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瑩
摘要:弗洛伊德的“三我”和“力比多”等理論在中國的傳播是一波多折,主要是和中國“五四”以來到80年代中期之前的國內環境有密切關系,而到80年代中后期的作品才開始敢于揭露人性,直視本能。其中重點以王安憶的《荒山之戀》為例,利用“三我”和“力比多”學說進行鑒賞批評,讓讀者理解主人公的情感,能透過所謂的“性愛”,特別是“超我”勝利為最終結點,來看待作者渲泄人類社會的精神危機主題,和特有的女性視角下的內在生命體驗。
關鍵詞:弗洛伊德理論;“三我”;“力比多”;王安憶
一、簡述弗洛伊德理論在中國文壇的影響與發展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開始影響中國文壇,郭沫若、周作人、朱光潛、俞平伯等人都曾應用弗洛伊德的理論來指導寫作實踐。劉響鵬的《殘留》、穆時英的《夜總會的五個人》等這些“新感覺派”小說,在創作中也融入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這些小說利用弗洛伊德理論來探究久違的人性,將“性啟蒙”拋向了“五四”時期的思想大潮中。但三十年代后期弗洛伊德理論的影響逐漸消退,原因是當時中國的主要矛盾決定了文學創作由個人轉向集體并上升到了民族存亡的問題,而這種雖張揚個性但也夾雜著頹廢荒誕情感的創作風格暫時被擱淺了。
建國后期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作家的思想創作還是被禁錮的。延安整風運動和建國后的文學批評運動,使文藝創作成為為黨服務的手段,文學作品成為為黨的政治工作與思想理論積極宣傳的工具。當時的文學作品已經不再是作家主體對生命的審美體驗,再經過藝術加工后所呈現出的客體,而是成為了政治宣傳的媒介,這使得藝術作品水準和價值大大下降。“雙百”方針的提出,暫時出現了“文壇回暖”的現象,一批具有新思想、新朝氣的作家“浮出水面”,他們敢于沖破禁忌,寫反映個人情感、揭露社會現象的作品。可以說,這對于文學價值失落的年代確實有很重要的意義,但50年代的“沖破式寫作”還是有很大的局限性,此時所敘寫的是欲拒還迎的,依然為“道德”所贊許的愛情故事。當然這種尷尬和局限來源于作者本身的矛盾,例如豐村的小說《美麗》,即使是十七年文學中出現了所謂的愛情描寫,也是隔靴搔癢般的含糊不清。等到“文革”時期對人性的表現就更是少之又少。“文革”象征符號的樣板戲中,《紅燈記》、《龍江頌》、《海港》等反應的都不是個人而是一個階級。直到70年代中后期,隨著文革的結束,“文學是人學”才又一次的被人們喚起,也打破了之前人為圈設出來的題材禁區,呼喚人性、重拾人性成為了新的文學主題。與此同時出現了一批優秀的以愛情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如:張潔《愛,是不能忘記的》、張弦《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等。張潔的小說《愛是不能忘記的》,講三角關系的情感問題,和老干部與女性的愛戀問題。顯然張潔的小說有可讀性,更能吸引人。“她一定死死地掙扎過,因為她寫道:——我們曾經相約:讓我們互相忘記。可是我欺騙了你,我沒有忘記。我想,你也同樣沒有忘記。我們不過是在互相欺騙,把我們的苦楚深深地隱藏著。”一位老干部,一個女作家,彼此惺惺相惜卻無力走近。即使他們的愛情也與政治和道德綁架到了一起,永遠都不能牽手,那也是真正的愛情,他們的愛情是無功利的,是真實可感的,是讓人不能忘記的!即便張潔描寫的愛情故事也是被“道德”所打敗,但至少他們真摯的愛戀過。石天河說,“這篇作品無論對什么人都具有情感教育與品德教育的深刻意義”。而最可貴之處在于張潔敢于寫出“母親”與“老干部”之間存在過世人所不能準許的愛情,雖然形式上沒有在一起,但他們的心是緊緊相連的,這是比豐村的《美麗》更加美麗的故事。
二、通過《荒山之戀》看“三我”和“力比多”理論對王安憶的影響
文學作品真正沖破禁忌,敢于直面人性,包括人的本能需求時,還是直到8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經濟發展,人們越來越多的接受外來文化。特別是一些文學家和批評家,對展現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相關作品研讀后,肯定了“力比多”是文學作品創作的一個重要因素,隨后“性”題材小說應運而生。王安憶發表了“三戀”《荒山之戀》、《小城之戀》、《錦繡谷之戀》它們都屬于這一時期“熱點”的性題材作品,其中對性欲本能的特征和變態現象的把握,對各種倒錯性心理和性行為的表現、分析,都顯然與弗洛伊德主義相關。“如果寫人不寫性,是不能全面表現人的,也不能寫到人的核心,如果你是一個嚴肅的,有深度的作家,性這個問題是無法逃避的。”王安憶回憶寫作原因時曾經說過這段話,同時也是對當時轟動文壇的“三戀”作品的寫作原因強有力的回答。
