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平
[摘 要]民國時期湖州居民的主要飲用水水源是河水、溪水、泉水等地表水。湖州東部為水鄉平原,西部以山地、丘陵為主,民國時期隨著工業和城市的發展,水污染主要發生在東部平原地區,特別是吳興城區。面對飲水污染,湖州一些有識之士提出了興辦自來水的想法,然而由于經費缺乏與戰爭的影響,興辦自來水的計劃只能停留在紙上。至于在飲用水源管理與消毒等方面,雖然在一定范圍內實施過,但超越了當時的社會實際,特別是民眾的經濟能力與自覺性,持續性不強,效果極為有限。
[關鍵詞]民國時期;湖州;水質環境;飲水改良;環境治理
江南河流縱橫、水網密布,居民自古以來以河水、池塘水等地表水作為主要飲用水水源,取用極為方便。但隨著近代工業化和城市化帶來的污染,自然河流逐漸變得不可直接飲用,同時,伴隨著西方近代醫療疾病知識的流播,城市居民的衛生觀念日益提高,對飲用水也提出更高的要求。
湖州是中國近代絲織業中心,一戰期間工業發展迅速,城區人口驟然增加,城內的水質受到污染。拙著曾對民國時期湖州水質環境變遷與飲水改良問題有一定論述①,本文將對此展開專門討論,以期反映民國時期湖州水質環境變遷與社會應對。
一、主要飲用水源考訂:河水
江南河流眾多,人們根據經驗認為,江南居民的傳統飲用水源應該是河湖等地表水,湖州自然也不例外。但一些文史資料和新修方志資料顯示,民國時期井水在湖州居民飲用水源占據重要地位。如沈國忠稱:“據當地老人回憶,解放前的湖州,城市設施落后,供水是個空白,百姓世世代代以河浜水、土井水為飲用水?!雹谛滦蕖逗菔兄尽芬喾Q,解放初期,“全境城鄉飲用河水、井水、塘水和澗水”③。這些表述似乎說明,井水在居民飲用水源結構中占據較大比例。其實,河水、溪水、泉水才是湖州地區居民最主要的傳統飲用水水源,水井極少。
據民國十七年(1928)吳興縣警察所及分所衛生警察的調查,吳興城廂、菱湖、烏鎮、練市、埭溪主要飲用河水,只是在縣城有少數淺水井;南潯、織里雖未直接說是飲用河水,但根據調查內容,基本可判定也是飲用河水,如次頁表1所示④。
湖州吳興農村地區主要飲用水水源也是河水。據1956年血防調查,“農村中沒有水井,居民大都使用河水”①。
湖州西部以山地、丘陵為主,河流短促,比降大,集水面積小,地下水埋深較大。該地區居民以溪水、澗水為最主要飲用水水源,泉水也是重要水源,水井則甚少。
新修《長興縣志》稱,解放初,全縣大多數人民飲用河水、塘水,雉城、泗安兩鎮及部分山區居民飲用井水、澗水②。新修的《長興縣衛生志》對此總結為:“山區以溪澗水或泉水為主”,“平原地區以河水、塘水為主”③。1957年血防調查也稱:“平原地區的居民,飲用河塘水”,“即使有個別地方飲用井水,也大都在山區和半山區”④。
泉水也是長興山區居民重要的飲用水水源。據嘉慶二十年(1815)立于長興縣水口鄉的《禁止廟潭淘花生碑》記載,廟譚為顧渚山泉之出口,是當地十分重要的水源,“汲飲千家”⑤。至20世紀90年代,全縣尚有泉水77處,近1.7萬人飲用⑥。
西苕溪流經安吉,為當地居民提供了豐富而清潔的飲用水源。安吉城鎮居民“歷來以飲用當地溪水為主,極少數飲用井水”。在安吉農村,“平原地區原多飲用塘水,山區多飲用溪水、澗水”⑦。民國十七年(1928)新政實施報告中稱,安吉遞鋪、梅溪均是飲用溪水⑧。同年,孝豐縣警察所衛生警察調查稱:“孝豐僻處萬山之中,溪水甚為清潔,以供飲料,適合衛生。”①
