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現代化進程中農村婦女的悲苦命運

作者簡介：牟玉珍，女，1973年12月出生，仡佬族，貴州遵義人，現任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與貴州地方文學。

改革開放使我國進入到現代化進程的新階段，尤其是城鎮化建設的推進，大量的農民工進程務工。隨著農民不斷地進城，雖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農村的經濟狀況，但也帶來一系列的問題。尤其是留守兒童、留守婦女、留守老人等問題非常突出。這些現象很快也引起作家們的關注，特別是農村婦女們的生存狀況，成為作家們關注的焦點。青年作家鐘華華從小生長在貧窮落后的山村，生存困境、命運多舛，使他在個人成長中對人生、命運有著深刻的體驗和思考。他用飽含深情的筆觸敘寫了生活在底層的農村女性，她們或被留守、或被拋棄、或被欺辱、或被踐踏，對她們不光要承擔著身體之痛，還要承受著精神之苦的悲苦命運表達了深深的同情。

鐘華華的分別在《山花》《福建文學》《中國鐵路文藝》發表了十幾篇中短篇小說，并有多篇小說被《小說選刊》雜志選載。他的小說以中國當下農村社會生活為背景，抒寫農村生活景象，生動形象地講述了發生在那個遙遠的偏僻的名叫躲雨鎮的桐花嶺和桉樹村的一個又一個凄苦的故事。特別是每一個故事中的那些女性，她們的命運、她們的生活狀態、她們的未來真讓人揪心難過。作家鐘華華在他的小說中對這些婦女悲苦命運的描寫，不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他與身具有的那份悲天憫人的情懷，也使他的作品更具有深刻的主題意蘊——對當下農村婦女命運的關注和同情。

一、寡母：孤苦無依的女性形象

在作家的筆下，幾乎所有的母親形象——姆媽，都是孤兒寡母的帶著孩子艱辛度日。在《烏鴉停在黑瓦上》這個作品中，六指的母親在年紀輕輕時就早早守了寡，體單力薄的她孤獨地承擔起家的重任。由于家底薄，上有老下有小，所以日子過得很艱難，小說中這樣寫道：“六指爹死得早，她早出晚歸，仍然活得糊口不糊身，根本沒有錢翻修泥巴小屋”。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想求書記辦份低保，沒想到的是不僅碰了一鼻子灰，還受到了凌辱，最后六指母親為了生存，拋下年邁的婆母和年幼的六指南下到廣州打工去了。讓孤獨無依的六指漫無邊際地等待著母親的歸期，但母親的歸期似乎只能是在夢中。

在《河邊》中，沉魚和貴貴的姆媽受著活寡，蘆花的丈夫火秋不顧妻子的反對，和村里的其他體強力壯的男人一起去修鐵路，從此一走便永無音信，只留下了孤獨無依的蘆花帶著兩個孩子過日子。年輕貌美的蘆花無端地被村里的長舌婦們猜忌，鋪天開地的流言蜚語使得少不更事的兒女也開始懷疑她、跟蹤她，母子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疏遠。也因此讓她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誤傷了女兒沉魚，成了她內心一輩子的痛。作為妻子，她無法的得到丈夫的關愛，作為母親，她得不到兒女的理解，她有苦無處訴，有難無人幫，只有一個人默默地忍受著無邊的孤獨和苦痛。

