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小卦
城市食光,簡單馥郁
■叉小卦

我向往高山,迷戀大海,卻從未料想到一個菜市場竟然就可以分分鐘打敗它們,讓我瞬間傾倒在它的石榴裙下。
記得多年前離開老家,住進了大城市里一套最早的小區房,環境優美,秩序井然,超市、商場與游泳池一應俱全。從老家簡陋的筒子樓一步踏進富麗堂皇的小洋樓,那種感覺就像鄉下柴火妞踩上了戛納紅毯。綠樹成蔭、鮮花繁盛、樓房高聳、汽車成排,每次進出大門保安對你敬個禮,都恍惚自己是女王駕到了。
每天把自己收拾得足夠精致,屋里倒騰得一塵不染,和樓上樓下的鄰居碰了面,總是假裝矜持地微微點頭,嫣然一笑。穿著睡衣去倒個垃圾,都得偵查半天樓道里有沒有人。沒錯,在這樣的小區里就該配上這樣精致的生活。
柴火妞就是柴火妞,偽裝成公主遲早都會露餡。沒想到幾個星期后,我竟然就厭倦這種環境了,排列整齊的高樓冷若冰霜,恭恭敬敬的保安每天都機械得像塑料,院子里的人個個都擺著一副居高臨下的傲慢,夜深人靜的小區總讓人心發慌,就連想買一根蔥也找不到一個菜市場。喜歡一個人時,他的缺點也是優點,不喜歡時,優點也是缺點。我開始悶悶不樂,卻不敢對人傾訴,有了水晶鞋竟然懷念破草鞋,這樣的理由豈不會被人笑死?
其實,時間久了,習慣了也還算好,唯一受不了的是吃飯問題。小區離市中心較遠,沒有大排檔,沒有燒烤攤,沒有麻辣燙,也沒有酸辣粉,就連個菜市場也沒有,每天下班買把小白菜還總上超市排半個小時的隊,關鍵是那些排在貨架上的青菜還個個病怏怏、軟塌塌的,那一刻,我是多么懷念家鄉那又破又舊的筒子樓啊!
這個小區的位置曾經是郊區,開發商從農民手中買下這塊地,然后在小區不遠處為他們建了幾十棟安置房。每天早出晚歸的我都累得像條狗,從沒時間在那片安置房閑逛,有天晚上也記不清是緣何闖入了那片領地,那一次對我來說,就如同愛麗絲掉入了那個神秘的樹洞。
從靜謐、整潔的小區扎進飄滿油煙味的鬧市,對一個從小野慣了的柴火妞來說,仿佛魚兒遇到了水。我真的不知道家附近竟然還有這樣一處鬧哄哄、油膩膩、臟兮兮的小市場,安置小區的巷子里到處飄著辣椒炒肉、清蒸魚、燉排骨這些讓人陶醉的味道,烤牛肉串的、炸臭豆腐的、賣鹵豬腳的個個長得帥呆了,姑娘們穿著吊帶裙、拖鞋,坐在路邊肆無忌憚地吃著、說著,臉上的笑容生動無比,還有一群光著膀子的大哥,人手拎著一瓶啤酒,臉紅脖子粗,聲高嗓門大,一首《真心英雄》唱得比“縱貫線”還雄壯,就連趴在垃圾桶邊打盹兒的小黃狗,我都覺得比泰迪熊還萌。我敢肯定,那一刻的激動比陶淵明發現桃花源還要強烈。
這個小鬧市在柴火妞眼中還真的就是桃花源。每天下班再也不去超市,而是穿著T恤、短褲,披頭散發地直奔小市場。路邊攤當然是我的最愛,魷魚串、牛板筋、冰涼粉、糖油粑粑,肚子吃撐也不到20塊。老爺爺、老奶奶們坐在屋門口,一邊擇菜一邊聊家長里短,打打牌、下下棋,悠閑自得,看到親切的他們,就像看到老家小城的那些鄰居。
菜市場更是美得妙不可言,白胖胖的小蘑菇、紅艷艷的大辣椒、吐著泡的鯉魚、打著鳴的公雞、透心亮的紅薯粉、香噴噴的土臘肉。一棵棵白菜如花般綻放著,長豆角柔媚又纏綿,小辣椒顆顆飽滿,臉蛋透出隱隱的紅,長長的絲瓜誘人又纖細,一捧捧韭菜精神抖擻。草魚、鱖魚、鰱魚、黃鴨叫、刁子魚……一尾尾活蹦亂跳,在小桶里翻著身、扭著腰,無比妖嬈。這不就是人世間最美的風景嗎?
不可否認,就是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市場,讓我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溫暖,給了一個從異地來的小妞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它牽著我再一點點地愛上這座城市。
從未想到,一個菜市場也可以美得這樣一塌糊涂。當然,在某些人的眼中,它不過就是一個菜市場而已,可是在另一些人眼中,白菜比玫瑰更美麗,因為它的美是凡塵中可以觸碰的溫暖。從那以后,我不可思議地愛上了每一個菜市場,甚至每到一座陌生的城市游玩,我都喜歡鉆進當地菜市場里溜達一圈。每座城市的菜市場美得各有千秋,有的長有雀斑,有的嵌著酒窩,有的頂著小虎牙。每座城市的風土人情就這樣毫無掩飾地散落在我的面前,就像每個姑娘或柔或烈,卻依舊可愛的性格,那才是不施粉黛、掏心掏肺的美。
海子有句詩寫道:“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有的東西就是這么稀松平常,卻莫名其妙地讓你愛上,而你說不出任何理由。
林語堂曾經說過:“美國人對山姆大叔的忠誠,實際是對美國炸面包圈的忠誠;德國人對祖國的忠誠,實際上是對德國油炸發面餅和果子蛋糕的忠誠?!倍覍Σ耸袌龅臒釔?,其實也就是對生活的熱愛啊。
最美的旅途不是川藏線,也不是加州1號公路,而是回家的路;最貴的鉆石不在俄羅斯,也不在澳大利亞,而是樹葉上那顆晶瑩的露珠;最動人的風景不是布拉格,也不是愛琴海,而是柴米油鹽;最好的人不是高富帥,也不是鉆石男,而是謝頂肥腩、血壓偏高,卻依舊愿意每天為你做早餐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