“三戀”的第一部小說即是《荒山之戀》,這是一個性格內向、懦弱的大提琴手“他”和個性活潑、張揚的“她”相愛了的故事,看似性格迥異的兩個人“離奇”走到了一起,但又是在“力比多”催化下情理之中的愛戀。“他”生活坎坷,從小生活在一個典型的深受封建禮教影響下的嚴父慈母家庭,雖然父親早早的去世了,但“鷹鉤鼻”的爺爺卻依然是他們家族里的權威。任何人不能,也絕不敢挑戰他的權威,就連起早貪黑為一大家子人辛苦勞作的母親,也要受盡爺爺的精神折磨,這也助長了他的軟弱。在缺乏家庭的關愛中成長起來的“他”,更需要被愛,特別是缺失的母愛。于是音樂成為了他的朋友,音樂成了他的喉舌,音樂在他的生命中起著線索的作用。他因學習音樂,而遠離了憋悶的家庭,但在學校因偷賣東西被迫退學,求學經歷戛然而止。這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打擊,就像剛剛舒展開的小草經歷了嚴酷的暴風雪一樣,把他的生活再次帶入到了壓抑的昏暗之中。還好這時依然有音樂陪伴著他,但僅僅是治標不治本,有益于療傷,無益于解脫。至此他已經有軟弱發展為自卑,他想改變,想沖出牢籠,潛意識里想擁有一直以來缺少的關愛。還要感謝音樂,為他帶來了工作和愛他的妻子,但他從妻子這里得到滿足的更多的是母愛,不是男女之愛。妻子的寬容與付出,喚起了他深藏已久的“俄狄浦斯”情節,讓他愜意的享受著從來沒有過的舒心生活,這也讓他暫時的扮演起了好丈夫的角色,可他們這由不健全的愛戀組成的家庭是岌岌可危的。
《荒山之戀》的女主人公,金谷巷女子出身帶有市民化的特征。但她的成長是一直侵浸在父愛缺失、母親“淫亂”的環境中,并過早的成熟起來。加上她容貌姣好,追求者甚多,將男人玩弄于鼓掌,即使結婚了,經歷性愛歡愉之后,也同樣有一份失落,一份因“父愛”缺失而造成的渴望。她渴望從男人身上得到如父親的那種沉著堅定、仁厚寬容的愛。“他”的平靜與安寧恰巧填充了她缺失的父愛,而她的美麗與熱情也讓他壓抑許久的“力比多”釋放出來,兩個人一發不可收拾的相愛了。“遠遠地看著他,她覺得自己的心在一片片地碎下來。她是從未體驗過心碎的感覺,痛苦使她軟弱,也使她變得純真……他們是真愛了。”但他們卻難以擺脫原有的家庭而重新結合,只好在如癡如狂地愛戀一番之后,雙雙殉情于荒山野嶺之中,以毀滅自我為代價,去天國里享受愛情的自由。作品借這對男女始終不能達到“超我”而最終被“自我”毀滅;借他們的毀滅來解釋人性、正視本能。此時“本我”和“超我”則進一步體現:
“本我”是“他”遇見了金谷巷女子“她”,“他”有妻子、孩子,但“她”的主動大膽,并投來了愛情的橄欖枝時,“他”還是喜歡上了“她”。他們淪陷于愛情的澡澤難以自拔,這是本能的沖動,是力比多的驅使,是原始欲望的表現。無關功利,無關現實與理性,他們是徹徹底底的愛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連“超我”都無法制約。
“超我”是在事情敗露之后,妻子的態度寬容大度,讓“他”非常慚愧和后悔,他也自己,他想回歸“超我”,他們曾經發誓再也不聯系彼此、不想見。可事實是他在“本我”與“超我”之間舉步維艱,受著煎熬,無論如何選擇對他來說都是相當困難的。但最后他們的殉情是“本我”的勝利還是以死謝罪來達到“超我”的境界?
“本我”是一種非理性的力量,為了尋求自我滿足而無法控制自己的本能欲望,可男女主角已經不是單純的欲望化身,他們彼此相愛,并在至情至愛中雙雙已死捍衛他們的愛情。“他們一起來到那花兒綻放的綠地,一起帶著五彩幻景飄向遙遠的西天。下一年,那山背陰處的草從很綠,郁郁蔥蔥的一片了。”顯然,從這段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王安憶認為發生婚外戀現象的深層原因:“男女之間一旦成為夫妻,愛情的神話般的宮殿就倒塌了,變成一堆廢墟。那種莊嚴神秘感蕩然無存,于是,很容易產生內心的騷動,萌發新的追求,這是很自然的,也是必然的。”婚外戀、婚外性行為顯然有違社會道德和法律準則,因此最終也只能是失敗的下場。
《荒山之戀》的男女主人公在欲望的海洋中掙扎煎熬,生命欲念的沖動之火淹沒了母性妻性等一切倫理親情,顯示了作為人的生命本能欲望的“本我”的強大而具有毀滅性的力量,所以我認為作者的導向還是以“超我”勝利為最終結點。而這一深刻的主題如果沒有體現出的兩性問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之間的矛盾沖突,和“力比多”驅使,顯然是不能讓讀者理解主人公的情感,也不能深究出文章的精髓,更不能透過所謂的“性愛”小說來看到作者渲泄人類社會的精神危機的主題,和創作的自身對人性、尤其是對女性的內在生命體驗的改寫和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