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波
摘要:黑塞,著名的瑞士德語作家,他的作品繼承了西方的文學傳統,另外,由于黑塞出生在一個基督教家庭,他的外祖父、父母曾在印度傳教多年,黑塞對古老神秘的東方文明充滿向往,這使得他的思想中具有強烈的東方色彩。他大量閱讀了中國的文學作品如《三國演義》、《水滸傳》、《金瓶梅》、《紅樓夢》、《聊齋志異》、唐宋詩詞等等。黑塞所接觸的中國文學作品,一方面,成為創作的素材和藍本,另一方面,黑塞在其基礎上進行適當的改編,往往使中國古典形象傳遞出西方特有的觀念,促進了中國文學在西方的傳播,同時,也使東西方文學進一步融合。本文將從黑塞對中國古典小說“烽火戲諸侯”的改編以及對題材的開拓兩個方面,來探討中國文學在西方的發展嬗變。
關鍵詞:黑塞;周幽王;中西文學
一、黑塞對《周幽王》的改編
小說《周幽王》的素材取自于中國明代馮夢龍所著《東周列國志》中的第二回“褒人贖罪獻美女幽王烽火戲諸侯”,講述周幽王耽于美色,為博得褒姒一笑,點燃烽火,欺騙諸侯,最終外敵入侵卻無人援救,至于亡國。“《東周列國志》在評述此事時的視角是從男性壓迫者和審判者出發的,它反復強調的是所謂‘女色從來是禍根和‘夏亡以妹喜,殷亡以旦己,西周亡以褒擬等說教。”而忽略了周朝國力衰微,周幽王的殘暴無能的根本因素。而在黑塞的小說中周幽王的形象和中國的大相徑庭。周幽王能夠聽納好的建議,他為了抵御外敵入侵,未雨綢繆,建立起強大的報警機制,在西部防線設立大鼓,要有敵軍入侵,報警的鼓聲就會一臺臺傳出去,約定的諸侯及其臣屬就會及時趕來救援,這里幽王的角色有了根本性的轉變。幽王的寵妃褒姒對這些大鼓很好奇,“如同聰明活潑的小女孩熱切而羨慕地看著男孩玩他們的游戲”。報警臺建成后國王擇定吉日進行了演習,京城一時軍隊云集,褒姒見此情景大感興奮。隨后,褒姒千百次的央求幽王再次敲擊警鼓,招來軍隊,在褒姒的央求下,他玩忽了做君主的職守,擅自下令敲響了敵軍入侵的警鼓,但是,懲罰很快降臨,西部蠻族大舉進犯邊境,求援的鼓聲徒自震天動地卻無人救援,幽王最終落得國破家亡的下場。從對褒姒的改編來看,《東周列國志》中褒姒的形象在具體的故事情節中顯得單薄片面,褒姒的出現只是作者為了說教所建立起的反面教材,成為了男權統治下的“替罪羊”;但是在黑塞的筆下,褒姒成為了一位童心未泯,好奇心盛的少女,對世界上的一切都那么新奇,她為壯觀的防御工事而感到興奮激動,甚至要建筑師用陶土為她制作了小鈴鐺來模擬警鼓,她常與宮女用此玩樂,滿足了她強烈的新奇感,褒姒的形象在《周幽王》中顯得豐滿立體,儼然是人們身邊常見的嬌俏少女,同時,黑塞對褒姒形象的重構,反映了不同于中國古代傳統對于女性的壓制,而是充滿了平等自由的思想光輝。從黑塞對于周幽王形象的改編來看,周幽王不似《東周列國志》中所塑造荒淫無恥,殘暴昏庸的形象,黑塞筆下的周幽王具有善于納諫,未雨綢繆的優秀品格,他修筑警鼓的舉動不失明智,但是面對心愛的褒姒的苦苦央求,又放棄了君王該有的誠信準則,“褒姒沒有了笑容,沒有了歡樂。君王眼見就要失去最寵幸的妃子,他也悶悶不樂。為了買她一笑,君王送的禮物必須升到最高級。幽王此時該當明白自己身負的責任,可是他意志薄弱,對他而言,使褒姒再現笑容,比什么都重要。他經不住誘惑,心不甘隋不愿地逐漸失去抵抗力,最后屈服了。褒姒使他忘記自己的責任。經不住她千百次央求,他終于答應,成全她最大的心愿,向邊境發出敵軍入侵的信號。”這是他性格中軟弱妥協的一面,而黑塞作為一位既具浪漫主義情懷的作家,此舉亦有對崇高唯美愛情的張揚,不得不說的是,黑塞雖然有對褒姒的歌頌,對崇高愛情的贊美,但是最終小說仍以周朝之顛覆作結,這表明了黑塞并非狂熱的愛情至上者,這里包含著對盲目熱情的思考,從側面反映出對于冷靜理性的肯定,而在小說的結尾,黑塞寫到“酆都被毀,游戲變嚴肅了。沒有了鼓聲,沒有了幽王,也沒有了褒似的笑。幽的繼承者平王在別無選擇之下,放棄了彌都,遠遷東部。他必須以大片國土的割讓和通過與臨近諸侯的結盟來換取未來統治的保障。”這一段敘述表明了他對待歷史及其嚴肅的態度。同時,也是對《東周列國志》中傳統的對于女性看法的一種反撥,不再將周朝的滅亡歸咎到一位女子身上,而是對于周幽王本身的存在的弱點進行挖掘和呈現,“黑塞以現代西方的‘人性為懷,表現了對歷史和中西地域的時空超越。”
