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夫妻間倫理量刑的法律適用研究

?文 /馮曙霞

中國古代夫妻間倫理量刑的法律適用研究

文 /馮曙霞

自古及今，社會最為基本的構成單位為家庭，維系家庭最為根本的基礎是夫妻。中國古代由于受以倫理等級為特征的政治因素、經濟基礎、思想觀念等的多重影響，形成了統一絕對化的夫輕妻重的倫理量刑方式，即在夫妻相犯、夫妻相逃、夫妻相奸、夫妻相告、夫妻相坐等方面適用不同的刑罰。這種量刑方式給中國古代的婦女、家庭、社會造成了極為不利的影響。

中國古代；夫妻；倫理量刑

中國古代社會是以宗法倫理為特征的社會，“依倫理而輕重其刑”的倫理特征也就成為了中國傳統法律文化最為鮮明的特征。為了維護宗法倫理等級關系而制定的法律，構成了中國古代以倫理化為基本特質的立法規范。?“由于倫常關系影響著立法，滲透于立法，因此在中國古代法典中倫理立法占有很大的比重”，中國古代夫妻間在夫妻相犯、夫妻相逃、夫妻相奸、夫妻相告、夫妻相坐、夫妻相喪等方面法律的適用上，都使用統一的倫理化的量刑方式。

一、中國古代夫妻相犯的倫理量刑

一般來說，在中國古代有男女符合婚姻成立的原則，卻沒有婚姻成立的禁制，由父母做主、媒人說和結成夫妻以后，女子舍開爹娘，來到夫家，從夫而居，朝夕相伴以至于共度一生。而夫妻之間的關系在中國古代也形成了高下分明的尊卑關系，即涇渭分明的男尊女卑、男主女從關系。當夫妻相犯時也同尊親屬與卑親屬之間的犯罪，丈夫得到法律的優遇，妻子受到法律的嚴懲。

（一）夫妻二人相犯的倫理量刑

男女雙方由原來素不相識而結成夫妻組成家庭以后，朝夕相處難免會出現不和、矛盾和沖突。夫妻發生口角、斗毆為常有之事，甚至有時矛盾激化到相互殘殺、你死我活的境地。對此，法律上有不同的規定，即夫殺妻減免處罰，妻殺夫加重懲治。

在中國古代，發生丈夫毆打妻子行為，屬于丈夫對妻子的監護管教，在于維護家族的和諧秩序；相反，妻子毆打丈夫則是嚴重違背倫理道德的行為，是法律嚴加禁止的。對此，早在漢代的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賊律》就明文規定：“妻悍而夫歐笞之，非以兵刃也，雖傷之，毋罪。”相反，妻殺夫為大逆不道要嚴加懲治。對此，《唐律疏議》中也規定：“諸毆傷妻者，減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論。”反之，“妻毆夫，徒一年，若毆傷重者，加凡斗傷三等。”明清律同樣規定：“夫毆妻毆傷以下勿論，折傷以上減凡人二等，夫毆妻致死者，絞；?故意殺者，斬。但夫因妻之毆詈其祖父母父母，而擅殺死者，只杖一百。相反，妻毆夫致篤疾者，?絞；致死者，斬。”

除了夫妻之間相犯時適用法律極度的不平等之外，歷代法律關于夫妾間犯罪的處罰，其輕重懸殊比夫妻間的犯罪處罰的差距更大。如唐宋律規定，?夫毆妾折傷以上減妻二等。這與夫毆妻減凡人二等又加二等，實際是減凡人四等。媵妾傷夫者，加妻一等處罰而入于死罪，妾殺死夫者，必治于死罪無疑，只是過失殺傷各減二等。明清律規定夫毆妾致死者，杖一百，徒三年，過失殺者亦勿論，這與夫殺死妻的處罰相比，對夫的處罰更輕。

妻與妾之間地位也不平等，適用法律也不平等，妻子要為夫家祭祀祖先、傳宗接代，但妾卻不具有如此職能，在家庭中地位低下，永遠是賤民。妻與妾之間的關系為尊長與卑幼的關系，兩者相犯，按妻輕妾重原則處置。唐律規定，妻毆傷妾，與夫毆傷妻同罪，比照常人減二等處罰(須妾親自告發才坐罪)；妻過失殺妾，則不為罪。

