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看時光緩緩離去

■ 筱 垚

夕陽下，看時光緩緩離去

■ 筱 垚

冬天，我住的城市總會刮起大風，把街上行人的頭發吹得亂糟糟的，地上的塑料袋和塵土也到處飛舞。起風的時候我就不愿意出門了，抱著被子早早地入睡，而你就常常出現在我的夢里。

你是想我了，還是放心不下我？或者，在潛意識里是我在思念你，思念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開心又遙遠的日子。

我在每一個夢到你的清晨醒來，總會清晰地記得那些夢境，你跟我說過的話、你說話時的神情、你微笑的樣子與你穿的衣服……人們說愛有多深，牽掛就有多長。大概是這樣吧，因為我的想念很深，所以記憶就變得格外清晰、綿長。

你還記得當初的那座老房子嗎？我每次都夢見自己回到了那里，似乎從未離開過。曾經你告訴我，當初買下那座房子，是因為看上了它擁有的那個大園子。后來，大園子就像魯迅先生的百草園那樣變成了我的樂園。

每到夏天的時候，你和姥姥會在園子里種滿瓜果蔬菜，可總是還未等到果實成熟，就被我們這些小孩摘去。那些瓜果里有你們的愛和汗水，是后來我去了多少地方，再也沒有吃到過的令我格外想念的味道。

記得園子里有一個水坑，你說那是你特意設計的，那樣就不怕雨水淹了那些瓜果蔬菜。當時，我似懂非懂地聽著，并不覺得你聰明，只是把那個水坑變成了我玩樂的地方。每當下過雨，我就格外開心地在那個水坑里玩水，為此還被你訓斥過。

冬天萬物枯萎，園子就空了，下過雪后變成白茫茫的一片。每當雪后，哥哥總會拿著小鏟子，叫上我和弟弟，我們在白雪覆蓋的園子里挖雪洞、堆雪人。那時候，一件簡單的事情就可以讓我們開心地玩上一整天，似乎感受不到寒冷一般，任你們怎么叫都不肯進屋。

那時候年幼無知，我和哥哥總是打架。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有一次哥哥帶著他的同學回家玩，我們幾個孩子鬧成一團，把作業本都撕碎了，紙片扔得到處都是，當時你氣得說要把我和哥哥趕走，但后來你和姥姥還是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們做好吃的，還是每天都給我們零用錢。每個放學回家的傍晚，我都能看見你和姥姥在昏黃的燈光下和充滿煙火氣息的廚房里忙碌的身影。

最開心的就是周末，每到周末你都會去市場買回各種好吃的，有哥哥愛吃的，有我愛吃的，還有姥姥愛吃的。你也不會忘記給我和哥哥添置新的學習用品，有時候是幾支筆，有時候是日記本，有時候是卡通貼紙。那時你的身體特別硬朗，每次外出都不需要人陪，一個人就可以提回買給家里的大包、小包的東西。

沒過多久，哥哥一家就搬去了山東，當時我并不懂得什么是離愁，也不記得哥哥他們離開時的情形，但我想你一定是十分不舍的。

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們家前面有個小賣部，姥姥喜歡在晚飯后去那里坐一坐，因為會有一些熟人在那個小小的商店里打麻將、話家常。而我最大的樂趣就是跟著姥姥一起去，為了在小賣部里混上點好吃的。每次飯后你都會悄悄對我說：“快點，你姥姥要去小賣部了。”我就屁顛屁顛地跟在姥姥身后。等我和姥姥從小賣部回家的時候，總能看見倚在沙發上睡著的你，可每次你都不承認，說你是一邊閉目養神，一邊等我們。

你的朋友們去家里玩，他們都很尊敬地叫你老大哥，你也總是一副領導的派頭，穿著整齊的中山裝，跟他們談論一些國際大事。你還熱衷于給我講《水滸傳》和《三國演義》，教我寫毛筆字，要我每天寫日記，可我當時心里只盼著能趕快去看動畫片。

告訴你一個秘密，當年你藏東西的地方其實早就被我發現了，比如冬天藏糖葫蘆、冰棍和各種水果的那個棚子，夏天藏點心、葡萄干和糖果的那個抽屜。在那之前，我竟一直以為你會變魔法，總能突然就變出東西來。

