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泉生+蘇靜
摘 要:隨著“兩高三部”《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的下發,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改革試點工作便從探求摸索正式進入深水運行。鑒于筆者所在檢察機關早在兩年前便以《試行認罪認罰從寬處理機制辦理刑事案件實施細則》《試行檢察環節辯護律師參與下認罪量刑協商機制的細則》等文件的制定和實施,開啟認罪認罰從寬機制的司法嘗試,制度運行期間既積累了難得的工作經驗,也遇到了一些突出問題,謹以這些收獲和反思作為本文分析探討的基點,以期對試點工作的全面鋪開略有助益。
關鍵詞:認罪認罰 從寬機制 司法嘗試 問題檢視 制度完善
一、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機制的樣本分析
(一)機制醞釀的“土壤條件”
筆者所在的福建省泉州市鯉城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鯉城區院)本著基層首創的精神,一方面立足于轄區案件的主要特點,一方面承繼寬嚴相濟的實踐基礎,充分利用自身的資源優勢,從2014年起就將探索認罪認罰從寬機制作為一項重點推進的專項工作。
一是具備構建從寬機制的案件特征。體現在辦案壓力適中,具有探索認罪認罰從寬機制的人力基礎。近年來,該院刑事案件總量在全市檢察系統居中等水平,公訴案件年均約700件,人均年辦案數約70件。同時,認罪案件比例較高。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比例較高,2013年以來共辦理建議適用簡易程序案件1801件,占提起公訴案件85.2 %。
二是具備構建從寬機制的前期鋪墊。自2007年始,在貫徹落實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總體思路下,刑事案件快速辦理、輕罪不捕直訴、非羈押訴訟、刑事和解等機制逐步探索建立成型,工作模式不斷優化,司法理念得以提升,一定程度上確保了從寬機制運行的效果和影響力。
(二)機制展開的“深耕細作”
1.核心內容的確定性。一是合理設置適用條件。從多個角度、層次,對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以及被告人自愿認罪、自愿接受刑事處罰的理解和操作明確標準,盡力排除異議分歧。二是科學界定適用范圍。符合規定情形的人民法院管轄的一審刑事案件均可適用,并優先適用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同時強調機制應適用于訴訟全過程,在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前的偵查、審查逮捕、審查起訴和審判階段等訴訟階段均可以適用。三是精確把握量刑優待。對量刑優待的不同階段、幅度以及具體操作予以細致規定,并突出“認罪越早、處理越輕、幅度越大”的理念。
2.參與主體的廣泛性。《試行認罪認罰從寬處理機制辦理刑事案件實施細則》的簽發主體除檢察機關外,還有當地公安機關、法院與律師協會,實施細則中關于適用條件、量刑規范、簡化庭審程序等內容都是在與其充分對話、達成共識的基礎上才得以確定。這種“對話習慣”同樣延伸到《試行檢察環節辯護律師參與下認罪量刑協商機制的細則》的制定過程中,不僅繼續明確認罪量刑協商程序的適用范圍、協商主體、協商內容等,并規定建立聯席會議制度、信息共享等制度以及時溝通案件信息,對適用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和困難共同探討解決辦法。
3.“寬”“簡”特色的鮮明性。《試行認罪認罰從寬處理機制辦理刑事案件實施細則》《試行檢察環節辯護律師參與下認罪量刑協商機制的細則》的核心價值取向始終是“公正為本,效率優先”,通過實體上的“從寬”和程序上的“從簡”,踐行著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制度化和刑事訴訟程序的司法優化,既承載著現代司法寬容精神,也謀求司法資源的最佳配置。
因其適用案件廣,且可貫穿于刑事訴訟全過程,便在訴訟每個環節都賦予被告人認罪認罰并得到從寬處理的權利和機會,從而提高訴訟效率、降低司法成本、減少社會對抗、促進案件繁簡分流。因其配套機制齊,少捕少羈押理念更加深入人心,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自愿認罪認罰的,公安機關可以不予拘留,偵查終結后直接移送審查起訴;檢察機關審查逮捕過程中,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認罰的,可以不批準逮捕;犯罪嫌疑人逮捕后認罪認罰的,檢察機關還可通過羈押必要性審查,及時變更強制措施。因其從寬幅度細,綜合考慮悔罪表現,對被告人不同訴訟階段的認罪認罰情況和特定情形,在量刑建議上能精準參考基準刑確定不同的從寬幅度,做到區別對待,當寬則寬,切實做到認罪越早、處理越輕,從寬幅度越大。
(三)機制成熟的“累累碩果”
鯉城區院在刑事案件辦理過程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機制以來,先后有53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因認罪認罰得到實體從寬或者程序從簡的從寬處理。其中審查批捕環節適用3件,審查起訴環節適用50件。在確保案件質量前提下,落實寬嚴相濟,辦案實現四種效果的有機統一。