從這些在法律的適用上丈夫為輕妻妾為重的規定可以明顯看出，夫對妻妾可以隨意打罵、任意妄為在法律上幾乎不受處罰或很大程度地減輕處罰，而妻妾對夫只可俯首順從委曲求全而不可輕舉妄動，若當妻妾有冒犯夫的行為時法律上的處罰極為嚴峻。因為，正如《大清律例》“妻妾歐夫”條律后總注中所言：“蓋夫為妻綱，妻當從夫，妻毆夫則妻應坐罪……夫毆妻至折傷，夫雖犯義絕而妻無自絕于夫之理。”所以，夫妻（妾）之間這樣在法律上極為不平等的規定助長了夫對妻（妾）的虐待和不公，壓抑了妻的能力與個性，為夫權統治提供了法律依據和規定。

（二）夫妻與對方親屬相犯的倫理量刑

在中國古代，妻嫁入夫家以后成為夫家成員，參與夫家的活動，享有微薄的權利，承擔大量的義務，在繁雜瑣碎的家庭生活中不可避免地會與夫家發生矛盾沖突，有時嚴重到甚至違法犯罪，以律懲處。對此，在法律上，妻對夫之家人的相犯也比夫犯妻家人的懲罰為重，也即妻歐殺夫家親屬加重處罰，夫歐殺妻家親屬減輕處罰。如《二年律令·賊律》載：“婦賊傷、毆詈夫之泰父母、父母、主母、后母，皆棄市……若毆妻之父母，皆贖耐。”《唐律疏議》也有同樣性質的規定：“諸妻妾詈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徒三年（須舅姑告，乃坐。）毆者，絞，傷者，皆斬，過失殺者徒三年，傷者徒二年半。相反，毆子孫之婦，令廢疾（腰脊折，一肢廢者），杖一百，篤疾（兩目盲，二肢廢者），加一等，死者，徒三年，故殺者，流二千里。妾，各減二等。過失殺者，各勿論。”不僅如此，“諸妻妾毆、詈故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各減毆、詈舅姑二等，折傷者，加役流，死者，斬，過失殺者，依凡論。其舅姑，毆子孫舊妻妾（子孫己故而改嫁的妻妾），折傷以上，各減凡人三等，死者，絞，過失殺者，勿論。”明、清法律將子孫的妻和子孫本人一樣對待，凡是媳婦對公婆的侵犯都和子孫對祖父母、父母的侵犯同樣治罪，同樣處理，于是對于夫之祖父母、父母，（婦）罵者絞，毆者斬，殺者凌遲處死，過失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傷者杖一百徒三年，皆不許收贖。謀殺已行者不論傷未傷皆斬，已殺者凌遲處死。而對于公婆殺害兒媳則采取減刑主義，在多種情形下不負法律責任。因為，兒媳違反教令，理應受到公婆的管教，只要不致殘廢，公婆對兒媳的傷害行為概不為傷害之罪。

從這一規定可以看出，對于夫之父母（公婆）與妻相互之間的犯罪和妻之父母（岳父母）與夫之間的犯罪，無論是犯了殺死、謀殺、歐傷、詈罵之中的哪種常見犯罪，對妻的處罰遠比對夫、夫之父母（公婆）的處罰要重的多，如在漢律中，婦毆公婆處以棄市之重刑，而夫毆岳父母只受贖耐之輕罰。唐律中，婦只是罵了公婆，就處以較重的刑罰（徒三年），而公婆毆婦，令廢疾（腰脊折，一肢廢者），卻處以較輕的刑罰（杖一百），二者相差五個刑罰等級。婦毆公婆，絞，傷者，皆斬。公婆毆婦致篤疾（兩目盲，二肢廢者），加一等（徒一年），死者，只是徒三年。可見，對夫妻及其父母同樣性質的犯罪卻規定了差別如此巨大的處罰結果，反映了中國古代法律維護男尊女卑、強調婦女對于夫之尊親屬只能順從和敬重，不能有一絲冒犯和反抗，而丈夫對妻之尊親屬可以任意妄為而不受法律懲處或者只受輕微處罰的法律特點，以此更為深刻全面地反映了中國古代廣大婦女極為悲慘的社會境況。