溪水作為安吉居民傳統主要飲用水源,至1949年后較長一段時間內依然沒有較大變化,特別是在山區。據1956年孝豐縣血吸蟲病流行病學調查:“在山區進行生產活動的農民多有喝生水習慣,飲用水主要是溪水、泉水,少數井水。”②位于天目山北麓的山川公社有1223戶,5116人,至1981年,“吃的是溪水,坑水,塘水”③。
安吉也有部分居民飲用泉水。安吉泉水主要分布于西南、東南部山地丘陵,據1993年的調查,全縣有泉水70處,用水人口5624人④。
新修《德清縣志》稱,城鎮居民以往大多飲用河水,部分用井水⑤。農村居民歷來也是飲用未經任何處理的溪水、池塘水、河水⑥。據民國十七年(1928)衛生警察的調查,德清縣城及新市、大麻兩鎮均以河水為飲料⑦。位于山區的武康縣則主要飲用溪水,在同年的新縣政實施報告中稱:“城廂有前溪、中溪、后溪諸河流,前溪水最清潔,居民取為飲料?!雹?/p>
除了河水、溪水,豐富的山泉也為德清居民提供了飲用水。德清武康鎮“西有城山,北有莫干山,均高出平地五六百公尺,水自高山流放,匯為前溪與阜溪,農民飲灌,向多賴此”。民國二十三年(1934),江南大旱,武康簰頭大堰橋邊有泉于溪畔流出,“附近村民賴以全活者,不知凡幾”⑨。
在德清泉水中,最有名的要數莫干山的泉水。莫干山風景幽雅,氣候適人,自晚清以來成為中外人士避暑勝地。每屆夏秋之際,來山消暑者數以千計,他們就是飲用莫干山的泉水。時人這樣稱贊莫干山的泉水:“莫干山泉水豐富,且清潔無倫。其遐邇聞名者,如蘆花蕩水源,水中毫不含有有害成份,不必經過煮沸或濾過,即可飲用。”⑩
綜上所述,河水、溪水、泉水等地表水作為湖州居民的傳統飲用水水源,在民國時期具有極強的穩定性,井水比重很小。如此看來,新修的《湖州市衛生志》對湖州居民傳統飲用水源與結構的描述比較符合歷史情況:“歷來該縣城鄉居民的飲用水源,山丘地區以溪澗或泉為主,平原地區以河水、塘水為主,少數城鄉居民飲用井水?!眥11}
二、水質環境變遷:整體尚可,吳興城區惡化
湖州吳興地區地勢平坦、水流紆緩,故“山洪略平,水流即定,而積污停垢,無不滯集河中”。一戰期間,湖州工業發展迅速,城區人口驟然增加,“陰溝里的淤水自然也增加了許多,染坊里的顏料水增加了許多,河底也增高了許多”,城內的水已經是“不宜喝了”①,甚至有人進一步指出:
未到干涸之時,已覺腥穢難堪;偶遇旱年,河水無異陰溝矣。又有大小染坊,傾其污水,終日船只往來掀棹,而兩岸停住船夫之便溺,無不以是為必閭,遂使全城河水,污淖無倫,惡臭熏天,非但不可食,亦且不可用矣。②
因而,1928年吳興縣衛生警察調查就稱“河流之急需清潔”③。不過,據調查此時湖州多數鄉鎮的河水水質基本清潔可飲,如表1所示。
面對吳興城河不斷惡化的水質,民眾要求開辦自來水。在1931年創辦自來水的呼聲中,陳煜麟對城內外河水進行了一次水質調查。結果表明,城區駱駝橋下附近的水臭味“微惡”,沉淀“多量”,水中微菌自顯微鏡下窺之,“歷歷可數”,市河中水“不能適合于作飲料,已可見一斑”。不過,吳興城外的龍溪水甚為清潔,“不經過清濾,亦可作為飲料”④。
抗戰勝利后,吳興市河淤塞污染相當嚴重,甚至往返輪船的行駛也會使“河水混濁”,影響到市民飲水。為此,1946年吳興縣警察局規定“輪船不得開發引擎入城”⑤。
