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羅伊特

印度 皮普利卡拉的一個農夫走進甘蔗田解手,攜帶的盛水容器用于沖洗。在這座于德里北部的村莊里,只有一戶家庭擁有廁所。其他人都到田間方便:男性到村莊的一邊,女性到另一邊。
六十五歲的穆勒尚德白發蒼蒼,雙腿外弓,但不疲于在凌晨早起,出門抓人。事實上這是他酷愛的活動。
“我帶著手電筒躲在路邊,”他興奮地低聲說,指向中央邦加吉開迪村的主路,“專找帶圓水壺出行的人。”
圓水壺是盛水的工具,自古為黃銅質,但現今常為塑料制品。清晨在戶外見到它,幾乎是其主人到野外或路邊清腸解便的宣示——壺中的水用于洗滌。
“我追上前去,”穆勒尚德繼續說,“吹響口哨,倒空他們的水壺,有時還會把壺奪走燒掉。”他自視為保衛難得名譽之舉,因為他的村莊被縣里標榜為“無戶外排便區”。“人們受到阻止時會發怒,沖我大吼大叫,”他說,“但政府已經給村民安裝廁所提供了很多幫助,不應再有借口到戶外解手。”
戶外解手的習俗與人類歷史一樣古老。從前人口足夠稀疏,自然環境能安全吸收人類排泄物,不會造成太大問題。但隨著人們到城鎮群居,我們逐漸學到衛生與健康的關聯,尤其是避免接觸糞便的必要。今天,戶外解手的行為在全球呈下降趨勢,但仍為近9.5億人的日常行為,其中約5.69億生活在印度。沿著那里的鐵軌或村路行走,就不難發現證據。
2015年,聯合國發出呼吁,要求到2030年消除戶外解手行為。大刀闊斧的改變并非不可能。以越南為例,在過去幾十年內幾乎完全杜絕了這種習俗。假如能夠成就這個全球里程碑,實現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里的第六條,將會徹底提升公共健康:因惡劣衛生條件和不安全用水致死的兒童達到每年約140萬人,超過麻疹、瘧疾和艾滋病的致死總數。這還將有利于降低貧困、饑餓,提高教育水平:生病的孩子會落下課程,經期的女孩也會因學校缺乏衛生安全的廁所而影響學業。
早在1947年脫離英國獨立前,印度就在與這一問題糾纏。“衛生比獨立更重要。”圣雄甘地說,敦促同胞潔身自好。這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近幾十年來戶外排便的印度人比例有相當大的降低。但隨著人口總數的飆升,普查數據顯示在大部分印度人生活的地區,受彼此糞便侵害的機會比以往增高,而非降低。
現任總理納倫德拉·莫迪的競選口號是“先立廁,后筑廟”。2014年,早在聯合國設立其目標前,莫迪就宣布在2019年2月甘地誕辰150年之際消除戶外解手行為的計劃,比聯合國的2030年目標提前11年。他為建設公廁、改良習慣的閃電行動“清潔印度運動”支出逾400億美元,世界銀行又投入了15億美元的貸款。
莫迪的目標是2019年前在農村建設逾一萬座新廁所。能不能實現是一個問題,這些廁所是否管用則另當別論。印度政府致力低投入公廁建設已有至少三十年。數百萬這類簡易的獨立結構點綴在鄉間,但不少已岌岌可危。更有許多被用于圈養牲畜、儲藏工具、自行車和谷物——而其主人仍帶著水壺奔向戶外。在印度,根深蒂固的心態比管道坑位的短缺更加阻礙衛生水平的提高。

全球共同所需 坑式廁所是戶外排便的簡易替代方式。即便如此,也不容易在一整個國家推行。例如,海地由于缺乏資源,無法效仿越南的成功案例。越南政府興建了數百萬座廁所,其中包括位于室內的衛生間(二排左圖)。在印度,廁所的概念常會冒犯根深蒂固的純凈和種姓觀念。許多廁所無人使用。

印度 在德里的眾多貧民區之一薩菲達伯斯蒂的社區公廁,女人們排隊等待使用唯一正常運作的廁坑。她們捂著鼻子抵擋有人由于等不及而就地排便產生的臭氣。許多人為怕麻煩干脆不去公廁,而到碎石空地解手。

