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 月
守著日升月落,與寂寂光影
■慕 月

春天的某個傍晚,老頭兒打著哈欠,在院子里給狗喂食,暮春的最后一縷陽光慵懶,照著他的衣角,在春風里微微搖晃。墻檐的仙人掌支著腦袋,琢磨著怎么溜出去。麻雀站在井沿上一邊低頭喝水,一邊警惕著院子里灰不溜秋的貓。
手機鈴聲就像往平靜的湖心丟的一塊石頭,“撲通”一聲,嚇得老頭兒一哆嗦。把手機拿得遠一點,老頭兒瞇著眼看來電顯示,說:“這不是我們家二姑娘嗎?” 說罷準備隨時開戰。
老頭兒跟二姑娘的戰爭可以追溯到25年前,產房里呱呱墜地的小嬰兒,招牌式的響亮哭聲,就是對她老爹的宣戰!
二姑娘從小模樣清秀,眉眼盡隨老頭兒。老頭兒越看越疼,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以至于只有二姑娘敢把搓麻將搓得正酣的老頭兒喊回家吃飯。
二姑娘喜歡花草,老頭兒就到處給她倒騰各種花籽。二姑娘喜歡梨花,老頭兒就試著在各種果木上嫁接梨枝,還真的成功了。老頭兒快樂地想,二姑娘一定是他的小天使。
總之,院子里四時都充滿了鳥語花香。墻角的蝴蝶花是藍色的,水井邊的木槿花是白色的,三月的桃花是粉色的,六月的夜來香是紅色的。夏天的時候,老頭兒把院子收拾得十分干凈,因為他的二姑娘要光著腳丫子玩耍才涼爽。老頭兒一直覺得,他的二姑娘就該在這樣的小院里長大,快樂而灑脫。
長大后的二姑娘唇紅齒白,聰明伶俐,在學校的成績更是數一數二,老頭兒在同輩面前暗暗得意。可是二姑娘在這個時候談戀愛了,眉眼間有掩不住的喜悅。老頭兒盯著男孩的照片,生了一下午的悶氣。還好,是個干凈整潔的人。只是誰也沒想到,他們的相戀成了二姑娘揮之不去的夢魘。
大雪初霽,殘陽如血,二姑娘坐在門前緘默不語。半年前的一個雨夜,男孩意外過世。二姑娘一病不起,也不再說話。醫生說,這是自閉癥,得解開她的心結。可是人沒了,這個結怎么解呢?霜月爬過枝頭,爬過屋頂,掉在老頭兒的頭發里,他只希望二姑娘能在噩夢里回神。
可是,清醒了的二姑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退了學,離家出走。
幾年里,他的二姑娘音訊全無,如石沉大海一般。老頭兒悶頭坐在院子里,看年年花開花謝,在他眼里,到處都是二姑娘的影子。
二姑娘什么時候回來的呢?老頭兒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了。二姑娘做的飯菜,他看都不看一眼,很是生氣,她一個小姑娘,這些年去了哪里?有沒有受委屈?
他的二姑娘逆著光,站在門口的風塵里,單薄得像紙片,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二姑娘也看著老頭兒,一別經年,老頭兒的眼睛里沒了年輕時候的熠熠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斑駁的滄桑。
可是,二姑娘病倒了,老頭兒忽然覺得委屈,他也說不出來原因,一個人悶悶地在樓上躺了一下午。
喝了一個月的中藥,二姑娘身上沾滿了濃濃的藥草香,人也有了血色,不再是那種虛弱的蒼白。二姑娘聞聞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的自己,歪著脖子對老頭兒說:“我是不是跳進藥罐子里了?”老頭兒也聞聞自己,二姑娘“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可多災多難的二姑娘,還是沒免掉被動刀子的宿命。二姑娘懨懨地被推出了手術室,老頭兒看著二姑娘,二姑娘也看著好像又蒼老了點的老頭兒,兩個人都不再閃躲,時光定格。老頭兒眼睛紅紅的,似乎有些哽咽,二姑娘泫然欲泣。
原來,他還是那個最愛她的老頭兒。
后來,二姑娘重回了校園。大學畢業后,她在離家不遠的城市工作,老頭兒一個人,孤單卻也自由自在。守著阿貓、阿狗,守著日升日落,守著花開花謝,守著他的二姑娘小時候的影子。老頭兒覺得,自己真的有點老了。
掛了電話的老頭兒,眉眼里都是自己未察覺的笑意。老頭兒尋思著一會兒買菜去,二姑娘愛吃魚,還跟小時候一樣呢!
剛才,二姑娘來電話了,明天九點就到家。二姑娘在電話里說:“嘿!老頭兒,咱們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