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戢建華
饑餓歲月
文 /戢建華

那年四月,我、陳燦和楊梅被單位下派到榆樹嶺大隊開展“社會主義教育”活動,大隊書記李廣田為我們簡單地接過風后,就安排我們到社員家吃派飯了。
我和陳燦被安排在劉老漢家吃飯。劉老漢老兩口對我們很熱情,老伴兒當下就捧出兩個攢了很久的雞蛋,割了把韭菜,做了盤韭菜炒雞蛋。飯是蘿卜蒸干飯。吃過飯,李書記過來問候生活,我和陳燦都說好,菜有雞蛋,飯是干飯。周書記高興地說:“那就好。”
誰知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劉老漢兩口子就像罷工似地不做飯了,也不搭理我們。眼看天就黑了,我們的肚子也開始強烈地抗議了。我跟陳燦悄悄地說:“是不是他們沒有吃晚飯的習慣啊。”陳燦說:“也許吧,農村是有很多人家一天只吃兩頓飯的。主人家不吃,我們也不好說。”當夜,我們只好餓著肚子睡了一宿。
第二天我們被派到老田頭家吃飯。老田頭很熱情地噓寒問暖,然后客氣地說了些農村條件差、生活苦之類謙虛的話。到吃飯時,我才明白過來老田頭那話可不是謙虛,也不是客氣,而真的是實話實說。飯依然是蘿卜蒸干飯,不過蘿卜多一些,沒有炒菜,只有一碟酸辣子醬。
如此吃過,到了下午我的肚子便開始嘰里咕嚕地響,胃也潮潮地隱痛,仿佛胃腸在相互吞噬。我和陳燦一合計,這肯定是蘿卜吃多了的緣故。我忽然想起來,昨天劉老漢給咱們盛的是干飯,他們自己盛的是蘿卜,雞蛋他們更是沒動一筷的。怪不得人家昨晚不給咱們飯吃,因為咱們當著書記面說他們家吃得好來著,最后我們恍然大悟。
老田頭家的晚飯和午飯一樣。我端著碗,望著蘿卜和酸辣子醬胃就反酸。吃吧,蘿卜吃下去胃又得痛,不吃吧,餓。陳燦很瀟灑地揮揮手說不餓,晚飯硬是沒吃。我好歹吃完,躺在床上自言自語:“夜里醒來,胃腸又該相互消化了。”陳燦在一旁笑出了聲。
我問笑啥呢。陳燦說:“等一會兒,咱們一起去公社中學食堂弄點兒白面饅頭吃。”原來陳燦昨天下午遇到過一個中學生,已經打聽好了中學食堂今天供應饅頭。我問:“不叫梅子?”陳燦說:“不叫,她今天在李書記家,吃的好著呢。”
公社中學只有兩里地遠,摸黑也不到半小時就到了。翻過圍墻,我們摸到一個掃把,抽下兩根竹棍,從食堂窗子的鋼筋縫里遠遠地撬開蒸籠蓋,用竹棍尖兒戳了十來個饅頭,拿衣服兜著,再翻過墻,邊吃邊往回走。那饅頭個兒真叫大,最少半斤一個,一個就把人吃得悶飽,但是我們好像在跟自己賭氣似的,硬是每人吃了三個。剩下的就壓在枕頭下作為干糧。睡覺前,我還戀戀不舍著端詳了一番。
那晚的饅頭確實吃得太多,以至于果腹變成了受罪。第二天,我們兩個都爬不起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肚子敲著梆梆響,卻又不敢說出實情。有人請來赤腳醫生,赤腳醫生來了說是著嚇了。有人問:“哪來的鬼怪呢。”赤腳醫生說:“公社中學里的唄,前幾年一打倒,就流竄在這山間野地里了。”我正懷疑這赤腳醫生是不是巫醫來著,他卻悄悄塞給我一個小藥瓶。等人散了一看,原來是酵母片。
后來才知道,那中學原來是一座千年古廟。那古廟于上世紀90年代初被確定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我作為旅游者再去時,當年食堂的墻壁已經洗去煙火色,露出晚唐時的釋迦牟尼及弟子阿難、迦葉等的壁畫。我也尋訪了當年的赤腳醫生,聊起當年,赤腳醫生一臉苦笑:“可憐你們一個個大小伙子吃不飽,好不容易有吃的,當然剎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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