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杰+李明子
共享單車所帶來的前景極為廣闊:從商業模式,到物聯網技術普及,以及大數據的應用,因此,對其未來的發展也充滿想象
“共享單車模式是非常非常危險的。”“萬通五君子”之一、著名投資人王功權如此直言。他的理由是:投資機構正在狠燒錢,這不是一個理性行為。
交通運輸部科學研究院城市交通研究中心數據顯示,截至5月底,國內共享單車企業已超過50家。據上海市自行車行業協會統計,全國共享單車投放總量已近1500萬輛,摩拜和ofo兩家占比近八成,剩下的約300萬輛共享單車是其余50多家單車企業市場投放量的總和。
然而在資本的爭奪、用戶的褒貶與數十個品牌的狂歡中,保持理性并不容易。何況,與共享單車有關的一切,仍都不明朗:誰的模式更優?什么時候能盈利?下半場走勢如何?會有行業終結者嗎?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所有玩家正在用各自的方式,努力回應一個簡單的問題:共享單車這個好東西,究竟是不是一門好生意?
6月16日,摩拜宣布完成超過6億美元的E輪融資。這是當時共享單車領域最高的單筆融資額,由騰訊領投,新引入的戰略和財務投資者包括交銀國際、工銀國際等。
然而紀錄很快就被對手打破。不到一個月,7月6日,ofo宣布完成超過7億美元的新一輪融資,由阿里巴巴、弘毅投資和中信產業基金聯合領投,滴滴出行和DST持續跟投。
讓人震驚的還有速度。兩家公司完成億級規模的D輪融資分別在5個月前和4個月前,不到半年又分別完成E輪融資,既反映了他們對金錢的饑渴,又可見資本的青睞。
對于蜂擁而至的資本,ofo聯合創始人楊品杰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坦言,“能想到,但沒想到那么快。”
“對資本的吸引力是建立在業務的吸引力之上,業務起來資本才會起來。”楊品杰說,“單車的受歡迎程度、對用戶的吸引力,超過我們的想象。”
阿里巴巴和騰訊分別領投兩個公司的E輪融資,也意味著繼網約車之后,二者再次在出行領域短兵相接。競賽首先來自支付場景的爭奪。共享單車的支付頻次遠遠高于網約車,支付寶與微信支付誰占得先機就顯得極為重要。
有助于網絡征信體系的完善是另一個核心。對于支付寶來說,共享單車的高頻交易應用,不僅能利用芝麻信用,還能幫助芝麻信用完善信用數據。
“我們和阿里的生態會結合得更緊密。阿里云這次也是戰略投資者,之前是金融和支付上面,以后可能會涉及云計算的方方面面。”楊品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他看來,阿里投資ofo,看中的是整個平臺的價值,尤其是高頻次的場景。
同樣涉足互聯網金融的騰訊也在搭建自己的征信體系。但是,騰訊的業務結構使得其征信體系的主要數據來自社交,而社交信用顯然不如芝麻信用這類交易信用更有價值。投資摩拜,恰恰能彌補騰訊信用體系的不足。
這場資本游戲中另一個不容忽視的看點是,ofo 的資方結構呈現出明顯的滴滴系特征:天使投資人王剛、金沙江創投朱嘯虎分別是滴滴天使輪和A輪的投資人,二者被視為撮合滴滴布局 ofo 的重要推手。
業務上的融合也在預料之中。4月27日,滴滴宣布為ofo開設專門入口,以補齊自己在短途出行領域的板塊。此后,滴滴與ofo將在用戶注冊、認證、押金繳納、在線支付、客戶服務等方面打通。
對于ofo來說,接入滴滴的好處顯而易見。公開數據顯示,滴滴目前注冊用戶為4億,用戶遍布400個城市;而ofo的用戶數字是2000多萬,全球開通城市150個。不論城市數還是用戶數,ofo與滴滴都相差一個數量級,而接入滴滴意味著得到了一個成本極低的流量入口。
在觀察者看來,作為投資方的滴滴,收益更大。它有了新的布局、新的故事以及由此所帶來的在資本市場上新的想象力。“單車每天騎行次數已經超過了專車的出行次數,對滴滴3公里以下的專車有很大影響。”熊貓資本聯合創始人毛圣博說,甚至,滴滴可能是未來“摩拜與ofo戰局的平衡點”。“這取決于滴滴是否認為共享單車的影響力已經足夠大,需要提升到一個戰略高度來考慮。”
朱嘯虎也曾“露骨”地說,ofo能成為一只獨角獸最好;即便做不起來,“還可以賣給滴滴”。
巨頭之外,財務投資者也擠破了頭。摩拜的資方出現了一眾大PE,包括高瓴、華平、騰訊,以及一系列知名VC;而 ofo 的入局者,有金沙江、天使投資人王剛、中信產業基金、經緯等。
在資本眼中,究竟是看到了可預期的盈利模型,還是先占風口為上策?
