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蘊琪
今年高考已過,伴隨著高校錄取工作,“寒門再難出貴子”話題又被提及。而一些人更將這種討論引向深入,認為是階層的固化影響到了教育的質量,因為,作為階層流動最大通道的高考制度,很難再像以前一樣,能為寒門子弟提供向上流動的通途。
我在此想提出的是,倘若寒門真的再難出貴子,那么今后的教育趨勢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
首先援引一組數據。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參加高考人數570萬,錄取人數27萬,錄取率4.8%。這個數字后來逐漸上升,隨著1999年啟動的全國高校大規模擴招,錄取率一直攀升。2016年,錄取率高達82.15%。這是包括本專科高校的錄取率,那么本科錄取率呢?根據教育部公布的數據,2017年參加高考人數同樣是940萬,僅全國本科院校就計劃招生372萬人,招生率高達39.57%。也就是說,全國考生10個人中有4個可以考上本科。
這意味著什么?上大學的難度,比40年前要低太多了,因為學位增加的速度大大高于考生增加的速度。高考這條曾經被譽為“獨木橋”的道路,已成了康莊大道。也就是說:高考作為一種社會人才優勝劣汰的工具的作用,大大減低了。
這其實是個好事,表明我們這個社會更多元化了,選擇的機會更多了。然而,這帶來了一個新問題。
高考錄取率連年上升,本應意味著升學空間增加,競爭減少,但為什么孩子們的負擔卻連年加重,家長的焦慮愈來愈嚴重?
有人說,正是因為上大學的機會多了,高等教育的含金量降低了,所以家長無法抓住能夠讓自己孩子在競爭中勝出的那一個點—最后只能向著最好的大學各種拼爹拼房。
我認為不對。不是說寒門再難出貴子嗎?即使上了最好的大學,隨著階層固化的加劇,好大學并不就意味著好工作,好學位并不意味著孩子在社會競爭中的優勢—這在40年前甚至是20年前的金科玉律,到了今天已是過去式。
還有人說:因為中小學之間競爭太激烈了,學校之間為了搶奪教育資源拼升學率,老師之間為了競爭績效也拼升學率。
這個觀點指出了現行教育體制下一個重要的卻常常被忽視的變量:學校的競爭。本來在體制下,行政部門、學校、老師、學生、家長之間,就存在著各種利益的糾結。本來簡單的教學關系,也就是師生關系,加入了其他三個變量之后,變得越加難以把控,最后只有一個辦法,升學率定輸贏。升學率高了,家長有面子、焦慮減輕了;老師績效提高了;學校牌子響了,資源和生源增加了;行政部門對于看不見摸不著的教育質量,有了把控感。而學生的需求反而被放在了最后一位。
這個循環往復的游戲中,學校特別是中學花了許多精力來搶奪最好的生源,無形中加劇了應試競爭的激烈甚至是慘烈程度—盡管這種激烈或是慘烈已經被國家越來越加大的高等教育資源投入力度所稀釋,卻無可奈何地在中學階段被重新加劇了。這樣一來,被犧牲的反而是孩子的休息和玩耍時間,進而是身心健康—他們本來可以快快樂樂不用很辛苦就通過高考,卻因為學校之間的競爭而被來來去去的應試教育折騰。在這種框架下的“素質教育”,不但沒有減負反而增加了學生的負擔。
說到這里,我卻并不感到悲觀。為什么?
有一個新的趨勢,就是社會競爭越來越被限制在某個階層內部,因為階層之間流動的可能性減小,也減低了這種流動所可能引起的劇烈競爭。也就是說,越來越多人會發現,階層之間的流動困難以后,社會競爭會以一種更為緩慢的、穩定的形式來出現。最終人們所比拼的范圍,是在同一個階層內部。而在這種場域中,學歷的相似度會高度趨同,比拼的重點變成人才的素質,也就是包括了品格、性格、能力等綜合因素在內的素質。只有在這個時候,教育部門推廣了多年的素質教育的重要性,才會凸顯。而這個時候的素質教育,不再會是外在的點綴,而變成一種真實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