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祺
摘 要 《臺北人》作為白先勇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是一部深具復雜性的作品。小說中,作者塑造了系列以尹雪艷與金大班為代表的上海舞廳舞女的經典形象。而本文,便旨在從這兩個角色著手,通過她們的身份、背景,去透視作者內心的命運意識與悲憫情懷。
關鍵詞 舞廳 舞女 命運意識 悲憫情懷
中圖分類號:G632 文獻標識碼:A
1情與欲:百樂門中的舞女
具有濃郁特色的舊上海建筑以豐富的文化內涵為作者在《臺北人》中構筑了一個繁榮升平的現代樂土。從《永遠的尹雪艷》到《最后的金大班》,百樂門舞廳更是其中意味十足的存在。三十年代上海工業興起,消費娛樂業也迅速發展。白先勇對百樂門的建構表達了他對現代中國的某種想象,尹雪艷和金大班作為出身其中的舞女,她們的形象更富于象征意義。
“……一身蟬翼紗的素白旗袍,一徑那么淺淺地笑著,連眼角兒也不肯皺一下?!币┢G的外表首先就“冷”。她輾轉于各個達官顯貴間,縱使有人為她千金散盡,家破人亡,她也沒有為誰過分停留。她以一種傲視眾生的姿態,游離歡場,仿佛看盡世間冷暖,以致平靜無波。與她相比,金大班就截然不同了?!耙患诩喗鸾z相間的緊身旗袍,一個大道士髻梳得烏光水滑地高聳在頭頂上;耳墜、項鏈、手串、發針,金碧輝煌地掛滿了一身,她臉上早已酒意盎然,連眼皮蓋都泛了紅?!?不同于尹雪艷的冰冷,金大班渾身都寫滿了世俗。她手拿鱷魚皮皮包,腳踏三寸高的高跟鞋,嘴里說的話心里想的事,幾乎都離不開一個錢字。童大經理嫌她來得太晚,她說:“今天夜晚我倒要和你把這筆賬算算……再說,我的薪水,你們只算到昨天?!睖蕚湎录藿o陳發榮之前,她早就打聽好他有多少財產。就連周董事長請她幫忙哄哄小如意,她也趁機要了十桌酒席。她的言語行為也滿是低俗,動不動就“爛污癟三”以及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屁股坐到年輕小伙的兩腿之間使勁磨蹭。這些在舞廳浸淫多年形成的特性,使金大班的形象更具代表性,她比尹雪艷更像存在于這種都市公共空間中的物欲的集成者。
2今與昔:兩座城市的歲月變遷
歐陽子認為,《臺北人》中的主要角色有兩大共同點:“一、他們都出身中國大陸,都是......隨著國民政府撤退來臺灣這一小島的。離開大陸時,他們或是年輕人,或是壯年人,而十五、二十年后在臺灣,他們若非中年人,便是老年人。二、他們都有過一段難忘的‘過去,而這‘過去之重負,直接影響到他們目前的現實生活?!币┢G和金大班的“過去”之重負就是上海往事。從前的尹雪艷出入過各式各樣的高級場合,而今身處臺北高級住宅區中,她也不降低排場。“老朋友來到時,談談老話,大家都有一腔懷古的幽情,想一會兒當年,在尹雪艷面前發發牢騷,好像尹雪艷便是上海百樂門時代永恒的象征,京滬繁華的佐證一般?!倍鸫蟀啵谂_北市鬧市區的夜巴黎做領班,盡管青春不再,從言語間我們還是能窺見她的輝煌過去。 “好個沒見過面的赤佬!左一個夜巴黎,右一個夜巴黎。說起來不好聽,百樂門那間廁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還寬敞些呢!”從這些描寫中我們不難看出,尹雪艷與金大班現在臺北的生活,是無法與從前上海相比的。只是相比尹雪艷完全活在對過去的復刻當中,金大班則已基本接受現狀。白先勇對這兩個人物有他不同的態度,他已經借尹雪艷之口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又能保得住一輩子享榮華,受富貴呢?”[]暗示她的終將敗亡,而金大班世俗面相之下深藏的那一點溫情也表現了他對這一人物的同情。
透過這兩個人物,我們可以感覺到由今昔之別引發的時過境遷之感。白先勇在《臺北人》首頁提下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正恰當貼合了這種情感。這種感覺究竟來自何處?我認為可以從城市的變遷和由此引發的人物家國意識來考量。
