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時代

涼雨

動人心魄的2016-17賽季已經過去，NBA又結束了全年總計1359場比賽漫漫征程，勇士三年內第二次成為笑到最后的絕對贏家。季后賽，他們創下16勝1負傲人戰績，雖然無緣全程橫掃，但也已然是歷史最佳。

所以，當這樣一個硝煙散盡的時節到來，仍是會讓人忍不住時常回想，奧克蘭軍團在這創造歷史的一年時間里，所經歷的點點滴滴。對灣區籃球來說，毫無疑問，這個夏天沒有童話，只有神話，全世界都拜服在勇士的偉大和無敵之下。而我們，則更應該感到自豪，自豪處在這個跟庫里、杜蘭特等共生，只屬于勇士的神話時代！

王朝初音

回想2016年，距離總決賽第七場結束已過去半個小時，但德雷蒙德·格林依舊穿著球衣坐在更衣室柜前，正擺弄手機。他的隊友們，全都在忙著洗澡換衣服，準備趕快離開這個到處充滿慶祝香檳味道，失去冠軍的傷心地。格林沒有這樣做，他似乎并不著急離開。賽季最后三戰，他的球隊接連失利，被騎士上演驚天大逆轉，一幕幕正在腦海里閃過——尤其第七場，勒布朗·詹姆斯最后時刻蓋掉了伊戈達拉勢在必進的快攻上籃；斯蒂芬·庫里單挑樂福三分投射偏出；球隊一直以來所仰仗的逆天手感居然莫名消失……

“怎么辦？”格林想，“我要怎樣才能做到不讓悲劇在下一賽季重演？”

隊內開個小會“話療”下？一起去夏威夷旅行散心？成為球館老鼠夏天瘋狂加練？嗯……這些都是辦法，卻不保證一定可以擊敗詹姆斯。“有什么能幫我們翻過這座高山？”格林再一次問自己，“有什么能讓我們長期保持統治力？”具體到比賽中，“什么”，自然指的就是“誰”。格林認為，勇士需要找到一名球員，來幫庫里分擔重壓，這樣后者就不必須要靠頻頻命中35英尺外超遠三分來穩定局面。這名球員要在進攻端能給詹姆斯施加巨大壓力，讓“皇帝”不能像2016年總決賽那樣隨意放空哈里森·巴恩斯，保存體能以便最后時刻全力決戰。而放眼聯盟，全NBA滿足條件的，恐怕只有一個人。

于是，留在更衣室，穿著球衣，在經歷職業生涯最慘痛失利后不到一小時，格林發出了那條給杜蘭特的短信。“KD，兄弟，我想你應該看到我們缺什么了，來吧，灣區需要你。”

這已經不是格林第一次招募杜蘭特了，但在如此充滿戲劇性的時刻，這次KD動心了。“剛剛輸掉總決賽便這樣做，可謂展現出了十足的誠意。”杜蘭特認為。當然，如果沒有輸掉總決賽，勇士或許就不是那么需要杜蘭特，畢竟，沒有他，奧克蘭軍團也拿到了73勝。只不過，格林今后不想再有任何閃失，所以，他翻看電話簿，發出了短信。

加上，當今時代，NBA超巨們身體里似乎都天生帶有一個生物鐘——如果到了27歲還沒贏得總冠軍，警報聲就會越來越響，這也是杜蘭特寧愿背負罵名都要轉投勇士的一個最重要原因。能深切體會到這種壓力的球員，并不多，包括他的兄弟哈登和威斯布魯克，恐怕暫時還都沒有這種緊迫感。這種壓力來自于給你上億美元贊助合同的商家，來自于殷殷期盼的球迷，也來自于從小就朝夕相伴的家人朋友。“所有人都在盯著我，這滋味，怕只有一個人最為清楚。”杜蘭特口中的那個人，顯然，是指詹姆斯。2010年，在家鄉克利夫蘭度過生涯前七個賽季卻始終無冠后，勒布朗決定將天賦帶到邁阿密。去年，杜蘭特的生物鐘也走到了那個時間點。

發出短信后，格林眼睛都不眨地盯著手機屏幕，等待回復。在這之前，雷霆是非常有信心在杜蘭特恢復自由身后與其完成續約的，他們還專門派了負責此時的工作人員，與KD始終保持緊密聯系，而后者起初積極回應的口吻更讓雷霆方面放心不少。“但當勇士輸掉總決賽后，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那位工作人員回憶道，“KD開始不接電話、不回短信，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遙遠了。”

