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睿寧
(一)
我們學校四面是一望無際的田野,西邊有一條河,兩岸長著青青的柳,河有個名字——草橋溝。
每天放了學,草橋溝邊上總出現一個一邊啃著干巴巴的火燒,一邊用小石子打著水漂,看那漣漪微微地蕩漾在水面上的同學。陪伴他的還有二黑,不時搖著尾巴,“汪汪”幾聲,享用著他的賞賜。他叫劉超,是我同學,個頭矮,相貌平平,一天到晚沒有話。成績不好,始終牢牢占據著班級倒數第一的“寶座”,跟我們這個文科重點班格格不入。在這個市重點學校,名字顯得不那么重要。每次考試都要排名,在班里考了第幾就是幾號,并坐在相應的位置。班里高手如云,第一排的人走馬燈一般地輪轉,但劉超的“40號”仿佛要陪伴他到老。
劉超怎么進我們班的,大家心知肚明。據說他爸曾經是學校的教師,七八年前出車禍死了。開學時,劉超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找到校長,結果他就進了我們班。
開學幾天后,班主任領著劉超,走到教室最后面的一個靠近垃圾桶的位置,對劉超說:“你坐這里吧。”劉超在我們班“安家落戶”后,永遠瑟縮在角落里,茫然而孤獨。他與我們格格不入,我們談明星唱英文歌,他永遠加入不進來。也只有在扔垃圾的時候,大家才會百無聊賴地看他一眼。
“成績就是王道”,但在班會課上,班主任總是不疼不癢地說,同學們要培養出優秀的品質,學習不好我們可以品質好啊。劉超很快就被冠以“品質低劣”的帽子。
那個夏日大課間,大家跑完操,汗津津地走回教室。多數人還沒落座,就聽見前排的聶甜甜一聲驚呼:“我的水杯!”原來,她的玻璃杯已經摔碎了,玻璃和水四處散落著。聶甜甜嚶嚶地哭起來,
“劉超!”班長突然大喊道,“你今天沒去跑步!”
“是不是你?”
“快承認!”
劉超一下成了眾矢之的。他擺著雙手,驚恐地后退:“我,不是我。”班長威嚴地瞪他一眼,高高地揚起了拳頭,那神情活脫脫地像在審問犯人。短暫的沉默,無數雙眼睛都望向同一個方向。
幾個膀闊腰圓的男生湊上前去,“這廝太可惡。”班長無奈地嘆氣一聲,“算了,明天賠人家一個。做錯了事要勇于承認。”班長優雅地給聶甜甜遞過一張衛生紙,“好了,別哭了。”而劉超,在這件事情后,搭理他的人就少到幾乎沒有了,誰愿意跟一個品行不好的人做朋友呢?
劉超賠給聶甜甜的那個水杯,一個白色大塑料杯,更成了笑柄。聶甜甜挖苦道:“劉超,你是讓我做一個建筑工人嗎?可我覺得這個你來擔當比較適合。”劉超羞紅了臉:“我,我——”他瑟縮著身子,一樣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二)
去年情人節,凜冽的北風中,彌漫著濃郁的巧克力香和花香。課間,數學老師開玩笑說這么多年自己也沒收到個“藍色妖姬”,難道說自己沒有魅力嗎?“藍色妖姬”, 88元一枝呢!死貴死貴的!班里頓時響起一片口哨和打響指聲,男生們拍著胸脯說玫瑰會有的,巧克力會有的。數學老師撇撇嘴。
第二天數學老師宿舍窗戶外,多了一只用藍色紙包著的窯雞。哭笑不得的數學老師千方百計地打聽,才知道是劉超送的。她本來想謝謝劉超,最后什么都沒說,窯雞送給同宿舍的幾個老師分了。
(三)
一年匆匆而過。我們要分科了。在告別會上,大家憂傷地唱著老歌,男生們拍背拍得要吐血,女生們哭得稀里嘩啦,說一些幾天后就會忘得干干凈凈的“真心話”。最后,大家拿著自己的校服請好朋友簽名。大家的校服很快就變得“花花綠綠”。“能給我簽個名嗎?”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劉超拿著自己洗得發白的校服,怯怯地問道。有人一轉頭,發現是劉超,“40號,你要什么簽名?”眾人附和著大笑,就像在看一個傻子。
(四)
分班后第二天,聶甜甜的桌上多了個和她以前的玻璃杯一樣的杯子,附著一張字體飄逸的字條:“我傷害了兩個人。”不是劉超的字跡,聶甜甜知道那是誰的字跡。
分班后兩周,我和幾個舊日同學偶遇。“你們看見劉超了嗎?他學文學理?”“沒看見,不知道呢。”
草橋溝旁。劉超踩著青青的草地,看著青青的河水,拿起石塊,良久又放下,他想留住這方美好。“二黑,明天我就要走了。媽媽帶我出去打工。”劉超捂著臉。二黑汪汪地叫著。劉超從口袋里掏出一整塊火燒,遞給二黑,“我走了以后就沒人喂你了。”劉超站起身,踮著腳把手中的校服掛在一棵柳樹上,潔白的校服在風中飛舞,上面只有一個簽名,是聶甜甜的。
新班39人,垃圾桶旁的那個位置一直空著。每當和煦的陽光升起,照在40號的位置上,我心里總是暖暖的,仿佛劉超還在。我想他一定過得更好一些了,是的,哪怕好一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