1.少捕少羈押,注重人權保障。寬緩適用強制措施,做到“少捕少羈押”。如犯罪嫌疑人蔣某某涉嫌破壞公用電信設施罪一案,蔣某某在偵查階段拒不交代犯罪事實,批準逮捕并移送審查起訴后,鯉城區院根據案件實際情況,主動邀請辯護律師介入,啟動了認罪量刑協商程序。辯護律師從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等方面對蔣某某進行釋法說理,提供法律幫助,成功說服蔣某某自愿認罪認罰,如實供述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實,并簽署《認罪認罰承諾書》,之后蔣某某被變更強制措施為取保候審。一年來,該院共依法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3人,經羈押必要性審查變更強制措施1件1人,審查起訴環節適用認罪認罰從寬處理機制的犯罪嫌疑人非羈押強制措施適用比例為72%。
2.從寬加提速,提高訴訟效率。如犯罪嫌疑人姚某某涉嫌交通肇事罪一案,承辦人審查起訴時,發現犯罪嫌疑人姚某某在偵查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均自愿認罪認罰,也承諾對被害人親屬賠禮道歉、賠償損失,但被害人親屬不愿意接受訴前調解并向檢察機關送交附帶民事訴訟起訴狀,但雙方當事人均表示希望檢察機關盡快辦結處理本案。結合上述情況,鯉城區院在全面審查案件的基礎上,啟動“從寬+提速”的辦案模式,在公安移送審查起訴后3日內提起公訴。推行“從寬+提速”辦案模式過程中,共對13件符合快速辦理條件的認罪認罰案件,在10日內審結。對44件認罪認罰案件建議法院適用簡易程序審理,2件當庭認罪案件簡化審理程序。endprint
3.積極促和解,維護和諧穩定。如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黃某某涉嫌盜竊罪一案,黃某某在偵查階段主動認罪認罰,被采取取保候審措施移送審查起訴。審查起訴時,發現黃某某雖主動認罪認罰,但未將贓款退還被害人,也未得到被害人諒解。辯護律師介入后,依據規定積極促成黃某某與被害人刑事和解,黃某某積極賠償被害人財產損失并取得諒解,雙方達成諒解協議。根據案件情況,該院依法決定對黃某某作相對不起訴。2016年3月以來,該院促成當事人雙方達成刑事和解案件2件,均對犯罪嫌疑人作相對不起訴處理。
4.從寬幅度大,合理建議量刑。鯉城區院將提出從寬處理量刑建議作為實現認罪認罰從寬機制效果的重要環節。因制度設計階段的共同參與,鯉城區院與本地法院對認罪認罰從寬案件在適用范圍、認定標準,量刑規范,庭審程序等方面已有共識,適用認罪認罰從寬處理機制以來,本地法院認可和采納了該院的全部量刑建議,判決均在建議的幅度內做出,個別案件還結合被告人在審判環節的悔罪表現,給予更大的從寬處理。至今已有53件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因認罪認罰得到從寬處理。
二、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機制的問題檢視
(一)證明標準降低和司法腐敗的擔憂
在案件數量較多的基層司法機關,辦案人員尤其是基層公安偵查人員普遍面臨案件積壓量較大的突出問題,為了盡快了結案件,可能強行“用量刑激勵制度促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悔罪”,這就會忽視“全面收集固定證據”的證明責任要求,導致證據的證明標準被人為降低。與此同時,辦案人員還存在以從寬處理換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供述的可能性,甚至進行“花錢買刑”、“權錢交易”,盡管目前尚未遇到此類情形,但這種擔憂自認罪認罰機制創建初期就如影隨形般存在的,如果對機制運行缺乏有效的監督制約舉措,導致司法腐敗的隱患就會成為現實。
(二)悔罪心理認定和上訴翻供的隱患
實踐中,認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依據是《認罪認罰承諾書》的簽署以及認罪并愿意接受處罰的供述,而對其是否真誠悔罪缺乏深層次考量和判斷,不排除有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內心尚無對自己錯誤的認識和悔意的情況下,僅為獲得從寬處理而在口頭上表示認罪認罰。辦案人員受時間、精力、經驗等因素的限制,并不能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悔罪情形進行準確認定并深入研判。認罪認罰從寬機制便有可能成為某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投機的機會,更遑論對所犯罪行感到悔意,其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也并未降低。
由此容易引發后續問題,實務中發現,正由于該類被告人沒有對所犯罪行感到真誠悔意,個別認罪認罰的被告人在一審判決后仍會提出上訴,并全盤翻供,他們在一審中享受了從寬處罰的優惠政策,但在上訴后又重新對司法資源造成負擔,從這個角度看,其有濫用上訴權之虞。
(三)個別案件量刑從寬幅度把握的障礙