二、中國古代夫妻相逃的倫理量刑

夫妻相逃指丈夫或妻子未告知妻或夫外出長期未歸而杳無音信。中國古代，女子無獨立人格權，人身要依附于男子，《禮記·郊特牲》中說：“男帥女，女從男，夫婦之義，由此始也。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妻子對丈夫及家人只有聽命與順從，不能有絲毫的冒犯和反抗，更不能背夫逃亡甚至嫁與他人，對此《大清律例·戶律·婚姻》“出妻”律條規定：“若（夫無愿離之情）妻（輒）背夫在逃者，杖一百，從夫嫁賣；夫（棄妻）逃亡，三年之內不告官司而逃去者，杖八十；擅（自）改嫁者，杖一百。妾各減二等。（有主婚媒人，有財禮，乃坐。無主婚人，不成婚禮者，以和奸、刁奸論，其妻妾仍從夫嫁賣）。”從該律條可知，夫背妻逃亡處罰為輕，只杖八十；而妻背夫逃亡處罰為重，杖一百。夫妻二者同為一個行為，卻相差二個處罰等級。而且，法律上有夫嫁賣背夫逃亡之妻的規定，而妻絕對沒有賣掉逃亡之夫的權利，只有聽命于夫、從夫而居的義務。對此，《大清律例統纂集成》注曰：“婦人義當從夫，夫可以出妻，妻不得自絕于夫。”又云“夫為妻綱，棄夫從人，人道絕矣”。既然婦人之義當從夫順夫，妻背夫逃亡自然為不義之行，理應受到法律懲處（杖一百），若逃亡后再擅自改嫁，罪行更重，擬以絞監候之刑。可見，清律對妻“背夫逃亡”這種所謂?“不義”之行的處罰之重。但“夫逃亡三年不還者，并聽經官告給執照，別行改嫁，亦不追財禮”。也就是說，如果夫逃亡三年而杳無音信，妻經過官府的同意才可另行改嫁。如清道光二年，福建司賈氏因伊夫陳美功赴口外種地，誤信陳桂林告之以伊夫已因病亡故之言，改嫁趙七為妻。案發以后，刑部認為，法律上沒有誤聞夫死擅自改嫁治罪之法律規定，但賈氏只因其夫年余并音信皆無，無已生計，即擅自改嫁趙七為生，實屬生活所迫無奈而為之。賈氏應比照“因夫逃亡三年之內，不告官司而擅自改嫁者”的法律規定而杖一百。也就是說，即使丈夫長年不歸杳無音信，妻子也沒有人身自由而要空守等候。直至到丈夫逃亡在外三年不歸且無有任何消息的情形之下，妻可向官府提出再嫁他人的請求，經由官府同意妻才能改嫁他人。盡管如此，這已是在當時女子必須“從一而終”觀念下的一個很難得的法律規定，也是給妻一個可以棄夫改嫁的法定權利，對丈夫長期逃亡在外一去無回的妻子做出的我們今天看來較為合理開明的法律規定。

三、中國古代夫妻相奸的倫理量刑

夫妻相奸指或夫或妻與外人通奸的非禮行為。對此量刑，夫與外人相奸處罰較輕，妻與外人相奸處罰為重。

中國古代女子對丈夫，必須絕對貞節，“從一而終”，不準對異性有任何非分之想，對異性有奸情更是最為嚴重的非禮行徑，也是法律嚴加處罰的違法犯罪行為。“中國古代倫理首重男女之別，故于‘奸罪’規定甚嚴，禁止婚姻外的一切合意性行為”。如《唐律疏議》將這種行為列為“十惡”之條。規定“奸小功以上親、父祖妾及與和者”為?“內亂”。對于“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而且，夫妻與外人相奸在法律上也同樣有不同的規定：夫與人通奸只處徒刑治罪，而妻與人通奸則處死刑嚴懲。如《大清律例·刑律·人命》“殺死奸夫”律條規定：“聘定未婚妻因奸起意，殺死本夫，應照妻妾因奸同謀殺死親夫律，凌遲處死。如并未起意，但知情同謀者，即于凌遲處死律上，量減為斬立決。妻因奸謀殺夫，其罪亦無可復加，所以也依凌遲處死。”《清律例殺死奸夫》則規定，當場殺死奸夫、奸婦不為罪，僅責杖八十。《元史·刑法志》也規定：“但夫獲妻奸，妻拒捕則得殺之。”