印度 薩菲達伯斯蒂的十歲女孩芭比體重嚴重偏低。腹瀉和營養不良是貧民區的常見病,衛生工作者巴爾拉姆·雅達爾如是說,“因此兒童無法達到正常發育水平。”這里廁所稀缺,可用于洗手的水供應也是斷斷續續。
在距穆勒尚德所在村落西南數小時路程的小村爪達,每一所泥巴糊墻的屋舍側院都矗立著一座嶄新的水泥茅廁,面積與大型電話亭相當,漆成肉粉色,內部設有白色陶瓷蹲便器,排泄物由水桶或水壺沖入下水道,流進一米深的糞池。磚砌的糞池用于收集糞便,讓液體滲入地下。水管的U型彎曲結構儲存一小池水,利于隔絕氣味,阻止糞池內的蟲類進入廁室。在糞便上進食和繁殖的蠅類是將傳染性的微生物帶回人體的主要媒介之一。1克糞便可包藏1000萬個病毒、100個萬細菌,以及1000個寄生蟲包囊。它們通過我們皮膚上的小孔以及污染食物和水源致病。
印度的健康問題令人驚異。每年死于腹瀉的5歲以下兒童超過11.7萬,另有數百萬人飽受慢性腸道感染折磨,無法正常吸收養分和藥劑。這種不幸在惡性循環:體重不足的女性產下體重不足的嬰兒,他們更易感染疾病,更可能發育不良,更難以接受疫苗的幫助。2016年,39%的5歲以下印度兒童發育不良。
清潔印度運動為每個家庭提供約190美元,用于建立坑廁,投入遠超其他發展中國家。但在爪達,沒人去用廁所。“它是用來洗衣服或洗澡的。”一位身著粉黑兩色紗麗、在草繩編織的軟床上乘涼的女士說,“我們這的野地多的是,為什么不用呢?”她的村子四周滿是點綴野花的草甸。
在印度北部農村各地(那里戶外解手的現象比南部更為普遍)進行的調查中,人們表達出對到外界釋放自己的強烈偏愛。他們認為這更健康,是自然甚至高尚的。許多農村人將最完美無瑕的廁所也視為嚴重的玷污,對他們來說,在臨近居室的廁所排便比到200米以外的地方響應自然召喚顯得更為不潔。但蒼蠅可以飛越大于1.5公里的距離。
爪達的孩子們從來訪的社區衛生工作者那里學到,使用廁所有益健康。一名依偎著褐色山羊的小女孩言之鑿鑿地解說蒼蠅和手指是如何從野外將糞便染上食物和水,讓村民患病的。“但如果糞池很小,”她的母親打斷道,“這些污穢之物會與我們近在咫尺。要是因此生病,我們可沒錢醫治。”
在位于中央邦西南部的卡爾剛縣,我與人道經濟研究所的政策研究員尼基爾·斯里瓦斯塔夫一同漫步在一座小村莊的土路上。人道經濟研究所是兩名美國人黛安娜·科菲和迪安·斯皮爾斯領導的非營利組織,帶領美國和印度的研究人員調研印度窮人的福利問題,尤其側重于兒童。我和斯里瓦斯塔夫跨過一條翻動著鼠尾白蛆的發臭細流,進入一個打掃整潔的院落,一群光腳的孩子緊跟在我們身后。我們在那里會見退休的游客大巴司機賈格迪什,他剛花了5萬盧比(約780美元)挖掘2米深的廁坑(而非政府建議的1米深度),并用藍色海豚瓷磚裝飾上層結構。
但賈格迪什不怎么使用這間美麗的廳室。“這是為我妻子和兒媳修的。”他說。與許多鄰人一樣,賈格迪什選擇步行上山,到灌木叢里實行每日恭凈。在印度這被視為男子氣概。族長的宣傳間接鞏固了這一觀念:他們懇請男性建造廁所,但不是為了整個家庭的健康,而是保護自己的妻子女兒,讓她們避免在灌木叢中受到騷擾,以及在室外掀起紗麗的羞恥。一項宣傳鼓勵新娘拒絕資產中不包含廁所的新郎。