73勝總亞軍、史上首支總決賽3比1領先被翻盤球隊，上個休賽期，勇士忍受著來自各方面的批評嘲諷。可殊不知，就在格林脫掉球衣準備洗澡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一切不會在接下來賽季繼續發生了，勇士一定會贏得2016-17賽季總冠軍。因為他的手機屏幕上閃現了KD的回復：“沒問題，我準備好了，讓我們開干吧！”

一年時間過去了，待到本賽季，果然，總決賽第五場結束后，坐在更衣室里，格林不用再發短信了，因為杜蘭特就坐在他身邊，兩人被噴灑的香檳徹底籠罩了。他不再討厭這股味道，而是舉杯慶祝，為這個呼之欲出的王朝干杯，為新科總冠軍成員杜蘭特干杯。

“我知道，有個人一直對我位置虎視眈眈，我知道他在哪，就在俄克拉荷馬城。”——詹姆斯針對杜蘭特說的這番話，沒成想，直到后者加盟勇士才變為現實。

那是2012年秋天，五個月前剛剛擊敗杜蘭特領軍的雷霆，奪得生涯首個總冠軍，站在菲尼克斯麗思卡爾頓酒店二樓的泳池旁，詹姆斯如是說道。那時，二人關系還非常親密，他們休賽期一起在阿克倫訓練，總決賽期間還在邁阿密共進了晚餐。“不到24歲，那一年的我就像如今的揚尼斯（阿德托昆博）。”杜蘭特將年輕時自己比成“字母哥”。“勒布朗則無與倫比，我只是比他個子高一點而已。”此后幾年時間，試圖挑戰皇權者不少，從德里克·羅斯到保羅·喬治，但都欠些火候，只杜蘭特始終是最大威脅。2014年，他力壓詹姆斯捧得MVP獎杯；隨后2015年遭遇大傷；2016年西部決賽又被3比1翻盤……在俄城的路也徹底走到盡頭。

如今，勇士隊另一冠軍成員，馬特·巴恩斯，當年效力快艇時季后賽曾對位防守杜蘭特，在其耳邊噴過這樣的垃圾話：“全世界惟一能防住你的人，就是你的隊友，拉塞爾·威斯布魯克。”想巴爺在聯盟打拼數十年，噴過垃圾話無數，但唯屬這句最為經典。

而詹姆斯對杜蘭特的那番預言，也直到后者加盟勇士后才變為現實。騎勇連續三年會師總決賽，前兩次沒有杜蘭特，今年有了，為了這一刻，KD已等了太久太久。過去五年，他曾無數次幻想自己重返總決賽，然后站上冠軍領獎臺，和隊友們相擁而慶的場景。總決賽第四戰第三節，由于分差較大，原本不必寸土必爭，但樂福的一次粗暴犯規，卻讓杜蘭特勃然大怒，這種反應甚至超出了詹姆斯的預期。兩人在速貸中心技術臺前大打嘴仗，這個地球上最優秀的兩名球員，總算針尖對麥芒地硬碰硬了一次。杜蘭特對詹姆斯說了什么？詹姆斯又回應了些什么？其實已經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在于，KD終于和勒布朗面對面硬磕了。”杜蘭特一位密友如是說道。endprint

116比137，勇士輸掉總決賽第四場，這是他們今年季后賽惟一一場失利，系列賽大比分變為熟悉的3比1。返回奧克蘭備戰第五場，杜蘭特比賽當天，上午特意加練了投籃。然后午休，晚上進入甲骨文球館時，特意向即將離任的球隊顧問杰里·韋斯特問好。回到主場，勇士跟去年一樣，遭到騎士瘋狂阻擊，不同之處在于，這次有杜蘭特挺身而出，一次次給予回應。第二節，他幫助球隊掀起得分狂潮；第三節，又讓騎士的反撲無功而返；最后一節，KD則用他的無解單打將懸念徹底扼殺。比賽最后時刻，全場獨得39分，杜蘭特正運著球，等待終場哨音響起，等待自己第一個總冠軍幸福到來。幾秒鐘后，比賽終于結束了，他獨自站在底線，靜靜看著抱在一起瘋狂慶祝的隊友，第一個上來擁抱他的……

沒錯，正是詹姆斯。

這個賽季，是的，勇士沒有打破自己此前一季創造的常規賽73勝紀錄，但他們季后賽16勝1負，刷新了歷史最高勝率。對庫里、湯普森、格林等而言，這種感覺是熟悉的；可對杜蘭特，奪得冠軍是從沒有過的美妙感覺。而且，他還憑借場均35.2分、8.2個籃板、5.4次助攻，命中率55.6%，及無處不在的協防蓋帽，榮膺總決賽MVP。這個在高中、選秀時都被格雷格·奧登所壓制，進入NBA又只能長期籠罩在王者光環之下，一度公開表示自己厭倦了做第二名的年輕人，他終于成了第一名。