可見，在夫妻相奸的法律規定中，夫與妻都受到法律懲罰。夫與外人奸受到法律懲罰是因為夫的行為損害了其家族、家庭的利益，造成了社會不安定因素；妻與外人奸受到法律懲罰更多地是因為損害了夫家家族、家庭的利益，因其無法保證其妻生出的子女屬夫家的血脈繼承其家業。所以“從一而終”是妻對夫必盡的義務。無論夫是否安守其本分，妻均要忠貞不二。否則，法律上要給予嚴懲。而且法律對同為夫妻相奸量刑有輕重不同的規定。在唐律中夫與人通奸只處以徒刑懲處，而妻與人通奸則處死刑嚴懲；大清律中妻妾因奸同謀殺死親夫，凌遲處死；而夫當場殺死奸夫、奸婦不為罪，僅杖責八十以示為過，這一同為夫妻相奸的行為、同一樣的結果但量刑卻又如此的懸殊、輕重不同的規定，說明傳統法律更為維護夫和夫家的利益，忽視、限制妻的權利，將傳統的禮教以嚴峻的法律規定下來，這是中國古代禮之法律化的鮮明而典型的表現。

四、中國古代夫妻相告的倫理量刑

告，是指下告上這類訴訟行為的總稱。夫妻相告是指夫告妻至于官府或妻告夫至于官府的訴訟行為。中國古代人與人之間實行親親、尊尊的禮制原則，其中尊尊指尊其所尊，即尊敬應該尊敬的人，下對上應該予以尊敬、聽命，不能反對、違抗，更何談告之官府。夫與妻之間即為夫尊妻卑的上下關系。所以妻告夫，是違背禮制原則而嚴加禁止的行為。這一制度到秦朝時以法律的形式規定下來。秦朝的非公室告規定：嚴禁以卑告尊，以妻告夫。漢朝法律規定親屬相為隱的制度。“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誅死，皆上請廷尉以聞。”在這一制度規定中，丈夫屬大父母、父母之列的尊親屬，而妻子則屬子、孫類別的卑親屬。而且這一規定后世一直沿用并加以發展，親屬之間有罪相為隱。卑幼告發尊長違背親屬相隱的原則，屬于干名犯義行為，妻告夫，屬十惡“不睦”之條。唐律規定：“雖得實，處徒刑二年……誣告重者，加所誣之罪三等。”明清律對此種行為的處罰更為嚴厲，杖一百并科以徒刑三年，誣告者處以絞刑。相反，夫告妻，則屬于尊長告卑幼，即使誣告，也要減等。唐律規定：“夫告妻須減所誣之罪二等”，而明清律則減三等，且明確規定婦女沒有民事訴訟權。《明令》規定：“凡婦人一應婚田土家財等事不許告官，若夫亡無子方許出官理對，若身受損害無人代理，許令告訴。”?《大清律例·刑律·訴訟》“干名犯義”?律條規定：“凡子孫告祖父母、父母，妻妾告夫及告夫之祖父母、父母者，（雖得實亦）杖一百徒三年。但誣告者，（不必全誣，但一事誣，即）絞。”相反，“若（夫）誣告妻，及妻誣告妾，亦減所誣罪三等。”

一般而言，在中國古代男尊女卑的夫權統治下，夫為尊者，為強者，妻為卑者，為弱者，受虐待、遭欺凌的往往為妻為妾，但也不排除有暴虐的悍婦，但畢竟是極少數。所以，在夫妻關系中，因受到不公而需受到法律保護的應該為女性弱者的妻，而非男性強者的夫。中國古代法律這種夫妻相告的規定充分反映了其不合理性，今天必須廢除。

