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貸聯動模式選擇與風險防控

彭靖遷+張慶

當前，中國經濟正面臨結構調整、增速放緩的新常態，經濟增長方式由要素驅動、投資驅動轉向創新驅動。2016年，黨中央國務院頒布了《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綱要》，提出了建設世界科技強國的目標。2017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要“以創新引領實體經濟轉型升級”“持續推進大眾創業，萬眾創新”。隨著國家創新驅動戰略的深入，科技創新型中小企業逐漸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角。科技創新的發展離不開高效的金融支持，如何引導金融資源流向新技術，使科技創新與金融市場融合發展形成創新驅動合力，對我國推進經濟結構調整、建設創新驅動型國家具有重要意義。

科創企業融資現狀

由于企業自身特征、金融市場供給主體和外部環境等因素的限制，我國尚未形成健全的科創企業金融服務模式，科創企業融資難問題顯著。

一方面，我國實體經濟的融資模式以銀行為主體的間接融資占主導地位，占比在90%以上。而負債端的硬約束要求銀行不能配置高風險的資產，因此銀行信貸的投放對象一般是處于成熟期的優質企業，要求企業有穩定的現金流、有足額的抵（質）押物或其他有效的擔保方式。而科創企業通常具有輕資產、變化快、發展前景高度不確定的特征，銀行信貸資金介入的風險極高，間接融資渠道受限。浦發硅谷銀行發布的《中國科創企業展望2017》調研報告顯示，高達84%的中國科創企業認為融資環境嚴峻。

另一方面，雖然我國已經初步建立了多層次的資本市場，但總體上融資門檻仍然較高，直接融資供給遠無法滿足科創企業融資需求。創業風險資本是種子期和初創期科創企業的主要資金來源，但卻通常較多的投資于成熟期科創企業，雖然投資種子期的金額占比在逐年上升，但資金集中在中后期、投資階段明顯偏右的問題并未改變，使最需要風險資金的種子期和初創期企業難以獲得創業風險資本，導致科創企業直接融資渠道狹窄。

投貸聯動模式探索

為了建立符合中國國情且與科創企業特征相適應的金融服務模式，解決科創企業融資難問題，近幾年，黨中央、國務院、金融監管部門以及各類金融機構，都在努力探索金融支持科技發展的有效方式，并出臺了一系列科技金融政策文件，初步構建了我國科技金融政策法規體系（見表1）。為了更好地支持創新驅動戰略，更充分地發揮銀行的綜合金融服務功能，“股權+債權”相結合的“投貸聯動”模式應運而生，并于2016年被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成為金融支持“科技創新驅動轉型發展”政策的重要舉措之一。2016年4月，銀監會、科技部、人民銀行聯合印發了《關于支持銀行業金融機構加大創新力度開展科創企業投貸聯動試點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我國投貸聯動試點工作正式啟動。

從銀行方面來看，商業銀行有拓展業務邊界和謀求更高投資收益的內生動力。投貸聯動這一制度創新會給金融帶來新的發展活力，將會成為銀行業在依法合規前提下推進綜合化經營、豐富收入來源與實現自身轉型發展的新機遇。

從全球范圍來看，美國硅谷銀行通過對硅谷科技企業進行直接股權投資以及其他綜合金融服務，或貸款給創投基金，再由創投基金投資于標的企業等模式，都是比較成功的例子。但硅谷銀行投貸聯動模式的成功運作，根本原因并不在于該模式本身，而在于硅谷科技創新企業的飛速成長和取得的巨大成功，因此，我們首先選擇北京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武漢東湖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等五個地區作為開展投貸聯動的試點，這些地區是“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主要陣地，科技創新能力較強且潛力較大。

待解決的問題

股權投資的未來收益如何抵補當前的信貸違約風險，這是投貸聯動模式成功運作的關鍵。在我國分業經營的金融格局與分業監管模式下，商業銀行不得向非自用不動產投資或者向非銀行金融機構和企業投資。這意味著在現階段，銀行只能通過與具有投資功能的子公司（或外部投資機構）合作來開展投貸聯動業務。銀行信貸資金在承擔高風險的同時，卻只能收取較低的利息，無法享受企業成長帶來的高權益回報。若要用未來股權收益抵補信貸損失，則需要通過第三方“代持”并通過并表管理實現集團內部利潤轉移。但該做法目前還存在合規性隱患，會計處理方式尚未明確。