那時的房子雖然破，家具也都很老舊，但那些綿長、悠遠的記憶里有白雪和彩虹，有尚且硬朗的你和姥姥，有充滿歡聲笑語的童年。這就是我最美的時光。

后來，大姨說山東的環境好，且你的老家原本就在山東，所以讓你和姥姥賣掉老房子，搬到山東去。那座老房子就真的被賣掉了。離搬家的日子越來越近的時候，你整天在院子里忙著打包行李，話似乎比以前少了一些，不知你是否是因為不舍。

很多事情，我們總是后知后覺。曾經，我一直認為你是偏愛哥哥的，所以常在心里犯著別扭，和你鬧一下小脾氣。但多年后回想起來，我才驚覺，原來三個孩子中和你一起生活時間最久的是我。我想，這大概就是你時常到我夢里來的原因吧。

記憶有時候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相隔久遠的陳年舊事記得格外清晰，但有些發生沒多久的事卻回想不起。就像我此刻的記憶仿佛出現了斷層一般，能清晰地回想起童年的點點滴滴，卻記不起你們搬家后那幾年發生的事了。大概那時我住了校，生活中漸漸少了你們的身影的緣故。

我高中的時候，你的身體日漸衰退。曾經，你每天都要出去逛市場、遛彎，或者在院子里練氣功。后來，你的身體越來越差，幾乎就不出屋了，還經常進醫院。曾經，你會騎著三輪車帶著姥姥去公園，車里放著你們買的新鮮水果、蔬菜，但之后，那輛三輪車放在倉庫里再也沒人騎過，變得銹跡斑斑。

最后，你每天都需要吸氧。在你住院的日子里，旁邊的那個老頭去世了，我想，你當時心里一定是非常難過的。我永遠記得每一次你跟我說“姥爺就要去嘍”這句話時，看似坦然地說出口，但我分明看出你滿臉的絕望。

病重的你有時會像個叛逆的孩子般無理取鬧，那時的我并未想過有一天你會真的離開我們，甚至會對那樣的你感到一絲厭煩。直到有一天，弟弟找到還在外面的我，說你不在了，當時我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到家后，看見門口掛著的紙錢和滿屋子的人，看見小姨哭腫的雙眼，看見姥姥呆坐在角落的樣子，我才真正明白死亡的含義。看著床上的你，我的眼淚像開閘的洪水般涌出，從小到大的無數畫面從眼前滾過，我忽然就后悔沒有多花點時間好好陪在你身邊。

你走后，我正值高考，家人為了讓我好好復習，就把你的房間單獨騰出來給我住。當他們問我住在你的房間里是否會害怕時，我說當然不怕，你是我最親近的姥爺啊，我心里都是對你滿滿的想念，怎么會有恐懼。

你曾經用來裝藥的抽屜，后來裝滿了我的試卷、參考書和筆記本，每當我拿出來時都能聞到隱約的藥味。每一個熬夜復習的夜晚，家里人都睡了，只剩下我自己，我就會抬頭看著窗外，有時候能看見圓圓的月亮，有時候漆黑一片。那時候我常常在想，你是否會在遙遠的天際看著我。

如今，全家都搬去了外地，只把你獨自留在了那片故土上，你會不會覺得孤單？你要是想我了，就到我的夢里來和我說說話吧。其實我也常常想念故鄉，想念小時候的日子。那時，我們的物質不豐盛，每天卻格外開心。如今，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我卻常常感到孤獨。

但生活總是要向前看的，你生前就是個十分樂觀的人，總是教導我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來，所以我們都會好好地生活，不能給你丟臉。

如今我們都長成大人了，哥哥去年結了婚，弟弟大學即將畢業了，姥姥蒼老了許多，曾經健步如飛，如今只能慢慢地走路。我想，姥姥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也一定常常念起你。

那天我又夢見了你，還是在兒時那座破舊的房子里，外面下著雪，你一下一下地掃著雪，然后跟我說：“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會做好，做任何事都不能心急，想做什么慢慢去做就可以了，別急著要結果……”

你的話如同一顆定心丸，然后，我看見當年你特意買給我、后來跑丟了的那條小狗忽然鉆出來，你溫柔地抱起它，替它梳理毛發，沖我笑了笑，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