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次的燦爛高原明星綠絨蒿

徐波

在西方園藝界，“喜馬拉雅藍罌粟”的名字家喻戶曉。花大、色彩艷麗、姿態優美，使它們成為喜馬拉雅地區眾多植物中的明星物種。這種在西方園藝界被狂熱追捧的明星，在它的重要發源地—— 中國，卻鮮為人知，中國了解綠絨蒿的人僅限于部分植物學者及經常來西南山地或者青藏高原地區賞花的愛好者。

為什么會出現墻內開花墻外香的局面？這得追溯到早期西方傳教士、探險家或植物獵人在喜馬拉雅地區進行的采集活動。到了20世紀，Ernest Wilson、George Forrest及Kingdon Ward等來到喜馬拉雅另一側的中國西南山地進行植物收集。其中，Kingdon Ward在其40多年的植物獵人生涯中，以驚人的毅力和頑強的意志先后20多次完成中國喜馬拉雅及東南亞廣袤地區的植物探險之旅，成果豐碩，發現包括綠絨蒿在內的大量新物種，并成功引種大量的觀賞花卉。Kingdon Ward不僅是一名出色的植物獵人，同時也是一位高產的作家，他經常撰文與讀者分享他的冒險經歷，其中，最著名的一本書《藍罌粟的故鄉》（In the Land of the Blue Poppies），使得這一東方神秘高山花園為世人知曉。喜馬拉雅山巨大的山體滋養著數不盡的杜鵑、報春、龍膽等，以及具有藍色夢幻花朵、令人魂牽夢繞的藍色罌粟，至此喜馬拉雅藍罌粟聲名遠播。

親眼見過綠絨蒿的花友一定會被或藍色、或紫色、或黃色、或紅色等妖艷奪目的花朵所深深吸引，不由自主地駐足欣賞，以致想靠近來一次親密接觸，卻被綠絨蒿一身或猙獰或粗糙的硬刺、或者長絨毛所嚇退。漂亮的花朵（臉蛋）下面是鋼筋鐵骨般的莖、葉（軀干），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實際上，綠絨蒿是一個美麗、多樣、復雜，甚至有些神秘的集合體。綠絨蒿與大家熟知的罌粟（Papaver somniferum）和虞美人（Papaver rhoeas）都是表親，但綠絨蒿更加高冷，更加任性，園林上也難以廣泛栽培應用。

一輩子只開一次花

按照最新修訂的《中國植物志》英文版（Flora of China）的描述，綠絨蒿屬植物多年生草本，較之前的記載更加準確的是特別強調了大部分綠絨蒿種類是多年生、一次開花的生活史——經歷多個生長周期，才可能完成一個完整的生活史。也就是說從一顆種子萌發，生長發育，要經歷若干年的營養生長，才有可能開花結果，撒播種子，完成一個生活史，然后植株死去。這種特殊的生活史，起初被國內植物學者誤以為是一年生的草本，野外觀測發現實際上是多年生草本，只是很特別—— 一輩子最多只開一次花！這與熊貓的主要食材竹子很相似。一生只開一次花，對于花來說好悲涼，但也無可奈何。這種特殊的生活習性是長期進化，適應高山極端自然環境的結果。

大多數綠絨蒿主要生活在高海拔的高山灌叢、草甸及流石灘。高山極端氣候水熱條件比不了低海拔，綠絨蒿只能節衣縮食。在灌叢中、草叢下或石隙間，在高山短暫的生長季節里，隱忍地生活，努力吸收光與熱，頑強地汲取大地的水分與礦物質，伴隨四季的輪回，艱辛地完成一個又一個生長周期，積蓄能量等待屬于它的高光一刻！在沉寂或者說潛伏多年之后，終于“贏來”唯一一次開花機會，開出絢麗的花朵，烈日下，寒風中，傲嬌地，也是傾其所有，毫無保留地肆意綻放。

綠絨蒿的花在不斷地適應惡劣的自然環境，其他部位也沒有閑著。綠絨蒿屬植物高矮不一，高大的甚至可以達到2.5米，矮小的不及20厘米。在低海拔的林下，綠絨蒿往往具有高大的分枝;隨著海拔升高，到了高山灌叢、草甸及流石灘，生境發生變化，綠絨蒿的莖變矮且不分枝，最后發展為無莖而為基生花葶。伴隨著莖的變化，葉子也相應的發生變化，從兼具基生葉和莖生葉，到無莖生葉僅有基生葉。綠絨蒿屬植物的根分為主根和須根兩類，伴隨海拔的升高，環境會變得越來越干旱，根的形態也會發生變化。生長在高山草甸或者灌叢的種類，主根通常膨大成蘿卜狀;在石礫草坡或流石灘上，主根會變得肥厚而延長。通常認為低海拔高大的種類更原始，高海拔較矮小的種類更進化。