總決賽第三場還剩1分15秒，勇士111比113落后，暫停時，史蒂夫·科爾告訴大家，下一回合，盡可能把球交給杜蘭特。

2016年7月4日，杜蘭特公開宣布離開效力了九年之久的雷霆，成為勇士一員，隨即到來的批評與謾罵，甚至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做出了錯誤決定。“現在我已沒有任何退路。”KD頗有些無奈地向朋友抱怨道。而勇士教練組對這位超級巨星的第一印象，是“拘謹且易怒。”第一次出現在勇士訓練營，杜蘭特像個剛轉學的新生，有些不知所措。訓練館里，球場邊線位置有四個籃筐，每次合練結束后，庫里、湯普森和格林會各自占據一個加練，其他人則共用剩下一個。沒有專屬籃筐的杜蘭特，就只能在其他人中間，隊友們練習前，由助教威利·格林協助，先練一陣子。

“在奧克蘭，我不希望任何人來迎合我，我只想為這支球隊增添力量，而不是將其打散重建。”杜蘭特坦言，“我需要適應這里的一切，但要達到這一目標，同時保持住自己風格，其間分寸真的很難掌控。”

的確，以往，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讓杜蘭特無球時總是停在三分線外，這和勇士標志性的水銀瀉地進攻體系完全不搭。以至于賽季初期，教練們總得提醒他：“KD，你又站住不動了！”在雷霆，隊友總是會尋找杜蘭特位置，想方設法把球傳到他手里；但在勇士可沒這種事，任誰都必須通過不停跑位才能得到機會。

去年十月，杜蘭特還曾約勇士助教布魯斯·弗雷澤前去酒吧小酌——他極力回憶自己上一次跟隊內教練喝酒是什么時候，最終得出結論是從來沒有過。“當你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根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會是什么。”杜蘭特對弗雷澤說，“這種感覺很可怕。”好在，真正來灣區報道后，勇士親密和睦的團隊氛圍，讓KD開始逐漸放松下來。尤其賽季絕大多數時間，庫里還都將球權和關注度拱手相讓，一點點找到感覺后，KD則投桃報李。“真正偉大的球員間，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弗雷澤對此感慨不已。

那擁有庫里、杜蘭特這兩大超級巨星，勇士無疑是幸福的；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是塊燙手山芋。一整個賽季下來，奧克蘭軍團輸球都沒過20場，所以一旦他們陷入困境，可供參考的先例其實并不多。像今年三月，杜蘭特因內側副韌帶拉傷休戰，勇士遭遇罕見三連敗，總經理鮑勃·邁爾斯一天訓練時直接走進球場，對所有人宣布：如果情況繼續惡化，那么所有人就卷鋪蓋回家！“沒關系，我還可以去瓜達拉哈拉大學執教。”弗雷澤開玩笑道，因為那所學校離海灘和一家龍舌蘭酒廠非常近，利用離職補償金還可以買輛車子。“真的？條件那么好？布魯斯，商量商量，到時讓我去給你當助教吧！”同樣是開玩笑，格林插話道。

當然，對勇士這樣的超級強隊來說，他們的調整能力也必然是頂級的。三連敗后，庫里馬上切換到“MVP模式”，勇士也很快走出低谷。待到杜蘭特四月初復出，這之后，擊敗過他們的，就只有爵士跟騎士了。

尤其，從今年春天起，杜蘭特和庫里還開始共同一個籃筐加練。他們會比試，看誰在三分線外某一點連進5球，只是通常情況下，二人都要投到15個以上才會有人失手。進入季后賽，弗雷澤教練又更改了比試規則，他們需要攜手連進10球才行。眾所周知，在生涯前六次季后賽之旅中，杜蘭特沒有一年三分球命中率超過38%。但今年，他命中率達到44.2%！于是，總決賽第三場，最后時刻，我們才得以目睹那一劍封喉的超神表演。

“暫停時，我就是告訴大家，下一回合，盡可能把球交給KD。不止是對他投籃有信心，還因為，一整個賽季下來，KD場均運球次數比上賽季少了近60次，對手很難想到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居然會自己持球攻。”科爾笑著說道。