五、中國古代夫妻相坐的倫理量刑

夫妻相坐指或夫或妻一方犯罪時另一方受到牽連而獲罪受懲。中國古代法律從先秦開始即設緣坐制度，即犯罪者不只罰及自身，而且誅連其家人族人。商朝的死刑中就有孥刑(即把不遵從王命的人連同妻子兒女一并處死)、劓殄（即一人犯罪株連全家都處死刑），其中最為代表性的相坐為“夷三族”的法律規定。據《史記·秦本紀》記載：“文公二十年，法初有三族之罪。”此三族或曰小三族父母、兄弟、妻子，或曰為大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其中父族包括祖父母、父母、兄弟姊妹、妻子、兒女、兒媳、孫子、孫女。女兒、孫女即使出嫁也受父族關系的株連。從而婦女是“一人之身，內外受辟”，即對于出嫁女，既受父族的株連，又受夫族的株連。三國魏景帝之后，出嫁女不受父族株連，只受夫族連坐。即一個女子出嫁之后不再因母家、夫家二族的牽連而受刑。唐宋明清律規定：夫犯罪，妻從坐；而妻有罪，只坐自身，夫不從坐。如唐律規定：“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資財、田宅，并沒官。男夫年八十及篤疾，婦人年六十及廢疾者并免。”“即雖謀反，詞理不能動眾，威力不足率人者，亦皆斬。父子、母女、妻妾，并流三千里。”從此條文中可以看出，作為女性的母女妻妾都受到父、夫、子的株連；反之，妻妾犯罪，止坐其身，由自己承擔法律責任，夫并不因此受到牽連而獲罪。

一般而言，從常理上來說，中國古代女子生活在“在家從父母，出嫁從丈夫，夫死從兒子”的社會狀態之下，身為女子的妻無論其自然生理機能、社會參與能力、犯罪的可能性以及犯罪以后對社會的危害性都遠比身為男子的夫弱得多、少得多、小得多。但是，當丈夫犯罪時要牽連到妻子，妻子也要受刑，承擔法律責任；而當妻子犯罪時，丈夫不受牽連而免于受刑。這充分反映了中國古代法律對夫的優遇和對妻的嚴懲，也說明了中國古代女子受制于父、從命于夫的倫理化特征。

六、中國古代夫妻相喪的倫理量刑

夫妻相喪也即夫妻一方死亡以后在世的夫或妻為過世的夫或妻如何服喪。一般而言，男女雙方結發為妻以后，朝夕相伴，共處一室，生兒育女，同謀生計，一方因故、因病或因老而離世，另一方感到哀傷、悲痛自在情理之中，對于這一自然而普遍的社會現象，在中國古代以禮法為特征的制度下，到西晉時形成了一特有的典型制度——服制制度。所謂服制又名準五服以治罪，是親屬因其關系的親疏而應服的相應的喪期、喪服等。關系愈近服制愈重，關系愈遠服制愈輕。據此把親屬分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等，稱之為“五服”，西晉時這一制度入主法律，以此作為親屬相犯時是否構成犯罪和衡量罪行輕重的量刑標準。即若親屬相犯時，以卑犯尊者，量刑時重于常人；關系愈近，處罰愈重。以尊犯卑者，量刑時輕于常人，關系愈近，處罰愈輕。服制入律是中國傳統法律的重要特色和重要內容，也是確定親屬相犯時承擔刑事責任的重要制度。這一制度從西晉形成以后，一直沿用至明清。這一制度規定，夫死后，妻應服斬衰之孝，三年之內不能再婚。否則，被視為“十惡”大罪中的“不義”行為。如唐律規定“聞夫喪匿不舉哀，若作樂、釋服從吉及改嫁”屬不義行為。對此正像《唐律疏議》中所說：“夫者，妻之天也。移父之服而服，為夫斬衰。恩義既崇，聞喪即須號慟。而有匿哀不舉，居喪作樂，釋服從吉，改嫁忘憂，皆是背禮違義，故俱為十惡。其改嫁為妾者，非。”反之，如果妻死，夫并無此類義務。若男子在為妻子服喪期間再娶，只杖一百。對此，明清法律規定，妻子為丈夫服斬衰三年，而丈夫為妻子則服齊衰一年，妾對夫的喪服義務，與妻同為服斬衰三年。而夫對有子之妾最初服緦麻三月，無子則不再服喪。后世無論是否有子，夫對妾均無喪服。