綠絨蒿的種類

關于世界上有多少種綠絨蒿是非常難回答的。首先，幾乎每年都有新種綠絨蒿發表。以1979出版的《云南植物志》罌粟科為例，其中記載全世界有45種綠絨蒿;到了1999年出版的《中國植物志》罌粟科記載有49種;至2008年出版的《中國植物志》英文版（Flora of China）罌粟科則記載世界上共有綠絨蒿54種。如果考慮到最近幾年發表的新物種，種數能達到80余種。

其次，綠絨蒿屬普遍存在雜交現象，有些種類形態學特征介于兩個相似種類之間，但又有著自己獨特的特征，這會影響植物學家的判斷。在四川西北部、北部與青海、甘肅接壤的廣袤荒野以大片藍色的五脈綠絨蒿和紅色的紅花綠絨蒿聞名。在這一帶拍花，偶爾會遇到一些無法鑒別的奇葩貨，或者說“貳不像”的怪咖，著實令“綠粉”們深感迷惑。

其實不難理解，荒野上五脈綠絨蒿和紅花綠絨蒿共享一片土地，“朋友圈”人多了，在躁動的荷爾蒙作祟和小蜜蜂的穿針引線下，總會有一些不安分者出點什么亂子。五脈綠絨蒿和紅花綠絨蒿都不是安分的主兒，時不時劈劈腿出出軌，雜交出一些“貳不像”的怪咖。這些后代，如果父親是五脈的話，花色偏暗紫紅色;反之，偏藍紫色。強調一點，這劈腿出軌等不端行為，最終都不會有好的結果。這些后代或具有先天的生理缺陷，不能繁殖后代;或身份不清不白，深受小伙伴兒的白眼，有一些開完花直接就郁郁而終。最近這幾年發表的新物種，可能混有這類雜交物種，這些種類的身份是否成立，都有待進一步研究。

另外，綠絨蒿屬的概念已經發生變化，有些種類已經被認為不再是綠絨蒿。比如說威爾士罌粟、貢山綠絨蒿、橢果綠絨蒿等，最新的科學研究結果證明，這些種類是“裝綠”的臥底。所以說，關于綠絨蒿屬的種類問題，是非常難以回答的。為了讓讀者更清楚地認識綠絨蒿，下面僅以《中國植物志》英文版（Flora of China）為依據介紹一些綠絨蒿。

西藏綠絨蒿（Meconopsis florindae Kingdon Ward），外形上多少接近烏蒙綠絨蒿（Meconopsis wumungensis K. M. Feng ex C. Y. Wu & H. Chuang），但是，與后者不同的是，西藏綠絨蒿的花呈黃色，且花序上花更多。1924年，西藏綠絨蒿首先被Kingdon Ward在西藏東南部發現。1926年，Kingdon Ward以他妻子Florinda的名字命名了這種稀有的綠絨蒿。西藏綠絨蒿成為Ward與Florinda愛情的見證，滿滿的都是愛，不是嗎？也許經常出差的我，多少能理解其中的隱情。“事業心”極強的Kingdon Ward要么在山里，要么在去山里的路上，很難顧及家庭，這里除了愛，或許還有對妻子和家庭的愧疚吧！心塞的是，Ward之后的90年，再沒有人發現過西藏綠絨蒿。

威氏綠絨蒿（Meconopsis wilsonii Grey-Wilson），種加詞“wilsonii”是紀念英國園藝學家、植物獵人E. H. Wilson。Wilson在中國11年，共采集植物標本6.5萬份，約5000種。Wilson被譽為打開中國“西部花園”的人，為西方園林引入著名的鴿子樹珙桐、帝王百合等大量觀賞花卉。威氏綠絨蒿的模式標本是Wilson 于1908年采集自四川西部寶興縣，除這份僅有的模式標本外，在過去將近100年里，再也沒有被發現過，有植物學家甚至懷疑，該物種綠絨蒿已經滅絕。直到2005年，中國科學昆明植物研究所高山植物多樣性研究組組長孫航研究員與美國哈佛大學植物標本館的David Bofford博士領導的考察隊在四川冕寧縣再次發現，進而使得我們有機會重新認識這個美麗的藍罌粟。