與吳興城區相比,民國時期長興、安吉、德清水質環境要好得多。1928年,在督促新縣政實施專員視察報告中,長興縣城內“河流不潔”⑥,但筆者以為這多半是因為看不慣居民向河丟垃圾等不良生活習慣,在新縣政壓力下得出的認知。畢竟長興是山區,只要上游溪水水源豐富,當時城內飲用水質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真正的污染是在新中國成立后,隨著人口的不斷增加和經濟的迅速發展,生活垃圾劇增,工業廢水多未經處理或超標排放。以化學農藥的銷售量為例,1952年為0.75噸,1979年達到2134噸,至此,長興各河流除上游山區少受污染外,其余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污染⑦。
在1928年督促新縣政實施專員視察報告中亦稱,安吉梅溪、遞鋪鎮“河流大都污穢,不堪飲用”⑧。這種情況應該與長興一樣,由于外來者眼光及新縣政而產生的看法,在同年安吉縣衛生警察的調查中就沒有提及這兩鎮飲料污穢,反而指出一些鄉鎮水質清潔,如山河鎮飲料水“尚屬清潔”,孝豐鎮“僻處萬山之中,溪水甚為清潔,以供飲料,適合衛生”⑨。新中國成立后,上游建紙廠污水排入溪內,才使城鎮水源遭到污染⑩。
在1928年德清縣衛生警察的調查中,德清縣城及新市、大麻兩地,河水均屬“清潔”{11}。在同年督促新縣政實施專員報告中,將武康縣城水質分成三級:“城廂有前溪、中溪、后溪諸河流,前溪水最清潔,居民取為飲料。中溪次之,惟甚狹小,且易干涸。后溪水較混濁,不堪飲用。至莫干山溪水,則清潔無比。”{12}
1949年后,隨著德清工農業生產的發展,縣內工礦企業、農田排放的廢水日益增多,對人民生活和工農業生產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和危害。如1967年7月,新市造紙廠、皮革廠、絲廠等排放的工業污水使河水發黑變臭,禍及城鎮居民及新聯公社一帶村民①。
故民國時期,除吳興城區及附近河道有一定污染,湖州其他地區水體整體尚屬清潔。污染的全面擴大是在1949年之后。據湖州衛生防疫部門在1957—1962年間對城區十個飲水河埠水質的檢驗結果,“細菌指數嚴重超標”。地下水中鐵錳等礦物質含量甚至較大,“對市民的健康十分有害”②。
三、飲水改良:興辦自來水、自流井與水源管理、消毒
民國時期湖州地區飲水改良活動主要包括興辦自來水與自流井、水源管理與消毒,茲分別論述。
(一)興辦自來水與自流井
進行飲水改良,興辦與使用自來水當然是最有效的措施。民國時期,國民政府也曾積極推進自來水建設,鼓勵興辦自來水。湖州興辦自來水的呼聲較早。一戰之后,隨著湖州工業的發展和人口的增加,湖州城內的河水變得不再清潔,有錢人家及工廠店家,或自己雇船運溪水,或買溪水。1926年,曾有些熱心人想辦自來水,并請人計劃過,起初以為只需十萬元,后來預算需五六十萬元,此事便沒有下文。對此,一些人頗感失望,稱湖州不缺錢,也不缺人:
經費不充,應該積極進行,努力向前做去,以五六十萬元竟可以銷(消)滅此偉大的事業之熱忱,真正是膽怯得可笑,謹慎得太過了!
我們希望湖州人丁興旺,疾病減少,所以這種辦自來水的主張,仍舊要請湖州人從死灰中復燃起來,要達到目的才好!