印度 勃哈帕奧北邊,社區組織者桑托希·蒂瓦里帶領村民走過散布糞便的農田。她解釋蒼蠅如何將糞便上的細菌傳播到食物和飲水,并提出幫助村民建造廁所。她還試圖激起民眾對自己不良衛生習慣的羞恥心。
但以我在爪達所見,許多農村女性對此類言辭置之不理,仍會自己外出解決問題。這些婦女和女孩也許是不愿打破傳統,或是在廁所內感到局促,尤其是在她們缺乏工具或不樂意打掃的情況下。一些人可能是樂于享有與女友相聚的機會。說起來也許讓西方人感覺奇怪,但到戶外解手為印度的年輕女性提供了走出家庭禁錮、逃離婆家以及丈夫監視的休息機會,因而深受歡迎。
賈格迪什為自家的廁所驕傲。它是依靠來自清潔印度運動的資金和他本人的存款修建。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將糞池掘得更深。“4.5米會更好。”他說。坑式廁所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它們會被填滿。與其用鐵鍬清空糞池,或是雇傭抽糞車,或是更簡單的辦法:挖一個新糞池(這在其他國家是常見的對策),印度農民(尤其是北方人)寧愿選擇干脆不修廁所。
三年前,人道經濟研究所的人員收集了逾2.2萬印度村民使用廁所的數據。研究團隊發現,40%擁有廁所的家庭里至少有一名成員仍然出外解手;使用政府資助廁所的人到戶外方便的幾率是自建廁所者的兩倍;而未配備廁所的家庭說他們其實愿意使用廁所,但是無法承擔修廁所的費用。研究所發現,私人建造的蹲式廁所的糞池比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1.4立方米大四到五倍。“全世界都使用推薦的容積,”斯里瓦斯塔夫說,“一個六口之家在五年之內也填不滿。”印度人的理想容積比那還大:達30立方米,超過許多印度人的居住空間。
為何如此著魔于大小?“一個小型滲透糞坑五個月之內就會填滿,”賈格迪什的解釋并不正確,“那我就得叫賤民(低種姓者)來,將它清空。”
“難道你不能自己清理嗎?”斯里瓦斯塔夫問。賈格迪什搖頭。
“那會在社區里受到反對。”他說,“你會因打掃自己的廁所而受到排斥。”
他的聲言為印度衛生狀況的一大謎題給出解答。為何印度比其他發展中國家更富有,擁有更高的識字率,也更易獲取水源,但戶外解手的比例卻比其他國家高出那么多?至少根據人道經濟研究所的分析,讓印度與眾不同的原因是印度農民對純凈、玷污和種姓的獨特觀念。
數千年來,賤民(曾被稱為“不可接觸者”)被禁止與高種姓者在同一口井中飲水,同一座寺廟禮拜,甚而不能在高種姓者面前穿鞋子。反對這類歧視的現代法律很少被執行,而貧困與暴力仍迫使賤民們從事印度的骯臟工作。他們從路上移走動物尸體,在產房內清理胎盤,從糞池和露天下水道鏟除排泄物。同時,高種姓印度人為保留自己的地位和假想的優越,避免與這類不光彩的體力活扯上任何關系。
但近年來,為爭取平等而奮斗的賤民們開始回避這類傳統上使他們備受壓迫的工作。結果是,清理糞池的需求超過了愿意出力的工人數,使其價格隨之上抬。考慮到這種令人憂心的社會經濟形態,就不難理解為何印度農民存錢修建大型糞池:這樣就永遠不用清理。也因此,數億印度人,雖然其中大部分有財力建造簡單的廁所,仍然選擇到廣闊的天地間辦事。

印度 慈善機構花費2.8萬美元在薩菲達伯斯蒂修建下水道后,62戶居民安裝和連通了私人廁所,其中一些建在房頂。但由于缺乏其他管道設備,大部分居民仍需從街上的水龍頭抬水沖廁所、洗手。

