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什么是苗醫藥,有沒有苗醫藥,長期以來被關注苗族文化和苗族醫藥事業的學者所關注與爭論,并有大量的文章發表和著作出版。但在這片繁華似錦的圖景背后,不得不承認苗醫藥基礎理論研究仍停留在較淺的層面,苗醫藥呈現奇特的“跛腳”現象。筆者在整理當前苗醫藥基礎理論研究重要成果的過程中發現,苗醫藥基礎理論哲學模型的缺失及哲學思想的不當套用是導致這一問題的根本原因。
關鍵詞 苗醫藥 哲學 模型 基礎理論 文化
基金項目:2014年貴州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苗族醫藥的哲學模型研究,項目編號14GH008。
作者簡介:馮波,貴陽中醫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法律文化、法律思想。
中圖分類號:R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8.282
一、探討苗醫藥基礎理論哲學模型的意義
(一)化解當前苗醫藥基礎理論激烈沖突的局面
當前,我國學者對苗醫藥基礎理論研究的熱情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高漲,許多學者紛紛就苗醫藥的基礎理論發表自己的看法,產生了眾多學說和理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學說有:三界說、四大筋脈說、苗醫毒學說和生成哲學與交環學說。三界說以一種“植物觀”的視角去解讀人體的構成、運行和病理機制;四大筋脈說從人體內部經脈構成及彼此之間的關系來闡釋人體的病理機制;苗醫毒學說從外部侵害的角度提出人體致病是由于外界 “毒”的侵入所導致的,回避了人體的構成和運行機制;生成哲學與交環學說從“一分為三”的角度提出,人體如同人體以外的其他客觀存在一樣是由物質、能量和條件三大要素構成,人體的正常運行是一種平衡的結果,人體的致病原因是由于在運行過程中這種平衡被打破所導致的結果,另一方面當這種打破再次回歸到平衡時也就意味著人體恢復的健康狀態。這些學說和理論各有其特點,彼此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從而導致在學術研究上,不同的學者之間存在激烈的爭論。但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應苗醫藥基礎理論研究的稚嫩:作為研究對象同一的情況下,研究結果差異較大,彼此無法形成調和統一,也無法達成某種共識,以某一理論統攝其他理論。而差異產生的根源,又在于三個地區的理論學說并未建構在共同的基礎之上,即無共同的關于苗醫藥最基本命題的哲學模型。苗醫藥哲學模型的建構,將徹底改變目前不同理論自說自話,彼此無法在一個共同的基礎上進行對話的尷尬局面。
(二)論證苗醫藥獨立性的有力依據
每一種獨立的民族醫藥都有其堅實的理論依據,而這些理論依據又統統會建構在一定的哲學基礎之上的,即每個民族醫藥基礎理論都有自己獨特的哲學模型。比如藏醫通過對客觀世界的觀察認為人體外部世界由“大五行”構成,而后將對外部世界的認識擴展的對人體本身的認識,進而得出人體由“小五行”構成,最后完成人類對整個世界的認識。在這種認識基礎之上,藏醫又進一步提出人體是由“隆”(氣),“赤吧”(火)、“培根”(水、土)等三大元素構成,三大元素中任何一個元素的盛衰都會引起疾病發生。但時至今日,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哲學模型是什么,還沒有人能說得清楚。由于這種哲學模型的缺失,使得目前苗醫藥基礎理論如無根的浮萍,一些學者提出的學說主張被人質疑為對苗醫藥基礎理論的“誤讀”,比如學者麻勇斌在其文章中提到:湖南花垣的“苗醫交環學說” 理論乃是中醫核心理念的一種變換轉述,該學說是把“病的生成原理建立在一種類似金木水火土關系的失衡上”,這是中醫最關鍵的“病理模型”。 所以,苗醫藥基礎理論沒有自己的哲學模型,就沒有辦法闡述苗醫藥基礎理論本身的獨特性,帶來的結果必然是對苗醫藥自身獨立性的質疑。