熊貓資本從B輪開始領投摩拜,毛圣博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熊貓資本投資摩拜,是經過了大量演算調研之后得出的結論。“原來我們覺得共享單車做不了,主要是賬算不過來,需要投那么多輛單車、車的損耗可能很嚴重等等。”但見到摩拜單車后他很震驚:實心胎、無鏈條、免維護,“它顛覆了自行車本身,變得符合這個市場的模式”。
毛圣博長期關注智能硬件、云計算、大數據和機器人等方面。“從投資人的角度來看,共享單車是一個不能錯過的大市場。”
然而老資格投資人王功權表示,共享單車的燒錢模式很危險。他認為,過熱的市場會裹挾并催化投資人的盲動傾向,任何投資人都懼怕事后諸葛亮式的質疑:共享單車這么火,瞎子都看得到,你當初為什么不投?
清華大學互聯網產業研究院副院長劉大成則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資本死盯共享單車,是因為許多人看到了其所帶來的“無限想象的市場空間”,“共享單車必然會對公共交通體系進行重新塑造,比如許多城市希望消除的黑摩的、黑出租,瞬間消除了;再比如城市未來道路規劃、機動車限行等政策,可能也會調整。共享單車會逐步調整城市公共交通體系的‘產業生態,從而演化出新的公共交通生態,并對共享單車平臺提出新的技術、運營和管理需求。”
共享單車的市場空間究竟怎樣“無限想象”?觀察者認為,最大的想象空間來自智能鎖。
6月20日,ofo宣布與中國電信和華為共同研發的全球首款共享單車NB-IoT “物聯網智能鎖”,正式應用到小黃車上。這引發了摩拜與ofo關于智能鎖的新一輪競賽。
NB-IoT(Narrow Band Internet of Things,)是基于4G蜂窩網絡的窄帶物聯網技術,與2G技術相比,有不少明顯優勢:一是NB-IoT信號穿墻性遠遠超過現有的網絡,即使用戶深處地下停車場,也能順利開關鎖;其次,NB-IoT技術比傳統移動通信網絡連接能力高出100倍以上;第三,NB-IoT設備在現有電池不充電的情況下也可使用2至3年。
“強調一下,ofo不是第一個搞NB的,我們是第一個真正商用NB的共享單車公司,我們在路上也有接近100輛NB鎖的車在測試。”摩拜CTO夏一平對《中國新聞周刊》強調。5月15日,摩拜就宣布與四川移動、華為達成戰略合作,三方將在窄帶物聯網應用及NB-IoT創新等領域開展深度合作,這標志著摩拜單車成為全球首家落地應用NB-IoT技術的共享單車平臺。
在夏一平看來,NB并不高深,但距離真正成熟商用還有很長一段路。“NB技術本質上是一個接入技術,跟中國移動買一個NB模組集成到硬件里,不代表任何事情。”
但在NB之后,是未來的物聯網圖景。
通過單車上的智能鎖、GPS定位系統及與其連接的數據庫和人工智能平臺,很容易就能建立起一條完整的“數據鏈”,在共享單車出現前,這是很難實現的:使用前,匹配需求和供給數據,并實現自動開鎖;騎行中,收集個體用戶騎行數據,為個性化服務和營銷策略提供依據;付款后,建立智能化用戶信用數據庫,以便開展精準服務;同時,通過對騎行、投放、停放數據的挖掘,能對單車投放數量和區域精準分配,解決亂停車帶來的城市公共交通管理問題。
“我們和中國移動在北京一個區簽訂了供卡協議,這個區的手機用戶才400多萬,但開通物聯網的用戶已經突破500萬,不到一年時間,這個區的設備數量,已經超過用戶數量,也帶動了移動物聯網平臺的發展。”夏一平說,未來物聯網的應用會有很多,包括智能停車點,這是基于摩拜物聯網的通用架構下開發的,同樣的協議,同樣的安全標準,只是硬件物體的接入就可以,“會把以后物聯網的通用性、開放性體現得非常明顯。”
小藍單車副總裁胡宇沸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小藍已經在數據分析和利用方面有很多拓展。“比如我們在跟深圳、廣州市政府合作,把用戶的騎行軌跡形成熱力圖提供給政府,政府可以以此為依據規劃騎行區域。”
