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巧合與宿命

張睿文

這部小說的創作基于馬爾克斯的朋友于1951年在全鎮人的圍觀注視下慘死的真實事件。出身顯赫的巴亞多·圣·羅曼愛上了出身平平的小鎮姑娘安赫拉·維卡略。新郎買下豪華的別墅，舉行了奢華無度的婚禮，自認為用金錢和權勢買到了幸福。然而在婚禮的當天夜里，新娘被發現不貞。暴怒的新郎把她休回了娘家。新娘母親勃然大怒，叫來姑娘的兩個哥哥，逼問是誰破壞了她的貞節。姑娘被逼無奈指認了一個叫圣地亞哥·納賽爾的人。兩個哥哥提刀尋仇，但內心希望有人來阻止他們。但最終，無辜的圣地亞哥在眾目睽睽之下慘死。

小說中，鎮子上的所有人都認為圣地亞哥的死是注定的，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命運。他們認為，“一連串的

巧合”造成了納賽爾的死亡。他的死超出了人們的認知限度。他們堅信，“命運”是神靈意志的象征。但圣地亞哥的死亡不應僅僅被歸因為“命運”的結果，而是與圍觀這場兇殺案的旁觀者的態度息息相關。 所謂的“一連串巧合”其實是因果關系作用的結果。 如小說開頭所述，圣地亞哥死亡的命運是基于“許多致命的巧合”。 在這篇小說中，“巧合”等同于“偶然”。 當發生了一連串的巧合時，人們認

為圣地亞哥的死因是命運的注定。 因此，巧合等于與偶然，等同于命運甚至是宿命。

“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既然事先張揚，人盡皆知，為什么受害人逃脫不了被殺的命運？有人給受害人帶了口信，但是陰差陽錯，口信被圣地亞哥家里的廚娘攔截了。廚娘聲稱不信但其實沒有知會主人，因為她為圣地亞哥色誘自己的女兒而心中生恨故意報復；有人還往他家門縫里塞了封信，想提醒他盡快躲避，可信件卻在事情過去后好久才被發現；圣地亞哥的好朋友克里斯托獲知好友身處險境，發瘋一樣到處找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在清晨六點四十分這樣一個急診醫生都不上門的時間，去了未婚妻家；22個屠夫親眼目睹兄弟倆揚言殺人，但大部分人都暗自在

想“總有一個人會通風報信”。只有一位隱約感到不大對勁，報告了警察。警察到牛奶店找兄弟倆調查后，報告了鎮長。鎮長下令沒收兄弟倆的武器，但是并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是因為“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他認為他們是在虛張聲勢；神父也聽說了，但他推諉搪塞是因為“這不是上帝而是政府的事”。

兄弟倆四處宣揚要殺了圣地亞哥，其實內心是希望有人通風報信，有人出面阻攔，有人給他們一個臺階下來。就像牛奶店老板娘所說：“讓兩個可憐的小伙子從可怕的承諾中解脫出來。”可沒有一個居民沒有如他們所愿。

更讓人大跌眼鏡的巧合還在后面。圣地亞哥從未婚妻家出來時，已經“紛紛占據廣場上的有利位置，準備觀看兇殺案上演”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朝著他亂喊，有給他指路的，有讓他進屋避險的……他被那些聲音搞得暈頭轉向。這時，孿生兄弟揮舞著屠刀奔過來了。只差幾秒鐘，圣地亞哥就能跑進自家大門。剛剛獲知消息的媽媽沖下樓來，可是廚娘的女兒說一分鐘前看見手捧一束玫瑰花的圣地亞哥上了樓。媽媽從門縫中看見了揮舞著屠刀的孿生兄弟，但可悲又巧合的是，從她那個角度看不見惶惶逃命的兒子。母親奔向大門猛地關上門，飛速地上了門閂。最終圣地亞哥身中數刀，慘死在自家門口。“宿命讓我們隱循無蹤?！鳖A審法官在預審案卷上寫下不少看上去像是蘸血而成的批注。對圣地亞哥母親的行為，是不是只能用宿命論來解釋：“宿命使母親關上了兒子的生之門”？

“許多年里，我們無法談論其他事情。我們一向被那么多的成規束縛著日常行動，如今突然開始圍繞一件令人共同憂慮的事情轉動了。晨雞的啼鳴把我們驚醒，使我們想到去梳理造成那件荒唐的兇殺案的數不清的巧合事件。顯然，我們這樣做并不是為了澄清秘密，而是因為如果我們每個人不能確切地知道命運把我們安排在何處和給了我們怎樣的使命，就無法繼續生活下去。”

在馬爾克斯的一系列小說中，都充滿了宿命的情節。這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里表現得尤為明顯。故事一開始，我們就得知圣地亞哥必死無疑。無數不可思議的巧合促成了他的被殺。但是反過來想，他的死其實是可以輕易避免的。假設新娘說出的不是他的名字，假設鎮長及時阻止了兄弟倆，假設他沒有去未婚妻家，假設他的母親沒有關上大門……每一個假設都可以扭轉圣地亞哥被殺的命運。但是在無數的巧合和所謂的命運的背后，圣地亞哥的被殺，其實是全鎮所有人合力釀成的悲劇。面對兄弟倆千方百計希望被阻止的努力，大部分圍觀者熟視無睹；聽到兄弟倆的殺人預告，圣地亞哥家的廚娘母女、孿生兄弟中哥哥的未婚妻母女甚至或明或暗充當了謀殺支持者。雖然孿生兄弟親手殺害了圣地亞哥，但是在這起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中，兇手卻不僅僅是他二人，更不能簡單地歸結于巧合和宿命，這是所有圍觀者合力釀成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