(三)以發展的眼光正確理解當前苗醫藥基礎理論
苗醫藥具有古老的傳統,所以首先在對苗醫藥研究的過程中對苗醫藥行為或具象進行充分研究,特別是將苗醫藥與其他民族醫藥區別開來,得出真正的最普遍的苗醫藥行為或具象的一般規律。而這最普遍的一般規律,最終必將歸結到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哲學模型上。反過來,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哲學模型的構建,也是苗醫藥進一步發展的前提。否則,苗醫藥必然被困于基礎理論混沌的牢籠之中,如果欲越雷池一步,必被質疑究竟是苗醫藥的新發展,還是另起爐灶,背離傳統苗醫藥理論。
二、苗醫藥基礎理論哲學模型的來源
苗醫藥的哲學模型從內容上來講,就是苗族同胞在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中所形成的自然觀和生命觀。它反映在苗族同胞最普通的生活、生產行為之中,如同散落在沙灘上的貝殼,呈現為碎片狀。研究者欲將之整體化、體系化,就必須如同玩拼圖游戲一樣,發現碎片,而后將其拼成一幅完整的圖景。
(一)從自然觀與生命觀層面
一個民族的自然觀與生命觀,在其神話和信仰中的體現最為直接。由于苗族沒有自己的文字,其歷史是通過詩歌、歌謠口耳相傳的方式傳承下來的。《苗族古歌》記錄的就是苗族起源的那段歷史,其中的神話較為真實的反映了苗族先民的自然觀和生命觀,而這種認知又變成了后來苗族人民的自然觀和生命觀的思想內核。因此,《苗族古歌》是了解苗族歷史和苗族文化起源與發展的重要依據。根據對《苗族古歌》的文本解讀,可以清晰的看到苗族同胞的自然觀和生命觀為:1.萬物同源。根據《苗族古歌。開天辟地歌》內容可以看出,苗族認為世界上的一切萬事萬物源于云霧,云霧即是世界的起源。筆者認為此處的云霧,并不能簡單的當作現實意義的云霧來看,而應當視為一種物質,苗族同胞認為萬事萬物是從無形到有形的過程,也體現在初民時期人類對于自然的混沌認識狀態。2.萬物平等。《苗族古歌·楓木歌》中記載:遠古的時候,楓樹生妹榜,妹榜生蝴蝶,蝴蝶生下十二蛋,十二個蛋孵出了姜央、龍、虎、象、蛇、水牛、蜈蚣等十二個兄弟,也就是說,人類其實和雷公、老虎、蛇、龍、牛、蜈蚣等動物以及一批精怪皆屬同源。在這里沒有如達爾文進化論之類的生物由低級進化到高級的觀念,雷公和龍這類具有神性色彩的精怪被賦予神力而未被賦予神格與人類拉開差距,也就是說從普通的動物,到人類,再到具有神力的精怪皆平等。3.萬物有靈,靈魂不死。在《苗族古歌·開天辟地歌》中,已經反映出苗族先民已有靈魂不死的觀念。在《苗族古歌·開天辟地》中寫道:撐天撐久了,盤古倒下了,說話變成了雷鳴,眨眼變成了閃電,汗水變成雨,頭發變成柴草,身軀變成山坡。我們可以看到苗族運用了類似于“轉化”的概念,認為盤古死后轉化為世間的萬物,但盤古的靈魂并未消亡,因此萬物具有了靈魂。而這應是苗族認為萬物有靈的源頭,為后來苗族回答人為什么會死和人死后將去向何處這兩個問題奠定了基礎。
(二)從認識論層面