在近期的一次公開分享中,ofo大數據高級總監邵毅也提出,未來每輛共享單車都是一個可移動的有機體感器和數據收集器,他們深入城市的毛細血管,組成一個有機體大腦,可分析原有城市地區公交規劃、道路規劃等方面存在的運力不足之處,并對城市公交、市政等系統的未來規劃進行優化。
根據摩拜提供的數據,目前,全球的摩拜單車每天產生的數據量超過5TB,這已是移動物聯網技術誕生以來全球最大規模的實際應用。“摩拜已經是全球最大的移動物聯網公司了,這是毋庸置疑的。”夏一平說,很多全球領先的物聯網芯片制造商都為摩拜專門開了生產線,“現在影響的已經不是下游,而是上游芯片的生產。”
劉大成甚至認為,未來共享單車會在整合后形成一個超級入口,“現在還屬于軍閥混戰,等到市場相對冷靜,就會爭奪這個超級入口”。
然而,從產業角度看,NB要想成為物聯網的主流技術,整個產業鏈的成熟至少還要兩到三年,“包括硬件的價格、網絡的覆蓋、設備的兼容性,都需要時間來發展成熟”。因此,夏一平說,摩拜目前還不會把智能鎖全面轉向NB技術,“未來一段時間,2G還會是一個主力軍”。
顯而易見的是,隨著競爭的深化,ofo與摩拜在產品形態上都正在趨同:ofo變“重”被加固,摩拜變“輕”更便宜,除了顏色不同,都開始使用鋁制車身,實心車胎,可調節車座,智能鎖……
但夏一平認為,“好像是趨同的,但運營2000臺車、10萬臺車,100萬臺車,軟實力的差別還是很大的,從安全性到數據處理能力,以及利用人工智能算法指導運營團隊,這些都有很高的壁壘。”
對此,上海社科院院長王戰提出一些“冷思考”,大數據產業化經營不會一蹴而就,眼前的問題則是安全。“大平臺企業之間的合作勢必造就出更為龐大甚至全覆蓋的數據庫,撇開個人隱私安全不說,合作后的超大型平臺具有完全壟斷用戶和數據資源的能力,后續互聯網新模式的創新者如何與之競爭,以及如何擺脫被超大平臺模仿替代的風險?若果真如此,互聯網的模式創新會不會演變成為少數幾個巨頭的圈錢游戲?”
在資本的助推下,共享單車已形成了三個梯隊的市場格局:摩拜和ofo牢牢占據第一梯隊,其投放單車輛占全國總投放量的8成;小藍、小鳴、Hellobike、永安行等企業形成第二梯隊,與第一梯隊在市場份額、資金、城市數量、用戶規模等方面都有不小的差距,但多以某一大城市作為輻射全國的大本營; 剩下的則是有出局風險的第三梯隊。“現在有如此多共享單車公司,尾部公司已不太可能融到錢,損壞率又很高,慢慢就會離開戰場。”小藍單車副總裁胡宇沸說。
今年6月,在北京創辦的由你單車傳出被摩拜收購的消息。由你單車在北京有20萬輛車的投放量,此前也拿到過三輪融資,其中A輪由摩拜投資1個億。不過,摩拜和由你單車都沒有回應這一消息。
倒閉潮也在6月拉開序幕。6月16日,重慶悟空單車宣布停止運營,退出共享單車市場。這家企業僅僅運營了五個月。6月21日,在保定創業的3Vbike宣布破產。
《中國新聞周刊》采訪到的多家共享單車平臺都認為:不會像網約車那樣在短期內完成一家獨大。
ofo創始人兼CEO戴威在最近接受福布斯采訪時表示,“相比滴滴和快的,共享單車的線下更重一些,通過網絡效應獲取用戶的ARPU值(每用戶平均收入)的提升的合并訴求沒有那么強。”
“滴滴時代,司機端的供給可以通過價格來影響,Uber獎勵10塊,我獎勵20塊,就把司機拉走了,導致對方的供應端下降。但共享單車不同。”摩拜CTO夏一平認為共享單車的競爭與滴滴時代完全不同,“我投了600萬臺車,你再怎么搞,我還是600萬臺車,我的單車是24小時忠誠為我服務的,不會叛逃到ofo去,這是核心區別,而服務是由供應量決定的。”
小藍單車副總裁胡宇沸從公司角度分析,“假設我們合并了另一家單車公司,那是把那家公司的車收回來、漆成藍的?還是兩個品牌一起運營?二者都很奇怪。所以,為什么我要花錢買一家公司,而不是花錢自己再造一批車?”