股權投資從項目選擇、資金投入到實現收益，是一個長期且復雜的過程，投資股權的順利退出需要較長的時間以及交易機會。通常銀行投資子公司入股的股權并未上市公開交易，流動性較差，因此無法及時彌補企業創新失敗導致的貸款違約損失。因此，從整個銀行集團來看，短期風險與長期收益在周期上不匹配。此外，與確定性較強的貸款利息收入不同，通過股權投資獲取補償收益的方式主要有“行權后轉讓”和“認股權回購”兩種，無論哪種方式，最終補償收益額均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企業一旦創新失敗，股權收益也就同時滅失。因此，股權投資的未來收益顯然不能作為信貸投放的第二還款來源，不能有效緩釋信貸風險。

銀行信貸與股權投資收益的考核周期不匹配。在考核期限上，銀行對信貸業務的考核是按年或按季考核，而股權投資的周期較長，投資收益可能需要5年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實現，二者考核周期顯然不匹配。如果“投”對“貸”進行一一對應的風險補償，那么可能就要等到5年以后，并且該收益還是未知數。在股權收益沒有實現之前，銀行不良貸款無法出表，信貸業務的風險還是無法消除。

投貸聯動的相關政策及細節尚未明確。《指導意見》目前只是一個框架性指引，很多實施細則還有待落地。監管層尚未對子公司的股權投資風險權重做出規定。《指導意見》規定“試點機構設立的投資功能子公司與銀行科創企業信貸賬務最終納入銀行集團并表管理”，這會直接加大銀行的融資壓力。根據《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的要求，商業銀行被動持有的非金融企業股權需要400%的資本占用，主動持有的股權的風險權重更是高達1250%。若要通過并表資本管理實現收益補償，則銀行必然會面臨資本上的約束，如果投資股權全算作商業銀行表內持有，即投貸聯動過程中納入集團合并報表管理的子公司所投股權的風險權重按照1250%或400%計算，這樣雖然能夠減少投資失敗帶來的風險，但由于占用銀行集團較多的資本，會影響銀行開展投貸聯動業務的積極性。此外，銀行與投資子公司并表管理的細節有待確定，即是會計并表還是僅為并表監管。如果是會計并表，那么并表時間、并表方式、入賬科目等皆有待明確。

股權退出機制不健全、股權投資場外交易不透明，導致投資股權的退出難度較大。創業風險投資的目的在于，在企業快速成長起來之后，通過股權退出獲取高額的投資回報。但是，由于目前我國證券市場發展還不夠完善，非上市企業股權很難進行公開交易，通常是定向尋找交易對手進行場外交易，交易透明度較低，市場價格難以掌握。同時，能夠通過在中小企業板、創業板和新三板上市從而實現股權退出的中小科創企業數量很少，兼并、股權回購和股權轉讓等退出方式也尚未成熟，從而導致絕大部分股權投資都滯留在企業中，導致股權投資難以實現良性運轉。

除了上述問題，投資業務方面與科技金融方面的專業人才欠缺也是銀行開展投貸聯動面臨的一大問題。股權投資業務是專業性和挑戰性極強的業務，科技金融也是一個對專業性要求較高的領域，在這兩個方面，能力的培養和聯動機制的理順還需要一定時間。

相關建議

秉持專業化經營原則，走“小而專”的發展道路。銀行應首先確定自身科技金融發展定位，包括主攻的領域和主要產品模式，借鑒硅谷銀行的成功經驗，走“小而專”的發展模式。股權投資是一項極其復雜的工作，專業性較強，與專業的風投機構相比，銀行投資子公司的市場化投資能力尚顯薄弱，對行業的深刻理解和精準把控能力有待提高。因此，在業務發展初期，應精選行業，深耕細作。結合銀行自身優勢以及所在區域高科技產業發展情況，選擇自身擅長和有優勢的行業，可以集中選擇國家高新技術區內的產業和企業，重點選擇電子信息技術、生物與新醫藥技術、高新技術服務業、新能源及節能技術、先進制造與自動化等國家重點支持的高新技術領域的企業。