人類在認知過程中,首先是單個、具體的事物的經驗的積累,當這種經驗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人類在面臨未知時,為解答未知而不得不去從已積累的經驗出發,試圖去解釋未知,進而解決未知問題。在此過程中,人類必然從過往的經驗中抽象出一般規律,然后嘗試著以這種規律去解釋未知現象,再小心的求證這種解釋是否具有可重復性,若嘗試成功就會以這種規律為解決問題的鑰匙,從而解決人類所面臨的未知問題。這就是人類最樸素的認知方法和認知過程。反映到苗醫藥基礎理論方面就是,苗族同胞首先觀察身邊的萬事萬物,在對萬事萬物進行最直接的觀察的基礎上形成經驗的積累,當這種積累達到一定程度時,苗族在認識自身的時候比如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將所觀察到的外界的一般規律用來認識自己,解釋發生在自身身上的現象,當這種嘗試過程中,經不斷的驗證并排除不具有重復性的規律后,所得出的結論自然就是苗族同胞對自身生命的認識。因此,在生命觀上,苗族同胞認為人與自然界的其他事物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三、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哲學模型
通過以上的分析,筆者認為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哲學模型為:萬物同源基礎上的精神-物質二元結構。
(一)萬物同源
當前苗醫藥理論的三界學說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但也常常被學者詬病其過于主觀,無相應的理論支持。筆者認為三界學說其實比較能從一個側面反應苗醫藥基礎理論的特點,只是以前的研究者僅止步于此,未將該問題升華到哲學層面,導致對該問題的闡述缺乏哲學一般意義上的有力支撐,從而導致詬病。三界學說是在苗族民間長期流傳的一種人體功能區劃分的學說,是一種類比自然界中物類相互關系來解釋人體三大區域之間的聯系的樸素理論。 該學說將人體劃分為樹界、土界、水界三個區域,三界之間具有緊密的相資和相制的聯系。樹扎根于土壤,必須從土壤之中獲得養分,水是生命之源,但也有賴于樹的運轉和土的吸納才能鮮活、靈動。只有三者協調人體才能發揮正常的功能,否則一損俱損,疾病產生。其實這是一種在觀察自然界植物所得出最普遍的一般規律后將其應用于對人的生命的認識中來所得出的結論,暗合了苗族萬物同源的哲學思想,以對植物致病的處理方法將其擴展到對人的疾病的治療的結果。
(二)精神-物質二元結構
苗醫具有悠久的歷史,在中國古籍中能看到大量的有關記載:《宋史·蠻夷列傳》載:“西南諸夷,漢地,……,疾病無醫藥,但擊銅鼓、銅沙鑼以祀神。”道光《鳳凰廳志·風俗篇》載:苗族民間“疾病延醫服藥之外,惟祈禱是務,父母病則延老者,十八人牲牢為請命于神,謂之打十保護。童子病則延巫為之解煞,名曰楊關”;民國《劍河縣志》載:“民知尚稚,篤信鬼神,患病者不事醫藥治療,惟氣靈于巫祝,有跳神走陰諸名色”;民國《興仁縣志》載:“黑苗巫曰密那,遇病延之,殺犬而禳,名曰打老魔”等等。除上述方志外,一些古代文人學者也在其著述中也記錄下苗醫治療疾病的有關活動:清·田雯《黔書》載:“苗人……病不服藥,惟禱于鬼,謂巫為鬼師,鬼師乘以愚人”。清·梁雪繩《黔苗詞》中曰:“寨旁巖屋湄邊,手攜力弩作嬉嬉,病來不解神農藥,殺犬屠牛事鬼師。”從上述方志、古代文人的記錄可見,苗醫如同其他誕生于人類早期的醫學一樣,具有較長的“巫醫合一”的歷史階段。傳統苗醫認為,人類產生疾病的原因之一是鬼神所導致的,這里的鬼神不是現代宗教意義上的鬼神,它更符合精靈或靈魂的定義。因為,苗族同胞認為,萬物有靈。靈魂與肉體可結合成一個整體,也可以與肉體分離,成為獨立的存在形式。而人是靈魂與肉體結合后的整體,因此,苗族同胞認為當靈魂出了問題,也會導致疾病,比如:有的疾病是由于別的靈魂將原有靈魂驅離欲霸占其肉身所導致的;有的疾病是由于靈魂遭受其他精靈的驚嚇所導致的等等。與此相對應,在診斷和治療上除了使用普通的診斷手段和藥物以外,還要運用一些巫術手段。比如滾蛋,即應用滾蛋后蛋壁和蛋黃的顏色變化以診斷疾病和治療疾病,這是苗醫常用的一種診斷和治療疾病的手段,具筆者走訪黔東南、黔南一些地區了解到,其實滾蛋源于古老的占卜和通靈之術。