有了自來水,非但清潔而且經濟。水吃得干凈,究竟少生些疾病,少受些痛苦。湖州并不是沒有錢,也不是沒有人才,只要大家提起精神來,不畏難肯犧牲,就是比辦自來水困難到十百倍的事情,也可以做得起來。熱心地方事業的鄉先生們,請勿以吾言為河漢,為己為人,毅然下一個決心去做,沒有不成功之理的呀!③
1929年是湖州興辦自來水最有聲勢的一年,當時設立了籌備委員會。然而,就在此時,湖州竟出現了反對興辦自來水的聲音,有人稱:“吳興地多港叉(汊),取水便利,尚無設置自來水之必要?!雹茚槍Υ朔N觀點,陳煜麟在《吳興創辦自來水聲中之芻議》一文中指出,他曾對吳興市河水與龍溪水進行了對比化驗,證明了市河之不潔,“不能適合于作飲料”,指出“以龍溪為最適宜”。陳煜麟對還湖州興辦自來水進行了詳細的規劃,包括水源選擇、水量估算、水廠設計、經費籌措、營業概算等方面都作了細致論述⑤??上в捎诜N種原因,這次興辦自來水的計劃還是沒能實現⑥。
1937年,吳興縣政府計劃在西門外沿河筑一可供五千人飲水的沉淀池,“以資制清”,以后再逐漸推及其他各處,建筑經費估計約四百元⑦。隨之而來的日本全面侵華戰爭,使這一計劃落空。
興建自來水廠,推廣使用自來水,當然是飲水改良的最佳選擇,但所需經費巨大,在缺少中央、地方財政支持的情況下,湖州自來水計劃因之落空。與興辦自來水相比,開鑿自流井的費用要少得多,水質改善也明顯,因而備受推崇。民國時期,湖州吳興縣政府曾在城區開鑿汲水井四口,“惜因管理不良,及一般人民不知愛護”,抗戰前已有兩口損壞①。
(二)水源管理與消毒
1928年之前,吳興城區有清道夫二十名,由自治會辦公處管理,但實際“無人負監督管理專責”,以致“有名無實”,后將清道夫劃歸警察所直接指揮監督,才有所起色。警察所指揮清道夫清潔河流,在城河中設有巡船一只,船夫二十一名,派警督同船夫,一面鳴鑼宣傳衛生要義,禁止各種污水垃圾下河,一面撈除各種穢物,并督促糞船按照規定時刻出城,籌備自來水、清潔所。但是湖州地廣人稠,衛生警及清道夫“仍覺不敷分配”,效果不佳,“河流街道亦仍有不潔之處”②。在埭溪、練市、雙林,衛生警察還禁止居民在河中洗馬桶、向河中倒垃圾等。吳興練市分所,除了規定河內不許投擲雜物,還推廣沙濾水,“家取用飲料水,令其以細沙濾過,或取明礬沉淀之后取飲”③。
類似上述規定,政府幾乎每年都在強調,只是居民生活習慣、農民生產需要一時難以改變。1947年,湖州城愛山鎮第十保民聯名呈請,要求取締苕梁橋南頭停泊糞船及垃圾船:“南頭河埠為附近居民洗食,街衢數達千戶,值此天痘流行之疫,關于飲料尤須清潔?!雹?/p>
1947年,浙江省政府縣市行政工作視導團德清政情調查稱,禁止傾倒垃圾污物于飲水河道,教導各戶用明礬沉淀法清潔之⑤。
在飲水消毒方面,1937年吳興縣政府由縣衛生事務所督導辦理飲水消毒工作⑥。抗戰勝利后,湖州也曾實施。如長興縣政府1946年8月至1947年10月的工作報告稱:“設立飲水河埠、消毒站等,均及時辦理。”⑦
不過,對污染源的管理主要由警察局來完成,范圍也基本只限于城區,缺乏有效的執行與監督機制,難以保證執行效果,成為具文。飲水消毒也只是限于極少數飲水點。
四、結語
湖州東部為水鄉平原,西部以山地、丘陵為主,地理環境決定民國時期湖州居民的主要飲用水水源是河水、溪水等地表水,井水較少。在湖州東部水鄉平原,由于水體流速較慢,易受污染。民國時期隨著工業和城市的發展,水污染主要發生在東部平原地區,特別是吳興城區。面對飲水污染,湖州一些有識之士提出了興辦自來水的想法,然而在缺少中央政府財政支持的情況下,僅憑一地之力,顯然不太現實。經費缺乏與戰爭的影響,使民國時期湖州諸多改水計劃只能停留在紙上。
至于在飲用水源與消毒等方面,雖然在一定范圍內實施過,但超越了當時的社會實際,特別是民眾的經濟能力與自覺性,持續性不強,效果極為有限。畢竟抗戰前,湖州鄉村的衛生事業還“尚在萌芽時期”,民眾亦“不知衛生之意義”⑧。
責任編輯:鄭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