黑塞閱讀了大量的中國文學作品,卻選擇“烽火戲諸侯”作為一個最完整的改編,這和當時黑塞所處的環境有關,反映了黑塞作品中“下沉與沒落”的主題。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在風雨飄搖中建立了魏瑪共和國,但是隨著世界經濟危機的到來,魏瑪共和國在經濟危機中宣告結束,慘淡收場,希特勒的上臺更是給世界帶來了沉重的災難。黑塞想借鑒了中國西周最后的亡國之君幽王及美女褒姒的傳奇故事向德國敲響亡國的警鐘。而不幸的是,與其說是對德國的警鐘,不如說的對德國的預言。這種情感的加入給作品增添了一絲時代感,在對于國家民族的存亡問題上,東西方作家在“感時憂國”中,得到統一。
二、《周幽王》題材的開拓
《周幽王》對于原著題材的開拓,有兩個方面的成果。第一,黑塞所改編的《周幽王》在人物性格以及“戲諸侯”事件的成因上都有和中國傳統小說不同之處。《周幽王》中對于周朝的滅亡不再固守與“紅顏禍水”的錯誤看法,而是對其滅亡的原因進行了更深入的發掘。作者把周幽王和褒姒都放在人的坐標上,去衡量他們的所作所為。褒姒過分的好奇和任性,周幽王的軟弱和妥協,一同導致了周朝的覆滅,這是黑塞拋棄性別歧視,對人性都有其弱點的認知。黑塞借此探討了個人情感和社會責任的關系,從反面揭示了理性和冷靜,增強意志力的重要。
第二,“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殘酷事實,加強了知識界對為現代文明奠基的理性主義的深刻懷疑。這一懷疑,在施賓格勒的文化史著作中集中地表征為‘西方沒落癥。”黑塞認為歐洲的沒落首先是“歐洲精神的沒落”,這種“沒落”也意味著新生的機會。歐洲人對于理性主義的懷疑,勢必導致“獸性”的蘇醒,《周幽王》中,“幽王此時該當明白自己身負的責任,可是對他而言,使褒姒再現笑容,比什么都重要。”當國家警報臺終于竣工,舉國上下舉行盛大而隆重的“番邦突襲”操演即將開始時,褒姒竟然“太激動了,簡直忍不住想親自玩這游戲,想親自下達命令。”周幽王對于褒姒的執念,褒姒強烈的好奇心,都是他們“非理性”大于“理性”的隱喻。但是,黑塞并沒有把周幽王設定為一個昏君,這就是黑塞在東方思想的影響下,產生的“沒落”即新生,兩者相互轉化的思想。黑塞深受“元一”的影響,看待事物時,擁有一種靈活轉化的思維,而非簡單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黑塞曾說“獸性人”也好,“原始人”也好,都是人格更完善的新人出現前必要的蛻變,都是自我恢復為完整的人必須經過的階段。這種思維打破了消極的西方沒落的觀點,以沒落喻新生。由此,《周幽王》作為黑塞的前期作品之一,是作者探求“尋求自我”“同向內在”哲學思想的前奏。
結語:
塞黑在西方傳統的文學思想下,能準確找尋到中國文學中的經典作品,作為創作的藍本和素材,并且,能在此基礎上,對作品原意進行更新或反撥,為作品注入新的活力;同時,完成對原作西方化的改造,一方面,高揚了文學對于人性關懷的旗幟,另一方面,起到對西方精神的救贖作用,成為一戰后,拯救西方精神沒落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