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阿宅
終于穿越了雨水充沛的青
■ 李阿宅
我剛出生的時候在她懷里哭個不停,直到被哼著歌謠的外婆接過去,才停止了啼哭,她看著我皺巴巴的小臉聳了聳肩,絲毫不被影響地拿起旁邊的設計圖就開始工作。
我為什么要說這個呢?因為我和她之間似乎天生帶著不合的氣場,我們不是傳統意義上相親相愛的母女,而是有點兩兩生厭。
她是小城有名的服裝設計師,長得很美,也熱愛一切與美有關的事物,而我卻長著小鼻子、小眼睛,任誰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是她的女兒,甚至連她自己都不那么喜歡我。四歲的時候,我摔倒在地上,她站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睥睨著號啕大哭的我,直到我哭夠了,蹣跚著爬起來,她才笑著牽過我的手。
我十歲的時候,她的婚姻破裂,開始獨自帶著我生活。我以為她苦苦爭取來我的撫養權后會加倍珍惜我,但我放學回家,她只留下一句“晚飯自己解決”,就匆匆出門了。我在憤恨和傷心中,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道蛋炒飯。
我是天生有點笨拙的小孩,別人一步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往往需要兩步。而她如同一位探測家,不斷地從我身上尋求著能夠綻放光彩的優點,她帶我學鋼琴、學書法,周末跨越半座城市去學芭蕾。也許是因為我刻意和她作對,也許是因為我天生沒有遺傳她的藝術細胞,她花費了很多心血幫我培養的才藝,也僅僅是比學校晚會的水平高一點而已。隨著我學業負擔的增加,她也不再逼迫,唯一讓我堅持下來的就是唱歌,因為她覺得這是一件不需要太多技術含量的事情。我當時十五歲,黢黑,壯碩,還留著一頭短發,每周一的大劫數就是上視唱練耳課,合作唱二聲部的時候,任憑專業再好的同學,也能被我拐到跑調。
后來,我一邊每天敷衍著繼續練琴,一邊偷偷寫起了小說。青春期的我有一肚子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憂郁,所有的小說都被我一字一句寫在了筆記本中,并很快在班里傳閱。在寫完整整一本后,我開始給雜志投稿,利用周末下午她允許我玩電腦的半個小時里,快速地打到電腦上。我從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一直幻想著等自己拿到發表的小說后,一定要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一回。
可事實是,我在投了無數的稿子后,終于被一個編輯犀利的言辭傷到了自尊。我失望至極,將所有的筆記全都撕碎。她聽到聲音推門進來后,若有所思地看著地上的碎片,沒有作聲又悄悄退了出去。我們默契地達成了某種共識,誰也沒有再提過十五歲那年我寫過小說的事情。直到多年后,我重新拾起寫字這件事,并開始陸陸續續發表文章,也終于掙脫她的束縛,飛向了距離她千里之外的遠方。
寒假回家,我在屋里整理樣刊,她抱著手機和朋友討論春節去日本旅行的事情。當我在心里憤憤不平的時候,她突然走進來,手里拿著一本紙張泛黃的筆記本,輕描淡寫地說:“喏,你的第一本小說。”
我翻開的時候,眼睛就莫名地發酸,那些我以為被她清理掉的筆記本碎片,卻被她撿起來一片片粘貼到一起。小時候,我總以為自己偏離了她為我設定的人設形象,所以得不到她的喜歡,后來逐漸明白,我們都是一樣笨拙的人,明明那么愛對方,卻從來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在我身上所培養的那些才藝,并沒有成為我生存的任何一項技能,但是全都在日常的累積中融進了我的骨子里,與我在成長的過程中因她所樹立的堅強、自信和優雅,一起深深扎入了我的生活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