戰后初期,上海的文化因子隨著大量移民來到臺灣,臺北街頭存在很多上海印記。20世紀50年代,臺北很多街景甚至如同上海的復刻。小說中,尹雪艷在新公館和金大班身處的夜巴黎,實際上是對百樂門生活的移植。百樂門所展現的奢華代表了她們往昔的光輝歲月,而她們作為風月場中的佼佼者,在其他有志難酬之人的心中更是上海十里洋場繁華的佐證。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由尹雪艷領隊的太太們見到她都能想起上海大千世界的榮華,從某種程度來說,尹雪艷替這群身處臺北的無法回鄉之人營造了一場幻境,讓她們恍惚自己仍身處過去。從根本上看,上海在很多方面本就是西方的復制品,臺北更是根植在這一復制之上的二次復制。復制就算再精美,質感總有失真,本質也不會改變,這也是居于臺北的人們始終感到生活與上海有差距的原因所在。
由此,我們得以窺見這群人心底的家國意識?!杜_北人》里描述的這一群人,其實都不是臺灣的原住民,她們雖看起來像臺北人,實際上卻在大陸與臺灣夾縫中艱難生存——無法回到故土,又不能融入新的家園。她們在歲月的流逝中清楚意識到一個海峽把自己與大陸隔出一生的鴻溝,所以在她們身上,往往存在一種異地漂泊的“無根”之感,由這種“無根”之感,進而引發對祖國、對故土濃厚的懷念與依戀之情。透過小說當中主人公,我們看到的是整個國家的興衰、巨變。這種視野的擴大,在讓人對這漂泊之感產生共鳴的同時,使小說生發出一種世事多變,去國懷鄉的歷史蒼涼之感。
3靈與肉:人物的命運指向與作者的情感(下轉第119頁)(上接第112頁)訴求
通過人物形象及城市變遷,我們可以更進一步捕捉白先勇的深層意圖。單就尹雪艷來說,白先勇其實賦予了她相當的神性色彩,使她立足于一個似乎凝固不動的時空場域中。毫無疑問,尹雪艷是欲望的象征。欲望是人類的天性,與生俱來,尹雪艷作為欲望本身,自然會有恒久的性質,并且極具吸引。以這種欲望為媒介,其背后實際指向的是一個更加終極的人生命題——命運。表面上人們在欲望的漩渦中你死我活,實際上他們都逃不過命運的網,無論現時的得意失意,最終迎接他們的都是死亡。從這個角度看,那一個個暴死于尹雪艷身邊的商賈名流身上瞬間有了宿命的意味。尹雪艷不是妖孽,人們對于她的恐懼其實源自于人們對于命運本身的畏懼。再看金大班,如果說尹雪艷是以局外人的身份俯視眾生對命運的掙扎,金大班則以局內人的身份再一次向我們證實命運的不可抗。她身上有一種悖論的存在。雖是舞女,她曾也心比天高,對愛情有過憧憬??墒?,她終究沒能抗爭過命運的安排,選擇嫁給一個她曾唾棄的有錢的“棺材板”。她一方面不得不為了生存向現實法則低頭,一方面卻仍心有不甘。正是在這樣一種適應現實和懷想過去的兩難窘境中金大班的宿命形象和悲劇意味才更加明顯。
尹雪艷和金大班體現的歷史流變和命運意識,正映照了作者內心的悲憫情懷。這種對人的生存的蒼白和無奈的展現,體現的其實是白先勇具有悲劇色彩的命運觀。聯系白先勇的童年經驗“早年在上海的生活對我來說,已經積累成為一種不可磨滅的印跡,當時并不覺得有多么重要,直到開始投身寫作時,才發現童年在這里所經歷的那些事,對于我的作品具有一種決定性的意義。”20世紀6、70年代的臺灣正經歷轟轟烈烈的現代化運動,由他父輩所帶去臺灣的舊的價值觀早已瓦解。思想困頓與經濟反差產生的駒隙也造成他新的價值觀的建立的困惑。應該何去何從?也是他一直在探尋的。可以說,作者所展現的上海過去與現實的差距,實際上也暗含臺灣島內新舊價值沖突的現實。只是,這樣的觀念是否太過悲觀,而關于上海的想象是否太過美好而忽視了其黑暗面,就是我們另外要考慮的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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