全球大部分戶外排便者生活在鄉間。但在印度,隨著人口的增長和農民遷入缺乏廁所的城市——更不用提下水道和污水處理廠的短缺——城市貧民窟居民到戶外方便的人數正在上升。今天,印度城市中有1.57億人(占城市人口的37%)缺乏安全私密的廁所。致力于衛生工作的慈善機構——國際水支援組織印度分部的普拉格雅·古普塔說,這既是危機也是機會。“在貧民區中改善陋習更加容易,因為需求就在那里,迫在眼前。”
我和古普塔造訪了位于東德里吉塔聚居區的薩菲達伯斯蒂貧民區。狹窄的街道上簇擁著商販和打鬧的孩子,以及在破敗房屋的露天門道上洗碗的婦女。電線上晾著衣服,幼童就在下水道敞口旁的地上爬。由于家里沒有廁所,人們要么到遍布垃圾的地方解決,要么到附近的公廁排隊。
我向一群女性詢問這類設施的益處,以為會聽到諸如方便、隱私以及安全的評價。反之得到的是眾口一詞的貶斥。“我們得站成一條長隊,因為衛生間的數目不夠。”一位母親說,“孩子們因此上學遲到。”“人們在那里打架,”旁邊那位插話,“女孩在晚上受到騷擾。”蹲便器十分污穢,水管破裂,肥皂缺失。“我們在室內覺得憋悶。”一位年輕女性說。有的公廁沒有屋頂,雨季時一片慘狀。而有的廁所缺乏電力。不僅如此,這些廁所還要每天收取幾盧比的費用,并且在晚上11點到凌晨4點或5點之間關閉。在夜間,內急的人只得逼上梁山。
我一邊驅趕蒼蠅,一邊沿著一條街道上的排水溝行走,它在靠近社區邊緣的惡臭水渠時變寬。這些水最終匯入恒河支流亞穆納河。這類排水溝收集做飯和洗滌產生的廢水,但也充斥垃圾、食物廢料以及來不及上廁所的兒童排泄的糞便。在積滯的地段,沼氣在灰綠色的水里冒泡,而硫化氫產生的臭雞蛋味飄入居民家中。如此多的人密集到一起,加上大量排泄物的存在,就不奇怪一位當地衛生工作者報告說,該區的主要醫療問題是腹瀉和寄生蟲了。
在德里的其他貧民區,街道排水溝在下大雨時泛濫,水位升到小腿肚,沖到居民睡覺的地板上。造訪數個這類地區時,我不斷聽到同一個訴求:“我們需要下水道,需要自己的廁所。”但許多貧民區由于過于擁擠或結構不穩而無法修建下水道,而政府不愿為其認為是違法的居民提供服務,因為他們居住在有待規劃為私人開發的區域。
那么希望在哪里?最近,水支援印度組織以及基于德里的非營利機構“城市及區域優化中心”在各政府部門的官僚扯皮之間斬荊披棘,募集了2.8萬美元,在薩菲達伯斯蒂的小路上修建了一條小型、較淺的下水道。水管通向貧民區邊界的主下水道,于2015年建成。僅在完工后數月內,就有62戶家庭安裝了廁所,其中一些建在屋頂,污物排入新的下水道。去公廁排隊的人減少了300個。
突然之間,似乎是難以跨越的文化禁忌冰消瓦解:居住在廁所旁邊成了可以接受的事情。根據古普塔的描述,印度城市的衛生挑戰與鄉間基本相反:在城市中改變行為相對容易,而建立以及維修設施成了困難之處。
對致力于提高賤民地位的德里人權活動家拜茲瓦達·威爾森來說,抽水馬桶是通向社會解放的唯一途徑。“印度擁有電力和公路,”他說,“我們能夠輸送天然氣,但輪到輸水管和下水道時,政府就沒錢修建了?”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即使在鄉間,威爾森也不認為有推廣坑式茅廁的必要。“更多的茅廁只會導致加劇的強制性掏糞。”他說。

海地 太子港,埃克西萊恩·西奈特站在社區茅廁的糞坑上方。西奈特在夜間工作,以躲避公眾的恥笑。他以雙手和一只桶掏糞,將污物收入袋中,然后倒入溝渠或運河。沖水馬桶和下水道會是更衛生的選擇,但造價太高。

