世的人的靈魂，他們的外在形體已經煙消云散，在現實世界結束了旅程后，攜帶著對過去的感覺和記憶，來到了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本身也是憑借這些感覺和記憶拼接而成，你看到的一切高樓大廈，天空綠樹，桌椅板凳，煙酒槍炮，都是由靈魂中蘊含的記憶構成的……也就是這個世界，是一個靈魂記憶的海洋。”

“所有靈魂攜帶的記憶，都帶有正面性特征和負面性特征，也就是善與惡。但在這個死后世界，組成世界的正面記憶和負面記憶，分布是極其不均衡的。絕大部分的善，都集中在這個世界的中心區域——我們稱之為伊甸。而伊甸之外的廣袤陸地，則主要由負面記憶所構成，我們稱之為外域。而從現實世界傳送到死后世界的傳送門，全部位于外域，但唯一從死后世界傳送到現實世界的傳送門，則位于伊甸的中心。所以在這個死后的世界，一個靈魂的全部內容和意義，就是跨越整個外域，到達伊甸的中心，等待伊甸中心傳送門的開啟，完成一個新輪回。”

李煥露出了很感興趣的微笑表情，“這好像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設定。”

“這沒有什么可笑的！”少女的拳頭重重地砸到了桌面上，“這種設定，給人們的靈魂，造成了很大的苦難。”

“好了好了，”李煥無奈地擺了擺手，“那么，按你這個說法，人們的靈魂就是為了達到伊甸的傳送門而存在，但我看到的那些人們，他們并沒有嘗試一同向伊甸進發，而只是在那里相互殺戮而已啊？”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少女說道，“你要明白，人的記憶中，不僅包含對具體事務的記憶，也包含了對其他人的記憶。這些對他人的記憶，在這個純粹由記憶構成的世界中，也可以被‘實體化。這些被實體化的記憶被稱作‘憶靈，他們往往存在時間不長，卻與這個世界的真人靈魂無異，而且在外域，憶靈主要都是負面的憶靈，極具欺騙性，更糟的是絕大部分的靈魂在人死后，忘掉了本身具有的‘先驗知識，迷失了道路，喪失了本性，原來的記憶就像被洗掉了，沒有判斷力，因此這些靈魂在憶靈的欺騙下，在這個死后的世界不幸地沉淪了……就像‘喪尸一樣，所以你也可以叫他們‘靈魂喪尸；只有個別的靈魂，像我和你這樣，沒有被‘憶靈欺騙的，就承擔著周期性地解救他們的責任，在解救他們的同時，我們也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就可以和他們一起去轉世了。”

“而且在這個世界，一切存在都是動態平衡的，那些‘憶靈也會因為靈魂的不斷到來而源源不斷地重復出現，所以那些靈魂們雖然遭受痛苦，但永遠不可能被喚醒，我就是嘗試去喚醒一個‘靈魂喪尸，結果被那些家伙一直圍攻，東躲西藏。”

“后來才知道，唯一喚醒他們的辦法，是到這個世界的深處，找到瓦爾哈拉神殿，打開瓦爾哈拉神殿里的‘記憶水晶，恢復他們的部分‘記憶，讓他們知道奔向伊甸中心；然后毀掉記憶水晶上的‘死神封印，開啟伊甸中心的傳送之門，讓他們去開始新的輪回，也只有這樣才可以真正讓他們解脫痛苦。”

“瓦爾哈拉……”李煥還想說什么，卻只聽見一聲巨響，地下室的門被猛地砸開，一幫面目猙獰、目光呆滯的‘靈魂喪尸蜂擁而至。

少女大喊了一句“不好”，手上投影出一顆手雷，猛地向‘靈魂喪尸們扔去。

李煥也拿出了背著的AK47步槍，猛地向“靈魂喪尸”們掃射。

“靈魂喪尸”群中撕開了一個缺口，李煥看準時機，抓住少女的手猛地狂奔到大街上。

在大街上更多的“靈魂喪尸”向這里圍過來。李煥拉著少女一路狂奔，在大街上左閃右躲。忽然，他看見了前面的一輛車，拉著少女鉆了進去，猛地發動了車輛。車輛撞開了“靈魂喪尸”，一路呼嘯而去。

“呼——現在總算安全了。”李煥長舒一口氣，轉頭對少女說道：“聽著，我現在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必須要去那個什么瓦爾哈拉，你愿意隨我一起嗎？”

“為了喚醒那些可憐的‘靈魂喪尸，我也要去那里”，少女說道，“但是要去瓦爾哈拉必須得有‘靈魂羅盤的指引……”

“你是說這個？”李煥想起了身上的那個奇怪的指南針。

少女大吃一驚，“你怎么有這個？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煥嘆了口氣，“說來話長，”他說，“到時候會慢慢給你解釋。那么，你愿意與我一同去嗎？”

少女遲疑了一會，然后，微笑著點點頭。

“那么，出發了！”汽車呼嘯著向前開去。

3

李煥和少女看著他手中的指南針，然后抬頭看著他眼前的那一片山谷。

二十幾天的時間過去了，他們倆日夜不停地橫跨了半個大陸，見識到了原先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光怪陸離。這個世界承載了外部世界的記憶，他倆在幾天的時間里好像跨越了千年的時間。第一天還在繁華的現代大都市，第二天他們就穿越來到了馬恩河的鐵絲網和壕溝中，頂著對面馬克沁機槍的瘋狂掃射艱難前進，第三天卻又被非洲土著追著跑，而他眼前這個地區又上演著白堊紀的劇本。本來，不像現實世界，他們可以無限地在這里投影出石油，但是汽車卻在途中被一只恐龍踩扁了，所以他們又花了兩天時間跨越這高山峻嶺。

