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法庭》

李東方

一匹識途馬，一路國徽光。一個簡易的法庭，卻容納了國法、民俗、人情等復雜因素；一名扎根基層多年的法官，卻承擔著捍衛一國之法的尊嚴和維護民俗鄉情的重任。

影片《馬背上的法庭》，講述的是在云南西北山區的巡回法庭司法下鄉的故事，下鄉20多年親人離散的法官老馮、因為法官職業化被迫下鄉即將退休的摩梭族書記員楊阿姨、還有剛參加工作一身書生氣的彝族大學生阿洛，三人各擔己任，但卻將新舊觀念與法律人情、民俗人倫交織在一起，在國法與民約的平衡決量下定紛止爭，刻畫出一個以柔情調細瑣糾紛、以司法辨孰是孰非的特殊法庭。這是一個在山寨間幾經奔波的法庭。影片所呈現的馬背法庭只是主人公老馮司法生活的冰山一角，動輒幾十里的山路，蓋著外套枕著背包的夜晚，用自己的積蓄解決相鄰的小爭紛，二十幾年的工作經驗教會了他什么時候執法，什么時候講情。基于此，馬背法庭比常人一般意義的法庭更具有人情，更側重調解，但也更善于在少數民族的民族習慣與國家法律之間進行周旋。這種特殊性是經時間打磨的。馬背上的法庭，取材于實際，藝化成電影展現在人們面前，電影平淡的記敘方式像一種平穩的力量，將這些現象鋪開而來，直接或間接地告知著觀眾，提醒著政府，中國的法制建設仍任重而道遠。

在一般的法律人眼中，法庭是一座方正不阿的建筑，是威嚴和肅穆的象征。幾張破舊的桌椅，一枚懸掛在身后的國徽，一間流動的法庭，這樣簡陋的司法環境對于多數人而言可能是不可想象的。人民法庭，本應是有安保衛戍、讓法律人或當事人幾經奔波的高高在上的國家機構，在影片中卻主動上門服務，哪里有糾紛就去哪里，哪里需“講理”就牽著馬走向哪里，把村民的糾紛在他家門口解決，把調解室放在村民的家里、臺階上。對于底層司法機關來說，這樣一番景象可能平淡無奇。作為他們習以為常的工作方式，他們在許多沖突矛盾面前選擇了照顧，選擇了妥協。法律執著的公平在這里被柔化成鄉情民俗，而公平處理的意義也更多的體現在融合相鄰、化解糾紛之上。大多束之高閣的法律人可能會對老馮的糾紛處理方式詬病，認為其是在褻瀆國家的司法權力，用自己的處世之商解決問題。但這也是司法下鄉的無奈之處，當國徽只有被當作“神”才能得到尊重、當妯娌糾紛需要法官打破其財物中間賠償才能解決、當一族長老權力大過國家執法機關時，法律于民族鄉土而言是陌生刻板、難以適用的，也沒有什么在民眾心里樹立崇高地位和必須遵守的意義。對外來的一廂情愿的法律，民族群眾展現的是天然的無動于衷。但即便群眾再一味堅持因俗論事，法官也仍在努力將樸素的 了法理掰開揉碎，講給他們，這讓初次接觸民族深處司法實情的我們大為震撼。

一標志性事件是馬背法庭的馬及國徽等物品在摩梭族村寨被盜。首先摩梭人的走婚制讓老馮放松了對偷盜者的警惕，當發現馬和物品真正丟失時，老馮第一件事關心的是國徽一定要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就自己向上級報告，接受處分。當摩梭族長老幫忙找回遺棄在草海——沼澤地的國徽時，老馮第一反應是往草海深處走，一定要拿回來。這讓我印象深刻，是因為老馮對于國徽的關心程度超過了自己的生命。作為一個基層司法人員，老馮將國家權力的象征視作生命，這體現的是自心底的崇敬與尊重。諷刺的是，與其相對比，摩梭族的偷盜者對于盜竊國徽并沒有感到不安，對于將國徽扔在草海也不認為是對任何至高無上權力的褻瀆，只是將其作為一個自己永遠用不上的廢棄品，扔在一旁，讓它“自生自滅”。這體現的是第一個沖突點，對于國家權力象征的認知和態度，基層司法人員與當地民族群眾顯然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另一諷刺的現象是，在國徽被盜是在摩梭族村寨，身為摩梭人的楊阿姨給出的最切實合理的建議不是報告公安機關，而是求助摩梭族長老，用神明的力量，通過信仰懲罰、發誓等途徑讓那位偷盜者自行悔過將物品還回。而當馬和物品被長老找回來時，老馮要求知情偷盜者的身份，用國家法律對其進行制裁，但長老卻稱族內已經懲罰過一次了，在進行懲罰就是“良心壞了”，自始至終也沒有講明是誰，而老馮對此事卻無能為力只能遵循民族習慣法的處理就此作罷。這體現的是第二個沖突點，即國家法律制度與少數民族習慣法的沖突，在遇到問題時誰先適用，甚至是國家法律如何合理地規范民族習慣法的問題。這也是國法與民約的沖突，在影片中體現的是國家司法對于民族習慣法的處處退讓。第三個充滿諷刺意味的點是，摩梭人協力拆門建橋將國徽從草海里取出來時，是因為老馮將國家權利的象征國徽比作摩梭民族所崇敬的神明，用宗教式的情感方式使摩梭人產生了共鳴。而將國徽從草海中撈出來時，摩梭人將其懸掛起來當圖騰瞻仰，燃起篝火，以封建迷信的方式表達對國徽敬畏之心。

老馮，這樣一個名字都未給全的基層法官，以對他而言稀松平常的法庭糾紛處理和人間冷暖體悟，將基層工作之艱難、法律慣行之不易，用讓看客刻骨銘心而發人深省的記述方式進行刻畫，深入淺出但淋漓盡致，表現了一個少數民族地區的基層法官對于捍衛法律和尊重民約及二者產生沖突時處理的謹小慎微，更深入地體現了我國現代法治建設在民族地區執行的困難重重。一人，一馬，一國徽，影片結尾老馮的悲劇結尾讓人不由得心生悲涼，也正是由于這種久久不能釋懷的唏噓之感，更是使人深思在民族地區像老馮一樣的基層法官還有多少，影片中展現的司法貫徹困難的現象應當怎樣解決。作為新時代的法學研究者和傳承人，我們理應擔起解決問題的重任，在扎實自身法律知識的基礎上，更要拓寬自己看待少數民習慣法、民族鄉土糾紛問題的視野，逐步讓法律不再無力，逐步樹立起法律在民眾心中的崇高地位。讓國法與民約相愛，讓法律真正照亮中國的每一寸土地。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