四、苗醫藥基礎理論的新發展
只有在明確了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前提下,才使得苗醫藥有可能在承繼歷史財富的基礎上切合當今文明的發展,積極吸納現代文明成果進一步發展。這種發展是一種在原有基礎理論內部構成部分逐步變革、更新的結果。這種發展也反映為對作為原有基礎理論構建基礎的哲學模型的新認識。
(一)萬物同源的新認識
現代自然科學發展成果表明,人類所生存的世界是一個客觀的世界,這個世界中的萬事萬物從根本上說都是物質的。具體到醫學上來說,人體與其他客觀事物從物理的角度都可以解讀為分子、原子、離子等;從化學的角度說都可以解讀為由一定的化學物質構成,而人體內的化學物質與其他客觀事物中所存在的化學物質并無本質的不同;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人類與其他動植物都是進化的結果,在構成與內在運行機制也存在本質上的一致,所以藥物實驗中的動物實驗才有其存在價值。所以,可以說現代科學在世界的構成上的見解與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哲學模型暗合。不同的是,由于受到當時技術條件所限,苗族先民并不能清晰的解釋萬物同源的基礎是什么。他們只能依靠長期的實踐,小心的求證,才得出萬物同源這一樸素的結論。因此,在疾病的治療上,完全可以以現代文明成果對苗醫藥基礎理論進行新的詮釋,為苗醫藥的進一步發展提供可能。
(二)精神-物質二元結構的新解讀
現代醫藥學較人類過去而言進步不可謂不大,但隨著醫藥學的進步,人類卻發現,在疾病面前人類是那樣的無助。一方面我們似乎是攻克了許多醫學難題,有的甚至是在過去認為是不可能解決的難題,但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新的醫學難題不斷出現,人類應付不暇,同時一些看似平常的疾病我們實際上到現在仍沒有很好的治愈方法,比如感冒。因此,有學者提出這樣的疑問:現代醫藥在治療疾病上到底發揮多大的作用。
現代心理學研究表明,人的心理與身體健康之間存在一定的聯系,進而心身醫學的概念被提出。臨床中我們也承認了這樣的現實,特別是在癌癥治療中,有的藥物其實是僅起到心理撫慰的效果,但這種安慰劑的卻給人們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所以,有學者認為其實有的疾病的治愈是由于藥物給了患者信心,激發患者自我免疫系統的結果,并非單純依靠藥物。傳統苗醫藥在治療疾病中,常常強調“神藥兩解”,這里的“神”我們可以將其解讀為心理安慰,摒棄其中“巫”的或迷信的成分,使苗醫藥基礎理論完成當今科學技術水平條件下的華麗轉身。
五、結語
文明興衰的基本原因是挑戰和應戰。一個文明,如果能夠成功地應對挑戰,那么它就會誕生和成長起來;反之,如果不能成功地應對挑戰,那么它就會走向衰落和解體。 苗醫藥作為苗族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從一個方面也反映了當前苗族文化所面臨的處境。因此,構建苗醫藥基礎理論的哲學模型對苗醫藥乃至苗族文化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注釋:
麻勇斌.論苗族醫藥基礎理論研究的缺陷.貴州社會科學.2006(1).
杜江、胡成剛、趙俊華、韋波.苗醫“三界”學說探析.中國民族醫藥雜志.2009(3).
劉遠航編譯.湯因比歷史哲學.九州出版社.2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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