海地 瑪麗夫人鎮外,居民在溪水中洗澡、洗衣、汲取飲用水。但他們也都在附近排便,而暴雨會將污物沖入水中。在2016年遭到颶風“馬修”襲擊后,這一地區的霍亂死灰復燃。霍亂是細菌導致的疾病,由受感染者的糞便污染水源和食物傳播。

海地 弗里茨奈爾·澤維爾的父母花了六個小時將這位嘔吐的少年抬到熱雷米的霍亂救治中心。通過靜脈注射穩定病情后,澤維爾活了下來,但又回到了缺乏廁所的村莊。霍亂最常侵害年少者和年老者,2016年它令數萬海地人病倒。
然而,除了造價高昂,抽水馬桶和下水道還要求使用自來水,而印度的許多地區仍不具備。隨著國家的建設,這類設施可能得到普及——但肯定會在數十年后。在那之前還會有數百萬兒童死去。問題是如何盡最大可能降低這個數字。
科技可以提供支援。正在研發中的太陽能驅動的無水廁所能為收集的排泄物殺菌消毒,使之可以安全用于給莊稼施肥或者用作燃料。現存的更便宜、更簡單的解決之道是堆肥廁所,擁有兩個相距約一米的糞池。第一池填滿后,排泄物就會流入第二池。遠在第二池填滿前,第一池里的污物就會變干,病原體死亡,剩下的碎塊含有高濃度的氮、磷、鉀,可以安全無害地使用在田間。
但糞池仍需被清空,這嚴重阻礙了雙池廁所在印度的普及。“村民說:‘無論怎么干燥,糞仍然是糞。”人道經濟研究所的斯里瓦斯塔夫說,“‘我自己掏就變成了賤民,別人就會不愿跟我分享水煙袋。”
對研究所的黛安娜·科菲來說,這種偏見是印度問題的癥結所在。告訴大家普通糞池需要數年才能填滿,而不是數月,是件重要的事情,她說;同時,讓掏糞工作更加衛生、減少反感的物美價廉的抽糞泵也一樣必要。但為停止戶外排便,印度可以做到的最重要之舉,科菲說,是“戰勝讓國際上正常通用的坑式廁所變得不可接受的種姓觀念”。掏糞從不是件愉悅的事,她和迪安·斯皮爾斯在其著作《印度何處方便》中寫道,但在其他國家,這至少不會是“世世代代壓迫和羞辱的標志”。
印度飲用水和衛生部長帕拉梅斯瓦蘭·耶爾承認種姓觀念在衛生事項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但清潔印度運動實際上有助于破除屏障,”他堅稱,“因為假如一個村莊無法在各個區域都實現無戶外排便,那么就不可能實現全村無戶外排便。整個社區必須共同參與。”耶爾轉向其辦公室墻上的手寫數字標牌。“你看到了?”他問,“今天,無外排的村莊數是10萬座。”還差54萬座才能達到目標,我注意到,而到莫迪設定的期限還有三年。
耶爾仍不氣餒。對于通過無外排認證的村莊,政府給予的獎勵是優先為它們修建道路和改良飲用水,他說。官方還開展宣傳活動,頌揚清潔印度運動中的榜樣,例如恰蒂斯加爾邦的106歲老婦,賣掉七頭山羊建造兩個廁所。政府還招募板球健將和寶萊塢明星進行宣傳,力勸人們使用新廁所。但在清空糞池的問題上,廣告保持緘默。
同時,熱心爭取無外排稱號的村莊針對違章者采取行動——穆勒尚德追趕偷偷摸摸的攜壺外出者就是其中一例。在一些村落,監督委員會將犯規者的照片傳到網上,或在無線電廣播中羞斥他們。村官們甚至將違犯者逮捕入獄,或是罰款500盧比——超過農場工人一天收入的兩倍。而地區領導者則可以切斷政府配額的米、面、糖、油或是煤油。
所有舉措都開始發揮作用,耶爾說,“即使存在數個世紀的陳腐陋習和迷信,我認為它們也已經開始改變。勢頭越來越足。”
或許確實如此。但評論者說,政府對現存挑戰的分析過于樂觀。聯合國的統計數據顯示,從1990年到2015年間,戶外解手的人口比例從75%下降到44%。但這一數字反映的僅是興建廁所的數目,而不是廁所被每個家庭成員持續使用的數據。