在模式選擇方面，優先選擇“先投再貸”的模式，由投資機構先篩選出企業，在完成對企業的股權投資之后，銀行持續跟蹤企業經營狀況和盈利能力，根據自身風險偏好，在對企業或項目進行再篩查與審慎風險評估后，再按股權投資數額的一定比例擇優選擇企業“跟貸”。對于進入成熟期、盈利能力較強、現金流也比較穩定的企業，則可考慮采用“信貸為主，投資為輔”的模式，因為這一階段的企業信貸風險相對較低，而對股權投資的需求則有所下降。

在客戶選擇方面，優先考慮現金流穩定、股東有其他綜合收益的科技型企業，并由企業股東提供有效資產抵（質）押擔保。貸款到期后，如企業無能力償還，則以股東的其他綜合收益作為償還來源。

在貸款定價與期限方面，可綜合考慮企業發展前景、股權投資情況等因素，對不同行業、不同生命周期階段的企業實行差別化定價，并適當延長貸款期限（如三年期），盡力建立長期的銀企合作關系。

在業務考核方面，不設規模指標，建立投貸聯動業務專項考核辦法，通過特殊評價機制與激勵約束機制引導銀行在控制風險的基礎上穩妥有序推進，從長期角度來衡量股權收益的風險緩釋作用以及投貸聯動的成果和收益。

在堅持信貸業務風險防控的基本要求不改變的基礎上，探索建立適合科創企業的風控模式。雖然投貸聯動是一種創新金融服務模式，但該模式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科創企業的高風險特征，銀行不能為了開展投貸聯動而改變信貸業務的風險偏好，不能放松信貸風險管控要求、降低風險底線，更不能把非理性的放松信貸風險防控視為金融創新。應始終將風險防控放在首位，這也是任何金融創新最基本的要求。

貸款與投資的收益模式不同，貸款必須要有確定的還款來源安排和風險緩釋措施。銀行信貸部門仍應重點關注企業現金流或其他資金來源能否保證按合同約定還本付息。可建立適合科技型企業特征的信用評級模型，通過研發評分卡對科創企業進行信貸風險評估。此外，可通過加強資金賬戶監管來控制風險。通過要求擬投企業在銀行開立結算賬戶、代發工資業務等方式來間接把握企業經營情況，還可要求授信期間進入上市通道的企業在銀行開立募集資金專戶，密切監控其資金流向，必要時可用于歸還銀行貸款。對于風險較高的企業或項目，可考慮要求投資機構出具股權回購承諾函，在企業無法按期歸還銀行貸款時，承諾以不低于銀行貸款本息的價格對于質押在銀行的股權進行回購等。

總之，銀行應該在遵循銀行基本風控標準、風險決策流程的基礎上，探索建立適合科創企業的風險控制模式。不能僅僅提高銀行貸款風險容忍度，而是要確保守住實質風險的底線，實現投貸聯動業務可持續發展。

建立健全多層次的風險分擔機制，充分發揮風險補償作用。投資和貸款聯動會形成風險疊加，必須要事先確定投貸聯動業務的風險分擔機制。確定銀行及其投資功能子公司、政府貸款風險補償基金、投資引導基金、擔保機構、保險公司之間不良貸款本金的分擔補償機制和比例，并通過合同安排，對風險分擔權責進行明確。另外，可探索多種形式的風險分擔措施，如保險公司可設立科創企業貸款保險，使得銀行信貸出現違約時可用保險理賠進行補償。

健全多層次金融市場，完善股權退出的市場通道。股權流通與退出機制是股權投資和利潤回收的關鍵環節，因此，健全的多層次金融市場是投貸聯動業務能夠可持續發展的基礎，是科技金融生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應充分發揮區域性股權交易場外市場的功能，推進以科技成果交易、中小微企業股權流轉為核心的場外市場建設，為科技創投提供不同層次的退出渠道。從湖北的情況來看，武漢東湖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是投貸聯動試點地區之一，可充分利用武漢股權托管交易中心、武漢光谷聯合產權交易所掛牌門檻和成本低的優勢，增強區域內非上市公司股權流動性，幫助科創企業實現股份的增值流動，為采取市場化方式實現股權退出提供有效渠道，從而為湖北地區開展投貸聯動提供良好基礎。

（作者單位：中國建設銀行湖北省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