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貴
當越來越有金融常識的世人回望十年前爆發的那場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機時,不少人腦海中想必會蹦出幾個關鍵詞:恐慌、不確定性、傳導機制的高度敏感性,以及對經濟系統的巨大破壞性。
如今,十年過去了,盡管無論是作為金融危機策源地的美國,還是受到達爾文式沖擊最為嚴重的歐洲,都曾為修復各自金融體系、提振實體經濟而采取包括量化寬松、去杠桿、制造業回流以及貿易保護主義等各種措施。盡管各國經濟學家們都在從不同角度研究金融危機,試圖找到危機的深層原因以及防范措施,相關報告與論著可謂目不暇接,但沒有人敢說:這場金融危機的流毒已經被清除,更沒有人敢保證,未來不會再次爆發更大規模的全球金融危機。
如果說有針對危機的檢討,大概各國政府決策者和有關市場人士認識到:無休止的金融創新乃至經濟增長主要依靠信貸擴張來支撐,在實體經濟績效未能得到同步提高的情況下,無異于飲鴆止渴。
遺憾的是,在有全球責任感的政治家日漸稀缺的21世紀,“以鄰為壑”往往是各國對外經濟政策的基調。而美歐日本在金融危機后祭出的“量化寬松”,收獲的更多是一種假性復蘇。美歐國家的私人部門盡管近年來整體上加速去杠桿化,但政府為避免需求過度萎縮卻不斷加杠桿,導致全球主要經濟體均不同程度出現大量信貸和貨幣創造被用于購買存量資產,而非生產型投資。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顯示,從2007年到2009年,全球債務占GDP的比重從約200%上升至220%。到2015年底,這一比例高達創紀錄的225%,其中大約2/3是私營部門債務。而國際金融協會(IIF)在最近的一份報告中指出,包括家庭、政府和企業的總體債務水平在過去10年增加了超過70萬億美元,全球債務總額達到217萬億美元,是全球GDP水平的327%。同時,新興市場迅速攀升的債務負擔,也越發令人擔憂。
IIF數據顯示,新興市場的債務水平在2016年末已達55萬億美元水平,相當于其GDP水平的215%。而在2006年時該債務水平是16萬億美元,1996年僅為7.4萬億美元。
其中,中國是全球債務增長的主要來源之一。截至2017年一季度,中國的非金融部門債務占GDP比例達到242%,創下紀錄新高。而在1994年,中國的總債務水平為GDP的78.6%。如今,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負債率已與第一大經濟體的美國相當。但是美國人均GDP高達5.59萬美元,相當于中國的7倍,且早已建立發達的社會福利保障體系。相形之下,中國迄今仍有不少貧困人口。即便是在整體經濟最接近發達國家水平的上海,依然有不少人的年均收入不足3000美元。
如今,由于全球經濟擔保人體系正在發生裂變,逆全球化、貿易保護主義以及各種形式的孤立主義盛行,“黑天鵝”出現的概率較以往更大,而更值得警惕的“灰犀牛”又給本就不確定的世界經濟增添新的不確定性。
這不禁讓人對20年前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會否以另一種形式上演表示擔憂,尤其是對于中國。1997年,我國尚未加入WTO,且在全球投資、貿易與金融體系中分量較小,經濟風險主要在內部循環,經濟改革與發展的風險主要包括國有資產流失、資本外逃、通貨膨脹、收入差距擴大導致兩極分化等,上述風險相對較容易控制和化解。20年后的今天,我國日益嵌入到全球投資、貿易與金融體系中,無論是參與的深度還是廣度,都已達到空前水平。我國在受益于全球經濟一體化紅利的同時,也在極為敏感的經濟與金融傳導機制作用下,受到日趨強烈的沖擊。鑒往知來,沒有一個經濟體長期運行于高杠桿債務區間,還能與債務危機乃至系統性金融危機絕緣。
擺在中國面前的緊迫任務再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開放與發展問題,而是在愈加不確定的開放世界里,如何鞏固中國經濟來之不易的發展成果,加強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而新興經濟體曾經發生的嚴重金融危機,使得中國對可能爆發的系統性危機必須始終保持高度警惕。由于短期內無法擁有西方發達經濟體那樣相對寬松的外部救助體系乃至相互支持體系,由于人民幣尚未完成真正意義上的國際化,人民幣在全球儲備資產體系和計價體系中的地位相當薄弱甚至根本沒有嵌入。如果爆發系統性經濟與金融風險,我國不能像美國那樣擁有對外釋放金融風險的通道,因此需要把更多精力放在防患于未然。
所幸的是,金融直覺與感知力愈發敏銳的最高決策層已將主動防范并積極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作為未來一段時期經濟工作的重要目標指向。上月舉行的全國金融工作會議決定設立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突出人民銀行宏觀審慎管理和系統性風險防范的職責,正是基于過往經驗教訓,基于我國尚未真正建立能夠從容應對復雜金融風險的客觀現實,所做的前瞻性戰略性部署。
唯有深耕實體經濟發展和內生性技術進步,始終保持無所不在的風險意識,持續強化金融體系的穩健,提高金融危機早期預警能力,才能在日趨復雜的經濟金融世界里未雨綢繆,儲備足夠的政策工具,確保中國經濟平穩發展。▲
(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金融貿易學院院長、經濟學教授)
環球時報2017-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