實踐中,一些認罪認罰案件受制于法定刑幅度設置,酌定從寬的幅度余地不大,難以有效激勵被告人認罪認罰。特別是對于證據鎖鏈不完整,需要補充偵查的案件,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拒不認罪,意味著案件審理需要經歷漫長的訴訟流程,耗費大量司法資源;而其認罪認罰如實供述的話,其供述和其他證據可以形成完整的證據鎖鏈,可以大大節約訴訟資源和提高訴訟效率。筆者認為,對這類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應當給予最大的認罰從寬,可以考慮對其在法定量刑幅度下判處刑罰,但是根據現行規定,只有經過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才有可能對被告人在法定刑以下處罰。
三、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機制的制度完善
(一)規范證據審查標準,聚焦辦案人員證據收集行為
認罪認罰從寬機制運行下,法院審理案件的重點是控辯雙方達成合意的事實以及被告人對運用協商程序的自愿性。因此,認罪認罰從寬案件的證據證明標準應跟普通案件有所區別,否則其對審理過程的簡化意義不大。但在沒有更為明確具體的判斷標準時,籠統地講降低證明標準,會給案件質量帶來更大風險,進而破壞來之不易的良性司法生態和逐步趨好的司法理念。
因此,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當務之急仍是明確辦案人員“全面收集證據”的證據審查標準,即認罪的犯罪事實清楚,控辯雙方達成合意并有相應的證據支持。在已獲取嫌疑人、被告人有罪供述這一重要直接證據的情況下,只要有比較充分的證據補強口供的真實性、自愿性,特別是根據有罪供述獲取了能印證口供內容的隱蔽性證據時,就更容易達到法定證明標準。繼而還應聚焦案件的偵查環節,試點改革最容易從案件偵查“初始環節”出現偏差,而一旦“初始環節”出現偏差,就容易引發負面連鎖效應。因此,強化對偵查環節的監督制約便成為檢察機關的首要任務:一要強化證據意識,對辦案人員是否嚴格執行法定的證明標準進行監督,防止部分辦案人員人為降低證明標準,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辦理過程中產生“慵懶散”觀念和行為;二要扎緊“制度籬笆”,結合認罪認罰案件特點,細化權力清單、責任清單、審批流程和責任追究,對辦案全過程進行監督;三要加重個案監督,尤其要加強對偵查階段認罪認罰自愿性的監督,堅決排除非法證據,防止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
(二)明確悔罪標準,切實減少司法資源浪費
認罪雖然主觀上具有自愿、主動性,但只是體現被告人客觀上承認自己所犯罪行的一種行為,而悔罪包含對罪行深深自責、改過自新的情感因素。因此,檢察機關和法院在審查被告人認罪認罰時,對其所犯罪行的主觀認識應當有更高的要求,即要求被告人不僅要自愿、主動認罪,還應具有情感悔悟,即被告人能主動認識到自己行為的錯誤與不當,對被害人及其所侵害的社會關系有悔罪和恢復心理,以確保其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降到與從寬處罰相匹配的程度。
從寬機制運行中,檢察機關要加強與司法行政部門和律師協會、法律援助機構的協調配合,完善工作機制,幫助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正確認識自己行為的錯誤與不當,促使其真誠悔罪,真正降低其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只要被告人真正認罪悔罪,就不會存在翻供上訴的問題,也能避免浪費司法資源。另一方面,對于認罪認罰并在一審中享受了從寬處罰優惠幅度的被告人,其上訴權應當受到一定限制。在整個訴訟過程中,被告人自愿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因自愿認罪認罰而放棄處分的訴訟權利以及所換取的量刑優惠有著充分且明確的認識,被告人也就可以隨時反悔并申請變更簡化審程序,根本無需在一審程序結束后才提出。因此,應當逐步明確認罪認罰從寬機制的不能上訴原則。
(三)精確量刑建議,探索降格處理特殊案件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當檢察機關起訴并提出較為明確的量刑建議后,被告人對案件訴訟結果有了明確預期,這更有力地促成其認罪認罰并就具體從寬內容與檢察機關進行協商。確定性是量刑建議的基本要求和主要發展方向,這是量刑建議工作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與傳統辦案中的最大不同,檢察機關對此要有正確認識和充分的思想準備,主動加強與法院的溝通協調,特別要做好量刑方面的數據統計,借助大數據分析,科學完善量刑標準,確保同案同罰、保證效果;對于法院未采納檢察機關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檢察機關認為確有錯誤的,要分析具體情況提出意見或者抗訴。
另一方面,在符合改革整體方向和政策取向的前提下,應探索賦予制度試點單位更大的裁量空間,同時逐步擴大試點范圍,以深入推進認罪認罰從寬處理機制的實踐。允許試點單位在裁量范圍內進一步細化認罪認罰的認定標準,簡化刑訴法規定的相關訴訟程序,對特殊案件設置特殊的量刑激勵機制等,從而推進制度運行的廣度和深度。
注釋:
[1]數據統計期間為2015年3月至2016年5月31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