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兩題

厲彥林

石敢當

“五一”前，我有幸來到“五岳獨尊”的泰山腳下。清晨，沿岱廟走到紅門，沿街的門店里擺滿琳瑯滿目的泰安特產，最奪人眼球的是大大小小的泰山石，大都刻有紅漆字“石敢當”，有的粗糙笨重，有的精細玲巧，讓人目不暇接。我詢問那位頭發花白的店主：大爺，這石敢當能干什么用呀？他理了理理胡須，笑著說：“鎮宅辟邪，保平安唄”。“蓋新宅子，就得立一塊或埋一塊。立石時要自家人培土，不讓外人看見，那才叫靈！”泰山是融自然與文化遺產于一體的世界名山，山上一草一木一石，都有靈性、都有傳說。“泰山石敢當”具有神秘色彩，更蘊藏歷史與文化秘密。

我查字典、翻資料，尋根求源。“石敢當”是遠古人們對靈石崇拜的遺俗，《辭源》中解釋：“唐宋以來，人家門口，或街衡巷口，常立一小石碑，上刻‘石敢當三字，以為可以禁壓不祥。”史游曾在《急就篇》（章）有記載：“獅猛虎，石敢當，所不侵，龍未央。”“石敢當”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樣式，有淺浮雕的，有圓雕的，有刻有八卦圖案的，有只在石頭上刻字的。據考證，“石敢當”之前加泰山，叫“泰山石敢當”，應始于明代，流行于清代，傳至今日，其意是借神圣的泰山以增石敢當之威力。

“泰山石敢當”以石刻為有形載體，與無形的歷史傳說、民間故事同體存在。傳說泰山腳下有一個人，姓石名敢當。此人家境貧寒，靠打柴為生，自幼喜歡舞松弄棒，武功高強，好打抱不平，在泰山周圍名氣很大。泰安南大汶口鎮曾有戶張姓人家，女兒年方二八，長得異常漂亮。每到太陽壓山時，就從東南方向刮來一股妖氣，刮開她的門，上她屋里去。天長日久，女孩面黃肌瘦，很虛弱。張家老人心急如焚，聽說石敢當很勇敢，就騎上毛驢去請他降妖。石敢當慷慨應允，并作了充分準備。天黑后，從東南方向刮來一陣妖風，石敢當用腳猛地將熱銅爐踢扣在妖精頭上，約定的童男童女一齊敲鑼打鼓。妖怪頓時頭暈腦漲，嚇得一氣跳竄到福建。后來福建又有人被妖風纏住身體。怎么辦呢？經多方打聽，就把石敢當請去了。妖怪一見這降妖的人和辦法，又跑上了東北。東北又有個姑娘得了這個病，又來請石敢當。石敢當就想：我拿他一回，他就跑得更遠，山南海北這么大地方，我也跑不過來啦。于是就和來人說：“這樣吧，泰山石頭很多，我找石匠刻上我的家鄉和名字：‘泰山石敢當，你回去把它放在墻上，那妖就嚇跑了。”從此這降妖的辦法就傳開了，“只要你找塊石頭或磚頭，在上面刻上“泰山石敢當”，妖怪就不敢來了”，所以誰家蓋房子、壘墻的時候，總是先刻上“泰山石敢當”幾個字壘在墻上的顯眼處，就可以鎮妖避邪。

“泰山石敢當”不僅是美麗的傳說，有其歷史的必然。細數起來，我國歷史上一直是個農業大國，長期以來又是宗法式的社會結構，有埋石以鎮的習俗。齊魯大地，又有向往“天下有道”社會和培養舍身取義“兼士”的文化土壤，萌生出思想的胎芽。泰山崛起于黃河下游的沖積大平原，突兀挺拔，給人以格外巍峨險峻的視覺沖擊。以其淵厚的人文和恒久的深邃，絕一無二的昂首著自己的高度。“泰山石敢當”石碑、石刻，不僅是“平安”的象征，更是“無聲保鏢”、“止煞祈福”的萬能神，給人以無窮的信心與力量。“泰山石敢當”走遍我國大江南北，甚至海南島的天涯海角。在廣袤的鄉野農村，許多民居墻壁朝街那面的上方，都端端正正地鑲嵌著一塊石頭，上面雕刻有“泰山石敢當”五個字。“泰山石敢當”還成了中國的和平使者，傳播到了日本、朝鮮、韓國以及東南亞的泰國、馬來西亞、馬六甲等地，甚至也傳播到了歐洲和美國的唐人街。“泰山石敢當”，立于墻根、街巷、橋頭、要沖，憑借泰山的無可比擬的威望和靈性，鎮妖避邪，逢兇化吉，保一家或一方平安。

“泰山石敢當”源于人們靈石崇拜的遺俗，屬于中國的鎮物辟邪文化。所追求的“吉祥平安”，體現了人們普遍渴求安居、太平、昌盛、福康的愿望。“國泰民安”，國泰和民安互為依存，國泰民才得以安，民安國才得以泰。一塊普普通通的泰山石，守護著群眾戰勝邪惡的愿望，擔當著保護百姓平安的使命與責任，如此神威，令人敬畏。