好在，神殿現在就在他們的眼前，旅途就要結束了。

在這些時間里，李煥告訴了少女他的故事，少女也一直堅定地陪伴著他。

“那么，你這個白馬王子馬上就能夠拯救自己的白雪公主了。”在神殿面前，她微笑著打趣道。

“你也不是終于可以喚醒那些可憐的‘靈魂喪尸了嘛。”李煥也會心地笑了。

“對啊，我們終于到了這一步了。”少女說道，然后突然換了一個很嚴肅的口吻，“但是，沒人知道這個死后世界最神秘的地方里面是什么，想必是非常危險而可怕的事物。”

“是啊，這最后的一步，絕對不能輸。”

突然，神殿四周突然有什么東西在晃動。緊接著，無數的“靈魂喪尸”從草叢中探出頭來，向他們蜂擁圍去。少女投影出一把沖鋒槍，回頭對李煥說道：“沒時間了，你趕快進去，這里由我來拖住它們，快去！”

李煥擔心地看著她，“好吧，我去去就來。你只需要撐一會就行！”說罷，飛快地沖了進去。

神殿里的大廳很寬廣，高聳的希臘式立柱佇立在兩側，圓形穹頂遮擋了天空，中央神壇上安放了一顆巨大的晶瑩的水晶，林夢安詳地躺在水晶里，前面安放著解除水晶封印的機關。

他快步向水晶跑去，后面突然傳出一聲輕輕地嘆息。

“親愛的，你這是要去哪兒？再次拋棄我嗎？”

李煥驚駭地轉過頭，看見了林夢。

“夢兒，你這是……”他又回頭看了看水晶，水晶里的林夢消失了。

“沒錯，親愛的，我從那個美麗的牢房里出來了。”林夢眼里帶著淡淡的哀傷，“你是來救我的嗎？在中美洲，你明明是那么的狠心……”

“夢兒，我，我……”李煥聲音哽住了。

“親愛的，你還記得嗎？在我臨死的那幾天，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拋下了我，不知所終。我臨死的那一刻，你甚至都不在我身旁。還記得咱們曾經發誓互相不拋棄對方嗎？你又是怎樣對待我的呢？”

“我那是給你找醫生……”

“借口。”林夢的語調還是那么的哀傷，“你啊，一直都不愿意面對現實，用這種虛假的謊言欺騙自己，為了你自私的心。”

“我沒有……”

“但真相就是這樣啊，親愛的。”

“我沒有！”

“還在欺騙自己嗎？”

“我沒有！”

瞬間，李煥的腦袋似乎掉線了。

無數關于林夢的情感和記憶沖進了他的腦海。他回憶起了他與林夢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他似乎又意識到了什么，憤怒地吼道：滾開，你這個可惡的憶靈，居然用林夢來欺蒙我！真正的林夢從來不會因為這些事怪我！她相信我為她做出的那么多努力。你們這些憶靈就是習慣用這些痛苦的記憶欺騙別人，統統都給我消失口巴！”

隨著李煥的清醒，望著水晶中的妻子，心中的一股熱流讓他的心中爆出了亮麗的光芒，憶靈的結界一瞬間就被驅散，裝著林夢的那顆水晶同時感應出了七彩的光芒，七彩的光帶照在死神的封印上，封印竟然慢慢開啟，真正的林夢也從水晶中被投射出來，安靜地躺在了李煥的面前。

一陣劇痛襲擊了李煥全身。他踉蹌兩步，靠在一個大柱前，同時一條條黑色的術式在李煥的全身飛快的浮現，消失，再浮現……

一個熟悉的身形突然出現，“看來你已經成功地完成了任務，李君。”

李煥聽出了那個聲音，“黑衣男！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他手捂胸口，劇烈地喘息著。

而少女此時不再關注李煥，向著大殿的中央狂奔過去……

“你剛才開啟的，是死神封印。你來到這里，解開了封印，也就意味著，你已經被至高神選中，成為了這個星球的新一屆死神，但你的任務是現在馬上重新封上‘死神封印，不能讓“記憶水晶”打開，不能讓這些‘靈魂喪尸回復記憶，更不能讓伊甸中心的傳送之門開啟，否則你永遠不可能見到你的妻子。”

“而我，前一屆死神，已經完成了任務，我將化為恢復記憶的靈魂通過伊甸中心去輪回，就在你開啟與重新封上之間的這個空隙。”

“什么！？……你……欺騙我……”李煥在痛苦中說不出話來。

“到我的死神殿，哦不，是到你的死神殿里去吧。在那里，你會明白這一切的。只要你重新封上‘死神封印，林夢不久就會蘇醒，她會回到你身邊，我沒有騙你。”

“還有，你不能怪我，我只能說，這一切都與你們尋找的遺跡有關，也都因為你們尋找遺跡而引起。”

說完，前死神消失了。

李煥呆呆地望著死神消失的地方。

突然聽到同來少女興奮的呼喊聲：

“記憶水晶！我們找到記憶水晶了！我們打開‘死神封印了！我們可以去輪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