在作品《七月滿塵》中，云朵的母親，這位心地善良的母親，不僅是一位寡母，而且還雙眼瞎了好多年。她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守寡了，云朵父親死在一次煤礦透水事故，她也是因此而哭瞎了雙眼。含辛茹苦把女兒云朵撫養出落成像一朵花一樣的姑娘。這位善良的母親正在期待著寶貝女兒幸福就要到來時候，一場噩運從天而降，如花似玉的女兒遭到了連畜生都不如的工作隊的徐二胖的蹂躪踐踏。從此云朵家里簡直血雨腥風，姆媽一下子老了。也許身體的殘疾對她來說算不了什么，丈夫的早逝已讓她習慣于孤獨，這對她來說都不是最苦的，因為他還有女兒云朵。可是命運就是這么不公，還要讓她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在作家鐘華華的作品中，寡母的形象還很多。作為“寡母現象”被作家不厭其煩地在小說中構筑和書寫，這一定是有原因的。這既是因為和作家的人生經歷有關！從他的個人資料里，作家鐘華華也算是在一個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孩子。他父親去世得早，是他母親一人含辛茹苦將其兄妹幾人撫養成人。在他的成長過程中雖然有對母親的誤解的時候，但更多的是目睹了母親的艱辛，感知了母親的勇敢和善良。他是因為父親的病逝而不得不成為沒爹的孩子。而在他的身邊的同齡人或更小的農村孩子，他們的父親雖然健在，但他們仍然被“沒了父親”。因為那些身強體壯的父親被生活所迫，他們成了城市建設中不可缺少的農民工。為了養家糊口，他們不得不拋棄妻子，常年在城市打工賺錢。男人常年在外，女人就成為留守婦女，常年忍受精神的孤獨。中父親形象幾乎都是缺席的，只有孤獨的母親為孩子們撐起一片不是很藍的天！

二、香消玉殞的女性形象

在作家筆下，還一群女.陛在默默承受著命運之痛。在《身背十字架的女人》中的春桃，她可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的女性。春桃在嫁給慶生之前，是桐花嶺上最漂亮的姑娘。不幸的是她有一對嗜酒如命的爹媽，更不幸她嫁給桐花嶺上出了名的賭棍慶生。當年慶生就是靠賭博發了財，買了上好的包谷燒和燒臘打動了春桃父母的心，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到了貌美如花的春桃。可是，嗜賭如命的慶生在新婚不久就讓春桃守了活寡，到處賭博經常不回家。不僅如此，每次輸錢回家，輕則罵重則打，很快家就被他輸光了。春桃唯一反抗就是逃跑，可她能跑多遠！就在春桃幾乎絕望的時候，心靈手巧的汪石匠出現了，對春桃來說，汪石匠就是逃離苦海救命稻草！于是她不顧一切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命運和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汪石匠比慶生還要心毒，因為汪石匠是一個貪圖錢財的家伙，他為了發財，累死第一個妻子小翠。在春桃嫁給他后，春桃沒日沒夜給他干活，成了汪石匠賺錢的工具，一直到累死。

一個曾經如花似玉的女孩，被兩個男人折磨成又黑又瘦，最后被活活的累死。在《河邊》中的蘆花和沉魚，蘆花年輕貌美，在年輕的時候即便生了孩子，從村里走過總會驚起一縷風！可是就在丈夫離開家后，人們的胡亂猜測，各種流言蜚語打亂她的生活。她有口難辯，不被兒女理解，所以她開始變得脾氣暴躁，甚至打罵兒女。她被流言蜚語吞噬者，全家人都遭到厄運。蘆花也變得形影消瘦，頭發散亂精神恍惚兩眼無神。

女兒沉魚正處在花季般的年齡，出落成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姑娘。因為家庭的變故，母親失手，使她成了一個傻子。接下來她就更苦命了，先是被聾子奸污，后來雖然嫁給了聾子，生了一個女兒，一家三口也還其樂融融，可好景不長，聾子被淹死，女兒被大水沖走，她只能傻傻地等著女兒……

在《七月滿塵》中的云朵，生得眉清目秀、清純可愛。正處在情竇初開的年齡，和麥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她很快就陷入到一場陰謀當中，處心積慮的尋礦工作隊隊長徐二胖早就對她的美貌垂涎三尺，在要離開桐花嶺的前晚，奸污了云朵，然后扔下幾張錢揚長而去！云朵拖著疼痛破敗的身心祈求胥書記能為她伸張正義，沒想到卑鄙世俗的胥書記更讓云朵絕望。從此云朵家噩運不斷，桐花嶺的人唾棄云朵，罵她是災星、是浪蕩女子，甚至把沒水的日子受的苦都怪罪在云朵的身上……