人類自誕生以來勇于擔當的大有人在。翻開中華民族的歷史長卷，數以萬計的英雄人物在險惡的環境里舍身求法、為民請命，履命擔責，弓起民族的脊梁。當下，我國改革發展正處于爬坡過坎的關鍵時期，矛盾多發，問題疊加，面對重重困難和挑戰，逃避和退縮沒有出路。在鮮紅黨旗下宣過誓的共產黨員，都應該像泰山石敢當一樣，關鍵時刻，當仁不讓，敢于擔、勇于當，靠得住、頂得上，為人民謀福祉、保平安，問心無愧。

凡爬過泰山的人一定記得十八盤。從對松山谷底至南天門的一段山路叫“十八盤”。全程不足一公里，垂直高度卻400余米。盤道兩側崖壁如削，題刻遍布，遠望如天梯高懸。《泰山圖志》中“磴道盤空，朝天有路”，就描述的這里。那石階鋪的山路簡直和豎起的梯子差不多，道上是黑壓壓的人群，每走一步都覺得頭頂就要和前邊人的腳跟相碰。每跨上一個臺階，腿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有的扶巖而立，有的坐地大口喘息。走這樣陡峭危險的路段，說話也很費勁，無暇環顧風景，只顧低著頭，盯著腳下的路，斜腳走著S形，踉蹌前行，感覺每一步都沖擊著身體的極限。不攀登十八盤，理解不了什么艱苦、艱難和毅力的含義。爬泰山十八盤，最考驗和挑戰你的恒心和意志力。只有咬著牙一步一步勇敢地攀登，才能抵達至美的境界。

我們在劇烈的心跳中，氣喘吁吁地登上南天門，“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我陡然覺得，每位登泰山者都是石敢當：懷揣著信仰，不畏辛勞，自強不息，彰顯正氣凜然、當仁不讓的豪氣，挺拔起生命高度和人生純度。

天燭峰的松

到了泰安，就盼望見到泰山天燭峰上的那棵迎客松！

遠遠望去，天燭峰利劍般直插云天，四周是懸崖峭壁。側峰的石縫中盤根錯節長著一棵樹干粗壯道勁的古松，探向藍天和白云，那便是迎客松了！

狂風襲來，望著身邊的懸崖，人們禁不住心頭一驚。腳下的松子和枯葉被風卷起，有的飛身跳下懸崖，有的則緊緊抓住石壁。

神奇壯觀的迎客松，也曾是一拉小小的松子，是風媽媽或飛鳥不經意把它送進了天燭峰的巖縫。那里沒有土，沒有水，沒有生存的可能。它卻珍惜隱忍，頑強地活了下來。一年又一年，伴隨季節變換，歷經天光地火、狂風暴雨，用激情澆灌生命的嫩茅。它細細的青筋暴突的根須爬滿了山壁，緊緊摳住石縫。它用自信和堅強成就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成為傲然于天燭峰的一大景觀。

生命的奇跡讓人感動，贊嘆！

大千世界，萬物平等享受著陽光雨露，吮吸著富足的水肥，吐芽長葉，開花結果，形成了生機盎然、色彩斑斕的世界。有些生命卻迥然不同，無形無影的風兒，把那些無人采摘的種子送到廣袤的田野或險山峻嶺，給予它們不同的故土家固和命運落點。“給我一抔土吧，我要展示生命的奇跡和信念的力量，”它們吶喊著。

生命是脆弱的，因此才彰顯出它的頑強；生命是卑微的，因此才蘊涵著一種無言的尊貴。我們常在一片瓦礫或碎石堆里看到這種堅強：那些經歷了嚴冬的種子，沒有伸展筋骨的空間，卻伴隨春天的腳步，頑強地探出頭顱，滋長出一片綠意。

無論是立足于瓦礫中的花草，還是植根于懸崖的松柏，都在啟示我們：堅強成就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假若都留戀平整的沃土，世上就不會有這么多廣袤的綠洲和森林；假若都不愿在困苦中鼓起挑戰的勇氣，世界肯定會出現更多荒蕪。

層林盡染的深秋，各類種子無論個頭大小，外形丑俊，都必須離開母親庇護的小天地，開始漂泊的旅程，有的被風吹得滿世界飛，有的任人擺布埋進土里。一些種子脫離了成長的伙伴，孤單地躲在小角落里，有的剛扎出細嫩的根須就被寒冰凍住，有的四處飄蕩被寒雪或飛沙覆蓋，寒氣侵蝕著心靈，但種子們恪守著一個信念：一粒孤單卑微的種子，沒有肥沃的土壤，卻是春天的使者；只要生命的基因存在，就要吐茅開花！

自然或者人生，大都是不可逆的一次選擇。人一生下來就擁有生命，真正認識生命、珍愛生命，卻是一個沉重而深邃的話題。逆境與挫折，會讓你擁有意想不到的美麗和力量。

只要擁有一抔土，種子就開拓出一片新天地。天燭峰上的迎客松歷經風雪，扎根發芽，堅守著，抗爭著，開拓著自己的家園，一天天長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