可見，妻遠離父母兄弟嫁于夫家以后，輔助丈夫為家族、家庭生兒育女盡傳宗接代義務，侍奉公婆盡孝道義務，照顧弟妹盡長者義務，丈夫不在了還要盡服喪義務。在夫妻二人同一關系中，雖然同為一方死亡，但妻為夫服喪的時間長，喪期三年，也即妻為夫盡的義務多，夫為妻服喪的時間短，喪期一年，也即夫為妻盡的義務少。這一規定從西晉入律一直延續到清末，再次充分表現了中國古代夫權統治下禮法結合的倫理量刑的法律特征。

七、啟示

總而言之，中國古代夫妻關系間適用法律是以倫理化為基本特征的。這種關系以法的形式明確規定下來，既反映了中國古代男女法律地位的不平等，也體現了中國古代民事法律刑法化的鮮明特征。從中國古代夫妻相犯、夫妻相逃、夫妻相告、夫妻相奸、夫妻相坐等方面的法律規定可以看出，本來都屬平等主體的夫妻，在法律上卻有男女極不平等的法律規定。可見，雖然一夫一妻制的產生是人類社會的一大進步，但它從產生之初就具有明顯的不平等特性，男尊女卑，夫權統治，“禮教滲透于婚姻家庭的各個領域、各個環節。”“使婦女地位惡化，而便利了男子的不忠。”男性及男性家族至上，這便是禮教與法律的精神。究其原因，正是封建的專制統治、封閉的小農經濟、以孔子及儒家思想孕育出來的宗法文化、以及以禮為軸心的共同心理和社會生活方式等，導致了男女地位的不平等、量刑上的男輕女重，使廣大婦女蒙受封建禮教的重重壓迫而深受其害。直到清末變法修律之時，隨著清末刑事法律制度的修訂變革，很多針對婦女的刑事立法被徹底廢棄。這一舉措為中國婦女地位的改善提供了切實的法律保障，對中國婦女地位的提高具有劃時代的歷史意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1950年婚姻法第一條就明確規定了廢除男尊女卑、實行男女權利平等、保護婦女合法利益的新民主主義婚姻制度。為此，廣大婦女砸碎了千年鎖鏈得到了徹底的翻身解放，他們在家庭、社會、各行各業的崗位上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智慧和才干，男尊女卑的觀念隨著現代文明及科學技術的高度發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婦女不再是被男人欺負的對象和家族生育的工具，更沒有法律在量刑方面男輕女重的不平等明文規定。當然婦女地位的提高，婦女的獨立和解放，是社會進步的必然結果，是在多方面綜合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逐步實現的。目前，由于社會上對女性的就業歧視、在家庭中的家庭暴力以及人們的觀念意識等不利于女性甚至傷害女性的現象仍不斷發生，所以“要真正實現男女平等，需要在立法和司法實踐中加以對處于弱勢的婦女一方權益的特殊保護。

中國歷朝歷代夫妻之間具體詳盡的刑事化的法律法規充分說明，統治者對于婚姻立法的重視、對“治家”的重視，也是中國古代“齊家、治國、平天下”理念在法律上的真實反映。的確，婚姻是家庭的基礎，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細胞，家庭是否穩定、是否和睦關系到社會是否和諧、是否文明。1950年頒布的第一部法律即為婚姻法，甚至我黨早在革命戰爭年代就制定了婚姻法律充分說明了我黨對婦女解放、婚姻家庭問題的高度重視。而且，“建國以后，我國的婚姻制度也是隨著社會經濟和文化的發展不斷調整與修訂，其確立的一夫一妻制、夫妻共同財產的支配權、夫妻間的忠實義務、婚姻自由等基本原則，是穩定社會的調節器”?，所以，對于婚姻的立法必不可少、意義重大。我們應該對我國幾千年來豐富多彩的婚姻立法進行深入研究，認真探討，使婚姻法“既要建立在對過去優秀法律傳統與法律實踐的尊重基礎上，也應當建立在對未來婚姻家庭發展演變的理性判斷基礎上”，以此為原則從而不斷全面發展完善我國的婚姻法。

[1]曾憲義，趙曉耕.罪與罰：中國傳統刑事法律形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397.

[2]張晉藩.中華法制文明的演進[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5.

[3]張晉藩，陳鵬生.中國法制通史[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526.

【本文系2015年度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項目“中國古代法律倫理量刑制度與實踐研究”(2015BFX024)的階段性成果】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