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樂
愿將深情一飲而盡
■李尋樂

前幾天在家吃飯時,你問我找到實習公司沒有,我含糊不清地表示不急,慢慢來,你登時放下碗筷嚴肅地說:“我在你這個年紀,早就找到實習公司了。”我一言不發地埋頭吃飯,可架不住爸爸也在一旁不停地幫腔,終是讓我忍不住吼起來:“在你們眼里,我從來都沒用。”我重重地放下碗筷走出家門,帶起的風里都夾雜著憤怒。然而關門前你眼里閃過一抹心疼的神色,讓我有些怔愣。屋外風聲凜冽,雪花洋洋灑灑,我自嘲一笑,大概看錯了吧,你從來都是那般冰冷、古板。
你是長我七歲的哥哥,所以我對你的初印象便是十三四歲少年郎的樣子,印象中你總是不茍言笑。我小時候愛吃糖,曾經一天要吃十幾顆才肯罷休,沒多久牙就變得極為可怖,每每照鏡子我總會難過。雖說年少不懂美丑,然而總歸讓我不舒服。有一天,我對著剛掉下的蟲牙暗暗發誓,以后一定要少吃糖或者不吃糖。然而,大抵課本上還未講到“堅持”兩個字,第一天倒是忍住沒吃,誰知第二天半夜,我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饞蟲,便又跑去找糖吃。反反復復,我也熄了戒糖癮的心,可在那幾天里,你忽然說晚上看書容易餓,于是糖果全進了你的肚子里。我找你理論,而你一本正經地說:“小孩子不可以吃糖,等你長到我這么大才可以。”
我各種撒嬌卻全沒有半分用處,所幸那時我年紀尚小,很快便忘了。我愛同玩伴們大街小巷地亂跑,愛拿自己做的魚鉤同他們到小溪流里釣泥鰍,還用路邊撿的泡沫板做出一個個有趣的玩具……這些本應成為長大后的我美好的回憶,但于你來說,讀書、寫字、畫畫才應該是我兒時生活的全部。我說你專制、強權,可你三言兩語用諸如“要贏在起跑線上”的話,硬是讓爸媽同意了你的說辭。
那時,我便憤憤地想,你肯定不是我親哥哥。在某種程度上,我確實真相了。
初一那年,學生之間流行一種好看的文件夾,透明的外殼里是五顏六色的隔頁。同學里但凡有人買了,都很受人矚目。我看著羨慕非常,便在當天晚飯時鼓起勇氣向爸爸提出這個要求,爸爸笑著說:“那就買一個”。彼時,你剛高中畢業,還沒到大學開學的日子,索性在附近找了一個輔導班上課。那天,你剛回家便看見我眉飛色舞的樣子,我明知道你會阻止,卻還是忍不住向你炫耀。果不其然,你立刻就發表意見說:“文件夾要這么花俏有什么用,是可以才思敏捷,還是可以文思泉涌?”我眼眶有些濕潤,哭著說:“從小到大你都欺負我,我喜歡的你都不喜歡。”
我回到房間趴在床上,在心里默默地希望你以后喝水都被嗆。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喊過你一聲哥哥,要么一聲“喂”,要么直呼其名。雖說日子久了氣也消了,可每次想要喊你哥哥時,卻總覺得有隔閡。
你一向都不喜歡我,我從小就知道。長大后,我才知道我們家是重組家庭,你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我猜想也許你怨恨媽媽離開你的爸爸,當我出生后,也順帶恨上了我。這頗有些狗血的猜測,卻是我心里唯一的解釋,所以我們的關系才如冰霜,如寒潭。
我規規矩矩地上到了高三。可大抵心理素質不過關,抑或學習尚不夠認真,我的學習竟然日益艱難。高考前三個月是我最為艱難的日子,夢里自己和喜歡的大學失之交臂,夢里自己高考時交了白卷,夢里自己如坐過山車一般喘不過氣來。我的黑眼圈越來越重,狀態越來越差,渾身都是滿滿的負能量。
那段時間,你的公司也很忙,每晚下班回家都很晚。有一天,我坐在書桌前對著一道難題愁眉不展,你低沉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這道題應該這么做。”你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疲憊,而我懵懵懂懂地聽著你的講解。你從小成績優異,多難的題到了你這里都很簡單。你輔導了我一個月,我的成績隱隱有了上升的趨勢。我把這當作你關心我的方式,笑著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可愛了。彼時,你坐在電腦前認真地看資料,聽到我的問題后回了一句:“只是不想你的成績太差。”
也對,在古板的你眼里,不過是怕我給你丟人而已,我又為什么要抱著你還是關心我的想法呢?
高考結束后,我如愿進入了喜歡的大學,爸媽帶我去三亞旅游作為獎勵。你依舊忙于工作,像一臺不知疲憊的機器。大學生活開始的第一個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皎潔的明月,打了一個電話給你。我想同你說學校很美,有漂亮的蓮池,有長長的銀杏路,有很多我喜歡的東西。可聽到你淡漠的一聲“怎么了”,我卻沒來由地改變了想法。我說:“終于可以不再看見你了。”說出這句話花費了我很大的氣力,原以為能聽到你批評我沒大沒小,可你依舊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以后在學校要好好照顧自己。”
如同月光流淌,我心底忽然溢滿了深深的難過,你依舊不喜歡我,依舊不把我當成你的親人。這個事實讓我久久難眠,清晨醒來時眼圈都腫了,可我也知道,這一切都沒有辦法。
雪越下越大,正月的街道冷冷清清,我站在一家便利店門口不住地哈氣,左手隱約有些發癢,似乎幾年前治好的凍瘡有了復發的跡象。這時,我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你舉著傘,手上拿著一雙厚厚的羊毛手套,說:“外面下雪還跑出來,不把身體當回事嗎?”
你有些惱意,似乎還在因我的懶散而生氣,卻仍舊細心地給我戴上手套,而后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張實習單,說:“回去把這個填一下,是一家不錯的公司,機會難得。”你沒有再多說,拉著我的手往家里走去。雪浪太過洶涌,一把傘明顯不夠,你露在傘外的大半個身子積了無數雪片。我戴著羊毛手套,手里拿著實習單,心里莫名生出了暖意,那是再大的風雪寒意也澆滅不了的熱度。
過了很久之后,我才知曉那是你托了很多關系才拿到的機會,如同媽媽所說,我上初一時喜歡的那個文件夾,最后還是你用輔導班的工資偷偷給我買了一個,卻轉托媽媽給我。有一年我參加合唱隊,每天訓練要花很多時間,你嘴里說我不應該浪費時間,卻在我訓練時在教室外偷聽。每年寒暑假作業我寫不完急哭的時候,也是你趁我睡著給我偷偷補上大半,還要辛苦模仿我的筆跡。還有我在外上大學,你也不忘惦念我,每次都是轉托媽媽給我生活費。可這一切,你從未和我說過,我也從來沒有發覺過。
有一次,我偶然在你房間里發現了一條手鏈,似乎是我小時候編的,上面還掛著幾顆鈴鐺。原以為早就在時光里消失,誰知卻被你好好地收藏著。我不禁有了深深的悔意,是什么讓我以為你不愛我的呢?大抵是你的愛太與眾不同吧,不同于平常人對于愛的理解。
你的愛止于唇齒,藏于歲月。你用嚴厲、老牌的方式,深深地愛著不懂事的我。你是我最古板、最不通情理卻又最可愛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