劉大成也認為,共享單車所針對的最后一公里市場有太多可替代產品,不會出現網約車市場的結局。“除了同業競爭,還有黑摩的、黑出租,一旦市場出現空隙,會立刻有新的填補進來。”
業內普遍看法是,共享單車的市場內,最終會留下10家以內公司。“每個用戶手機上最后就會保留一兩個單車App,究竟留哪一兩個?”毛圣博說,“靠的還是回歸商業本質的服務競爭。”
因此,在強勢的摩拜和ofo面前,第二梯隊單車企業已避開鋒芒,以差異性打法謀求生存。
“我們最開始就不想做一個亂停亂放的單車,一開始的設想就是有停車方案的。”小鳴單車CEO陳宇瑩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社會對共享單車亂停放問題的重視,拐點發生在今年五一前后。當時,上海市黃浦區沒收了四五千臺共享單車,租了一個超大場地堆放;與此同時,大批深圳市民騎車到深圳灣公園游玩造成擁堵,許多人選擇直接將單車就地停放,從而制造了更大的擁堵。
坐標杭州的小鳴單車,借這一撥輿論風潮推出自己研制的依托藍牙近場通訊的停車方案。小鳴單車“電子圍欄”的第一個試點在廣州增城。“運營快半年了,用戶知道車停在哪里,用車也去那里找,慢慢就形成了習慣。”陳宇瑩說,“這樣看來,靠大量投放來解決用戶需求的辦法,成本就太高了。”
拿著已經落地的停車解決方案和地方政府溝通,爭取政府購買服務,成了小鳴單車的差異化生存路徑。陳宇瑩發現,政府有三個訴求:歡迎共享單車;但希望停放有序;數據要可監管,不能形成壟斷。“政府最怕的就是不打招呼,一晚上扔幾千臺車在路上的。”目前小鳴單車已和上海靜安區、黃浦區、福建漳州、江蘇無錫等地開展了試點合作。
小藍單車的思路則是:用戶體驗+多渠道變現。“大多數人對小藍的評價是好騎、顏值高。”小藍單車副總裁胡宇沸說,小藍的全國用戶已達2000萬,僅今年三四五月,就增長了1000萬用戶。因此,小藍單車也把重點放在改善用戶騎行體驗上,第二代單車增加了變速,第三代單車將增加電子屏,并采用碳纖維注塑工藝。“單車好騎,會帶來整體運營效率的提升,小藍單車全國每輛車每天可達9至10單,這個單量是其他家單車沒有的。”
在盈利模式上,小藍單車選擇和一些主流App協商戰略合作,但目前仍無法透露合作內容。在第三代產品中搭載的電子屏幕,也是小藍單車在探求的新盈利模式。它可以承載多項功能:推薦周邊餐飲、游客場所、導航功能,還可以疊加運動監測功能,計算卡路里和運動軌跡等,未來還可以嘗試廣告推送。“就像分眾傳媒和今日頭條那樣精準推送,就避開了單純靠車費增加營收。”
“先贏不算贏。”小藍單車聯合創始人陳懷遠對第一梯隊兩家巨頭的喊話,也許代表了很多二三梯隊玩家的心聲,“所有你為了速度而欠下的都會在后面加倍奉還。”
(實習生劉一麟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