越南 在南部的榮川村,范氏蘭用池塘的水給兒子洗澡,旁邊就是家庭廁所,廁所將養分滲入他們的漁場。以這種方式回收糞便是一種古老傳統,比戶外解手要好,并且可以安全實行——但必須將污水與飲用和洗漱用水隔離。
一天清晨,在勃哈帕奧東邊的一個小村莊,一百多人齊聚露天會場。當地非營利組織“薩瑪坦” 的實地工作者,伶牙俐齒的桑托希·蒂瓦里讓他們坐下,閉嘴,洗耳恭聽。首先她問他們為自己村莊感到最驕傲的是什么。寺廟,他們說。那什么讓他們最感到羞恥?路邊的排泄物。
隨后,如同故事里的花衣吹笛人,蒂瓦里帶領村民走過寺廟,進入新翻的農田。她突然停步,指向地面質詢:“這是什么?”
幾個人油嘴滑舌地列出各種別稱。蒂瓦里又問,能否辨別出排便者是誰——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種姓如何。“這是低種姓人干的事。”一位婦女說,“因為這一片是他們的居住區。”蒂瓦里繼續問:多少人住在這里?——大約1500人,一名年輕男子喊出答案。蒂瓦里解說道,每人每天制造約250克糞便,這意味著村子每年產出大約13萬公斤的排泄物。人群發出低語。蒂瓦里帶著眾人拍手自嘲。
然后她變得嚴肅,解說糞便如何通過蒼蠅的腿、水和灰塵傳遍整個村莊。她打開一瓶水,倒進塑料杯,啜飲幾口。然后從頭上拔下一根長發,在腳下的一坨污物中拖拽,隨之將這污穢的細絲伸入杯中轉動。眾人一臉惡心,直往后退。“你會喝這樣的水嗎?”蒂瓦里問道,遞上水杯。 “這只不過是一根頭發。”她又說,“而蒼蠅有六條腿。”
通過追蹤和量化排泄物、把臟污的頭發伸進水杯而引發反感,是“社區領導全民衛生”活動的特征,這種舉措在種姓分化不那么森嚴的地區起到了減少戶外排便的效用。今天的集會只是個序幕,感到肩負重任的蒂瓦里承諾將會重返,協助村民處理申請政府補助的文書工作、買磚、教泥瓦匠修建糞池。至于決定誰來掏糞、污物何去何從的問題超越了她的范圍。這些長期以來存在的問題在印度剛被微微觸及。但即使污物只是被倒入很遠的溝里,也比在村莊附近路上和田地里分散的各個糞堆造成的健康威脅要小。
薩瑪坦和其他援助團體推廣的是雙池廁所,以及它們產生的無害肥料。在蒂瓦里的演說后,我問一位村里的非賤民長者,糞池滿了后打算怎么辦。“它會變得像泥巴一樣,因此自己清空對我們來說不是問題。”他說。我很愿意相信他。但那些號稱無外排村莊的許多人都對我說他們會叫賤民來。

越南 新建校舍中的室內下水系統有助于降低戶外排便比例,從1990年的39%降低到今天的幾乎為零。即使是年幼的學生,例如圖中這位檳椥市五齡童,也充當起衛生大使的角色,將使用廁所和便后洗手的知識帶回家中分享。
回到村子中心,蒂瓦里提醒聽眾糞便和腹瀉類疾病的關聯。她算出村民每年花在藥費上的錢有好幾萬盧比。“你們這是幫醫生致富。”她尖聲斥責,“想想看把那筆錢花在房屋和道路上該強多少。”她喚醒他們的自尊,斥責眾人把錢花在手機或是一千種葬禮食品上面,而不是用于修建廁所。
她變換各種說辭。在一個小時的咄咄激辯之后,蒂瓦里問,“這該不該改變?”“該!”聽眾大喊。“誰來結束戶外排便?”她高叫。一百只手凌空高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