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越
不妨推演一個模型,這個廣大的地球村里有好多以血緣結成的猴子部落。絕大多數的猴子部落都是一樣互相劫掠、同類相殘:最強壯的猴子做大王,壟斷了其他猴子理論上的一切權利;猴子年老后就被驅趕出社會,任其老死;采集來的物品只有強壯的猴子得到,別的猴子只有通過偷搶來分配;在種群之間,不同的猴群彼此征戰,互相吞食,達成微妙的平衡。
嗯,這種事情現在都在峨眉山或是亞馬遜雨林這樣地球的角落里上演著——估計也將永遠上演下去。
這時候有一只猴子想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于是它開始尊重其他猴子的權利:它開始給不能再采集和戰斗的老猴子分配食物;它開始制定規則讓受傷與體弱的猴子不至于死掉;它開始征服別的猴群以后不殺掉它們而教給它們“你們也可以這樣哦!”(明明德)初期,用于“道德”建設的投入會使這個猴群開始短暫的艱難時光,但隨著“猴口”的增加,“猴民”體質的增強。突然有一天——它們站起來了。
具有了更高道德標準的他們開始研究怎么生火,開始研究怎么能讓自己更少得病,開始想用一種大而化之的答案解釋天上的星星怎么就和身邊氣候冷暖有了關系;身邊某種草吃進去怎么就能治病了;自己部落內發生大洪水了怎么才能讓大家不被淹死;這世界里面比自己還強大的那個敬畏之地在哪里,于是開始有了陰陽五行學說,等等等等。中國古代的“圣人垂拱而治天下”記錄了我們生存的這個國家的興起,是因為有一些優秀的人在教會大家如何行禮與謙讓當中便把國家自然而然的治理了——這種“人本主義”人類觀和歷史觀,可以說是“禮樂文明”對人類文明的重要貢獻。
禮樂文明視角下的人其根本特點不在于人類的外表特征,而更加專注于“何以為人”的問題。它提出人類之所以區別于動物的本質,不是雙足走路或是懂得蓋房子等問題,而是人在同理訴求基礎上產生了“道德”:人類會因為路邊受傷的小動物而傷心,人類也會因為別人快樂而自己感覺快樂。這些林林總總的描述被綜合為一個“仁”字,象征著兩個互相在一起的人類能夠體察對方的心意。這種品質,我們一般會將它歸類為“人性”。
故而“人性”無處不在,并且并不是人類所獨有。我們會夸一只與人溝通無礙,體現出像人一樣不為眼前利益打動而追求長遠目標的小狗為“通人性”,我們也贊嘆“羊羔跪乳,烏鴉反哺”這樣動物無意間的“道德”行為是“有人性”。我們被一只日本的小狗終老于車站等待自己主人最終老死不得見的故事感動為“比人還有人性”。我想,中華文化中對于人的概念,對于我們應該呼之欲出了。它關照的不是外在形態的問題而是定義本源的問題:人性與獸性是同時存在于人(包括一些高智商的獸)這個軀體(human)之中的。“人性”的特點是眼光長久與利他,有助于個體與社會的發展壯大;獸性則是短視與功利的,從根本上不利于個體與集體的長遠發展。就像叢林里的老虎即使強壯得把其他動物都可以撕成兩半,卻仍然躲不過被人類做成“虎骨膏”的命運。所以有多少“仁”,體現多少“德”,是人之所以從獸類中解放出來的動力與標簽。
所以不單是獸的身上具有人性,人的身上也同時具有獸性。貪婪、嫉妒、掠奪、殺戮、偷竊、亂倫等等行為與情感,在自然界的動物身上和講求“叢林法則”的某些人類生活圈中每天都在上演。這些短期有利于自身的行為,隨著損害自身所處的社會圈層的“蝴蝶效應”長期來看卻是有損于自身的——這個人所處的社會地位越高,對于社會以及個人的損害就越大。就像我們訓練一只小狗讓它明白:“雖然你很餓,但是你先不要吃眼前的食物,隨著你完成與之看似不相關的行為,最終你得到的食物會更多?!辈煌巧趟降墓窌凶分鹧矍袄婧偷却L遠利益的選擇區別,從而區分出智商的優劣。我們這些“人”在因為動物的短視逐利覺得可笑與可愛的時候,真的能有足夠的智慧分辨出來對于我們紛繁復雜的人類社會和不斷發展的道德文明中,什么是“愚蠢”(眼前價值),什么是“智慧”(長遠價值)嗎?
與之遙相呼應卻截然不同的,基督文明中將人類比喻成為造物主“神”并不完美的作品,所以人類身上還有很多“獸性(人性)”的存在。如果非要比較禮樂文明中的“人性”定義,其實更貼近于神創論文明的“神性”定義。在這樣的邏輯下,“人性”便分為被神所啟發、授予的“神性”與另一半“獸性(人性)”的結合體,人體現出“獸性(人性)”行為的主因是因為還沒有承蒙“神的恩惠”。故而關于人的起源,也并不是只有東方的道德說。造物主式世界觀則推導出“人”是“神”創造出來的,所以人應當遵循神創造它出來的旨意與戒條。人與獸的區別本質在于,人蒙受了神的恩賜。所以人要有道德,如果沒有道德,像上文那樣猴子似的生存,神便會像造出人一樣毀滅掉人——像大洪水的故事和摩西與神約定“十戒”的故事。
這兩種人類起源觀本質上沒有高下的分別,卻影響出了迥然不同的文明路徑。所以當提起文章開頭的時候,更近似于我們“人”概念的翻譯,英語中的people則更加貼切一些,但是這個詞顯然沒有human那樣在其語系中的帶有的基礎表達地位,它也更偏向于漢語里“眾”的涵義。
禮樂文明中“人”與“獸”的概念,其實是一個文化概念。這與神創文明對于“人”的認識是有本質不同的。從神圣羅馬帝國被加冕到中世紀崩塌以前,任何質疑“神性”內容與討論“神性”定義的問題,都是被禁止的?;鹧娑焉系氖旨?,燒死了多少勇于探索世界真相與人心本質的先驅。直到西方“人本主義”思潮的興起,在幾百年內迅速改變了西方的文明氣象,再與其古老的“神圣主義”文化的合流,帶著堅船炮利迅速席卷了這個星球上的所有文明。然而中國的禮樂文明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明確的確定了人類在自身演化過程中的主導性,不得不說是一種進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