在作家的筆下，一個個年輕貌美山妹子，就像山問開滿的野菊花一樣，是那樣的清新而又沁人心脾，可是一雙雙罪惡的雙手正伸向她們……，使她們香消玉殞。她們雖然也本能的反抗過，但一切都只能是徒勞。她們的悲劇命運，正是因為農村封閉落后，她們無法從傳統落后的封建觀念、封建迷信中掙脫出來，她們仍然是最大的受害者。在我國邊遠農村，這些悲劇仍在不斷發生。

三、關注女性悲劇命運的原因

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關注婦女命運的作家很多，尤其是魯迅先生，他的《明天》《祝福》《離婚》《傷逝》被稱作是魯迅先生描寫舊社會婦女悲慘命運的幾個系列篇。在這些小說中，魯迅先生對封建倫理道德的“吃人”本質從不同側面作了深刻的揭露，對被壓迫、被侮辱，甚至被“吃掉的”勞動婦女寄予深切的同情。魯迅先生堅決反對殘害婦女的“貞節”、“三從四德”之類的封建道德觀念，要求人類問都享受正當的幸福，應該有愛情，這些都表明了魯迅的人道主義思想。

魯迅先生描寫的就中國婦女的悲劇命運，鐘華華則是敘寫新中國新社會里農村婦女的悲劇命運。在他作品中，他真實地再現當下農村婦女，特別是留守婦女悲苦的命運。這些留守婦女不僅肩挑挑起了本應由夫妻雙方共同承擔的孝敬老人、撫養小孩等家庭重擔，家中所有粗活、重活、忙活、累活，還要承受沉重的精神負擔，忍受著身體和心理的孤獨和寂寞，她們極度缺乏安全感。她們已經由傳統家庭中的“半邊天”，一變成為現在家庭中的“頂梁柱”，鐘華華既描寫出這些留守婦女聰明能干、善良淳樸一面，也寫出她們承受的無邊的情感孤獨、擔負起家庭的重任，承受著生活中的各種壓力，表現作家對這一特殊群體的贊美和同情。

這正是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今天，農村大量的勞務輸出，留守婦女已經是一個比較突出的社會問題。據相關部門調查，我國留守婦女有4700萬之多，對這一群體，社會還缺乏足夠的關注。這些留守婦女們要面臨殘酷的生活現實和各種壓力，她們孤獨、寂寞、沒有安全感這些都是常人所不及的。她們痛苦的掙扎著，也反抗過，但似乎都無濟于事。原因就是她們還生活在偏遠而又落后的農村，她們還遠離現代社會文明，因此她們無法完成自救。作家對她們的關注和描寫，其深刻用意就在于讓社會和更多人來關注這些幾乎被人們遺忘的人群的命運。我想這也是因為作家具有較強的社會責任意識的原因，同時也是作家人道主義精神的真實流露。

作家鐘華華關注女性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自身的人生經歷有關。作家經歷年少喪父的人生苦痛，目睹了母親用她弱小的身軀承擔家庭重任全部過程。又加上家庭貧窮，自己有體弱多病，還寄人籬下！苦難而又憂郁的童年生活，細膩而又豐富的內心世界，發生村里的一個又一個離奇的故事，這些都是作家創作的源泉。特別是體單力薄的母親，勤勞、善良、堅強，但母親也很孤獨，無人為母親分擔苦痛，無人理解形單影只的母親內心的那份寂寞。也許作家從母親的身上看到更多的像母親一樣頑強生活著、痛苦地生活的女性，看到她們堅忍不拔的品格，也看到她們所承受著的那些人生的苦痛。所以作家也就自然而然會去關注這些女性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