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窗
春已至,月未滿
■西 窗

今年的節氣趕著與節日共熱鬧了。春節是雨水,元宵是驚蟄。雨水一到,果真不含糊,一下就是十幾天,溫度也降下去。春天一下雨便冷得要命,砭肌蝕骨。
圍墻邊的迎春花早開了,且慢,也可能是連翹。就算我沒有分清這兩種花,你會怪我嗎?就算我總是要寫玉蘭,你會怪我嗎?
玉蘭率先綻放,給人的觀感總是特別的,迎春花哪里是玉蘭的對手,玉蘭一來,爆竹似的炸開,把賈府里的迎春姑娘嚇得更木訥了。它先含苞成一支筆,春天里的一支筆,手腕一轉,行云流水。只是名字俗了些,以至于老有人把它與串起來掛在胸前的白玉蘭搞混。上海人喜歡白玉蘭,不喜歡玉蘭。張愛玲嫌它邋遢,我也嫌它張揚,仿佛人工制作的,一通電就要發亮。姿勢也做盡,怎么看都有種居高臨下的架子,不是舉著酒盞把酒臨風,就是鴿子似的要振翅,把整株樹乃至樹下看花人的心都晃得不安了,卻又飛不起來。
只是,這春寒竟也奈何不了玉蘭,凌寒綻放的風采一點不遜于被謳歌了數千年的寒梅。
我喜歡叫紫玉蘭為辛夷。叫辛夷的時候,它很有唐朝的氣息。就像逢著一點雪,大家就管北京叫北平,西安叫長安。叫北平、長安時,感覺自己也古雅起來,穿上寬袖長袍,便有了李白、王維的氣韻。
西安的朋友每次下雪時,就嘚瑟地說他們那里是大唐的雪。我也不示弱,我有南宋的雨。
南宋的雨纏綿,雨腳緊密細致,溫暖寒涼,在易安的黃昏,在蔣捷的客船僧廬,在畫船春水聽雨眠,怎一個愁字了得。
聽完了雨,再看那遠遠的嫩黃——初芽的柳是尤物,像剛孵出的小雞,毛茸茸的,最為好看。芽一老,線條之美就喪失了。芽一老就是葉,它們之間有個曼妙的過渡。只是短暫,剎那芳華。
單位門前有一排柳,每年獨一株發得最早。嫩于金色軟于絲,遠遠看著像煙霧一樣。想起賈母要王熙鳳拿軟煙羅替黛玉糊窗子,聽賈母說這種紗的四樣顏色,真是讓人傾倒: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一樣銀紅。
說軟煙羅時,便想到早春的嫩柳,又被“煙絲醉軟”這四個字傾倒,仿佛聞到迷醉的氣息,整個人都軟了。
春天有說不盡的花事,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花未香,月未滿,桃花還小,青杏未結,新鮮的陽光潔白而美,寂寥的水面上寫滿了期待。
下一頁翻開,就是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的春分了,就能聽見那聲濕淋淋的“欸乃一聲山水綠”。春色馬上像一滴濃稠的墨,滴在一杯清水中,氤氳開來,擴散在每個角落。只是天氣仍然料峭著,大風連續吹,要吹散了骨頭似的。韓東有詩:“美好的日子里,吹來了一陣風,像春風一樣和煦,它就是春天的風。”
對春天,我總是懷著巨大的隱情,想傾訴卻說不出來,就像思念只是一種狀態,不具形,說不出,道不得,倘若哪天它有了形狀,就不再是折磨人的妖,而是俗世里的人。
春天也是,它不是名詞,是虛詞,只在意象中。不論是誰,說出它,寫下它,都會有輕微的戰栗,仿佛“自由”兩個字刀鋒般劃過皮膚。
春景不長,三月很短。
一年只有一次春天。一輩子也不過幾十個春天,過一個少一個,屬于我的春天越來越少了。如果想到了什么,如果有什么癢癢的東西在發芽、在生長,比如夢,比如愛,就在三月著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