投出那記制勝三分瞬間，杜蘭特右手就在詹姆斯頭部上方，看起來，他似乎想摘下對方頭頂那頂王冠。

2011年底，NBA遭遇停擺，難得得閑，杜蘭特曾繞著華盛頓特區騎行20英里，首次拜訪白宮和紀念碑。但除此之外，他把幾乎所有時間還是都花在了籃球上。每個知名街球場，從華盛頓到紐約，都留下過他的身影。那些比賽錄像，模糊不清，卻依舊能讓人感受到這位得分王的風采。而其中最著名一戰，又當屬在洛克公園的一場夜賽——那天，杜蘭特身穿一件平平無奇的橙色21號球衣，最后時刻，已經砍下整整57分的他，運球來到左翼，直接干拔跳投三分命中；下一回合，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姿勢，還是同樣，手起球進；再下一回合，仍是一模一樣的進球……比賽結束了！不是因為時間走完，是因為瘋狂的球迷已經按捺不住情緒直接沖進球場，對有如天神下凡般的KD紛紛頂禮膜拜。endprint

作為杜蘭特訓練師，賈斯汀·佐梅洛在場邊見證了一切。六年后，總決賽第三場，佐梅洛坐在速貸中心觀眾席上，又眼見杜蘭特在科沃爾投丟三分后搶下籃板，然后沿著左側路線運球推進，就跟當年在洛克公園看到的一樣。

佐梅洛才只有33歲，跟杜蘭特在雷霆共合作兩年，除了指點訓練外，還進行心理輔導。兩人結束合作后，奇才當家球星約翰·沃爾又成了佐梅洛新客戶。不過，雖然分開，杜蘭特卻一直和佐梅洛保有聯系，當前者有需要時，后者依然會毫不猶豫地伸以援手。本賽季，杜蘭特第一次回俄城打客場，佐梅洛也來了，勇士贏得比賽后，佐梅洛發現杜蘭特吃飯時還在用手機看比賽錄像。“有意思，這家伙現在居然還在學習。”佐梅洛心想。

而待到總決賽，杜蘭特又再次向佐梅洛求助——于是，他手機上開始能收到各種比賽分析短信，前后共數百條，其中不乏許多一針見血的觀點。比如：樂福如果走中路，通常會選擇轉身后勾手投籃，如果走底線就是用跳投終結；勒布朗在左側運球后跳投命中率約38%，右側31%；騎士習慣包夾持球人，但放中距離、打板拋投、急停跳投，次數非常多。

佐梅洛還把杜蘭特從2012年至今對詹姆斯所有比賽片段，全都剪輯發了過來。總決賽期間，兩人每天都要溝通交流一番。像第二場前一晚，他們聊到凌晨四點；第三場前一晚，聊到兩點。如今，杜蘭特不會再跟詹姆斯約著吃牛排了，他恨不得把后者當成牛排，切得七零八落。

還是那記制勝三分，杜蘭特運球過半場時，佐梅洛說他真想用千里傳音告訴KD帶球直接突破沖擊籃筐。但事實證明，這次他錯了。一個必將被歷史銘記的瞬間：KD干拔三分時，就在詹姆斯略微舉起的手臂上方將球扔出，那一刻，他右手處于“皇帝”頭部上方，看起來，就像是要摘下對方頭頂那頂王冠。

比賽結束了，所有人都在津津樂道于這一球，英雄杜蘭特卻早已回到酒店，用佐梅洛送的筆記本觀看比賽錄像，直到凌晨三點。他知道，總決賽一刻沒有結束，就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那結束后呢？總決賽打完，勇士更衣室門外，杜蘭特的媽媽和科爾教練緊緊相擁。“我真為你感到高興。”科爾說。而自稱是“場邊最冷靜母親”的杜蘭特媽媽則回答：“我也為你，為你們感到高興。”

因為術后并發癥導致骨髓液泄露，科爾此前休養了六個星期，且過去兩個賽季，他一直在承受這種痛苦，甚至有時不得不用冰袋敷臉來緩解劇烈頭痛。助手們怕影響到他的情緒，因此很少過問病情。但總決賽第二戰科爾宣布回歸，他們還是忍不住問上一句：“史蒂夫，你還好嗎？”科爾沒有回答，只是用笑容給予回應。

“這樣一支勇士，想擊敗他們？那你就必須打出極致表現才行了，120%都不夠，需要200%，就像我們總決賽第四場做的一樣。”一位騎士工作人員如是說道。

確實，包括科爾、庫里、湯普森、格林在內，這些老核心框架已無需多言，杜蘭特到來，則讓勇士完成了從優秀到偉大的最重要升級。與此同時，勇士對這部得分殺器全新改造，還讓他變得更加不可阻擋。科爾助教羅恩·亞當斯，他此前也在雷霆工作過，昔年對杜蘭特的評價是：“值得信賴。”現在呢？奪冠后，當記者再問他這一問題，亞當斯給出的回答變成：“十分可靠。”

這就是現如今，已初露王朝端倪的勇士——屬于灣區的神話時代已經到來，且因他們感到絕望的，還不僅僅只有克利夫蘭一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