西藏康順河谷周邊的康順綠絨蒿（Meconopsis tibetica Grey-Wilson），該物種最大的特點是開花之前具密集蓮座葉，老葉宿存，花序密集穗狀，上部無苞片，花瓣深紅色至栗色，花柱基部擴大為扁平的花柱盤，宿存并覆蓋子房。分布區狹窄，是中國特有的稀珍綠絨蒿。

皮刺綠絨蒿（Meconopsis aculeata Royle），種加詞的意思是“針尾狀”，因植物學家發表該綠絨蒿時，發現綠絨蒿雌蕊花柱細長呈針尾狀，故名。皮刺綠絨蒿特產喜馬拉雅山西部，綠粉們要想親睹芳容，需吃飽喝足！

紅花綠絨蒿（Meconopsis punicea Maximowicz）的花以少有的紅色示人。“punicea”的意思是石榴紅。紅花綠絨蒿是多年生草本，葉子全部基生，植株密被絨毛，花葶修長伸展，每個花葶上單生一朵俯垂的紅花。分布在四川西部及西北部、西藏東北部、青海東南部和甘肅西南部，在海拔2800～4300米的灌叢中、草坡上、荒野中成片生長，紅色的花朵格外醒目。每年6～9月，當你行走在這片土地上，車窗外、荒野中一抹抹晃動的紅色，多半是紅花綠絨蒿。

紫花綠絨蒿（Meconopsis violacea Kingdon Ward），“violacea”意思是花藍紫色的，因花色得名。該種形態與威氏綠絨蒿相似，但不同的是紫花綠絨蒿具有金色的長絨毛，葉片有規律的開裂。紫花綠絨蒿因植株高大，花序緊湊具有數量可觀的紫花，很快成為園藝界的新寵，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一直廣泛栽培。然而，同樣令人惋惜的是，在過去的90年，人們再也沒有發現并記錄到紫花綠絨蒿。

綠絨蒿長在哪里？

按照《中國植物志》英文版（Flora of China）記載數據可知，西藏綠絨蒿種類最多，其次是云南、四川等地。可以看出綠絨蒿屬集中分布在我國西南橫斷山及喜馬拉雅山脈，該地為綠絨蒿的分布及分化中心。這樣的分布格局離不開喜馬拉雅周邊的地質背景，伴隨青藏高原隆升，喜馬拉雅造山運動，包括喜馬拉雅山、橫斷山在內的多個大的山系的快速崛起。這使得本區域氣候條件發生劇烈變化，生境的改變繼而影響了植被的變化，從而觸動物種快速演化;加之，地質時期此地受冰期影響較小，物種保存完整，最終成為綠絨蒿屬的分布及多樣化中心。

綠絨蒿分布海拔普遍較高，找尋困難，為了讀者能夠親眼目睹美麗的綠絨蒿，筆者簡單推薦賞花及拍攝路線如下，僅供花友及綠粉們參考：

1.德欽白馬雪山（可以見到的種類有橫斷山綠絨蒿、總狀綠絨蒿、長葉綠絨蒿、寬葉綠絨蒿、美麗綠絨蒿等）;

2.小金巴郎山（紅花綠絨蒿、全緣葉綠絨蒿、巴郎山綠絨蒿、長葉綠絨蒿等）;

3.香格里拉石卡雪山（橫斷山綠絨蒿、長葉綠絨蒿、擬秀麗綠絨蒿、寬葉綠絨蒿等）;

4.香格里拉大雪山（全緣葉綠絨蒿、長葉綠絨蒿、總狀綠絨蒿、美麗綠絨蒿等）;

5.麗江玉龍雪山（橫斷山綠絨蒿、寬葉綠絨蒿、長果綠絨蒿及麗江綠絨蒿等）。

五條觀花路線相對比較成熟，相對比較容易到達，且植物多樣性高，除了能拍到綠絨蒿外，能順帶拍到多種雪蓮、雪兔子、墊紫草、叢菔、報春、紫堇、馬先蒿、龍膽、杜鵑、塔黃、巖須、百合等其他明星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