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曉晗
謝謝你們曾來過我的世界
■ 張曉晗

如果不是在上戲讀書,可能很多事情我會花比較長的時間才能明白,比如那些我并不覺得學會了能怎樣,但是學不會總是活不明白的事情。
我們有一門專業課貫穿四年,每一年帶我們的老師都不一樣。我很幸運,第一年小組課是和藹的孫老頭帶我。他是個超酷的老頭,濃眉大眼,喜歡戴一頂畫家帽。每次上課都像一周一聚的家庭聚會,他講作業的同時大家都要聊聊這一周做了哪些有趣的事,百無禁忌,什么都可以聊。
我大一時喜歡我們學校看上去很像浪子的高老師。有一次我一進教室,孫老頭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問他:“要干嗎?”他笑瞇瞇地說:“給你一個驚喜。”我被他拉到另一個教室的門口,他突然就把我推進去了。我暗戀的高老師正在上課,我們對視一眼,我緊張極了。回頭看到孫老頭,他站在門口偷樂。他剛要跟高老師介紹我,我羞得急忙跑過去跳起來捂他的嘴。最后,我是僵直著身體走出那間教室的,孫老頭揚揚得意地走在前面跟我說:“你要記住那一刻的感受,以后寫見到暗戀對象的戲劇沖突時,就把剛才那種感受寫進去。”
現在想來,我仍覺得孫老頭簡直太酷了。
到了大二,從最寬容、快樂的孫老頭那里離開,我被分到“神槍手”魏老師的組里。他“神槍手”名號的得來,是因為他看到我們的作業時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槍斃,重寫。”剛開始上他的課,我的內心活動簡直是我和他只能活一個。
我和好朋友咩咩課余最愛干的一件事就是偷罵他,咩咩編了一首《神槍手之歌》,但最后被魏老師發現了。一次上課結束后,他突然叫我們留下,說:“最近好像很流行一首歌,你們唱給我聽聽。”當時我們都傻了,只能一組人齊唱《神槍手之歌》。唱完大家很尷尬,愣了十秒,他突然爆笑,說:“很好,這種創作熱情要放在你們的作業里。”
雖然恨成這樣,也不能否認,他是這四年里對我專業水平提高最重要的老師。每次上課先要應對他的“索命連環問”,他會抓住你寫的故事里任何一個小人物向你發問,這人是什么星座、父母的職業是什么、喜歡過幾個女生、有過哪些與眾不同的經歷……第一次問的時候,我蒙了。看著這樣的我,“神槍手”只說了一句話:“你回去想想,故事重新寫。”
回家后,我在悲憤交加中重新想,為了跟他叫板,我像游戲里的人物設定一樣設定每個人物,當我設定好的時候會發現,原來不同背景的人面對同樣的事,選擇和行動是不一樣的。這是寫劇本非常重要的一點,否則你劇情里的每一個人只是你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你說的話,是寫不出有特色的人物的。后來我看電影,發現好電影和不好的電影區別就在于,有沒有一個你可以記住很久的人物。
第二次上課,他看完我的作業,我剛把自己做的人物小卡片拿出來,準備和他像玩《三國殺》那樣大戰八百回時,他卻什么都不問了,開始了新的刁難。
后來,我竟被他虐上癮,想他到底還能想出什么新花樣來虐我,我想盡辦法見招拆招。
就像這樣,我的大學里遇到各種不同風格的小組課老師,比我之后遇到老板的種類還豐富多彩,有的老師要求跟他交流絕對不能用短信,一定要打電話,他說:“短信是讓人變懦弱的發明,如果你們都不敢打電話,還能做什么?”有的老師專門問我們平時看什么電視劇,然后和我們分析。高老師曾說:“在每個青春期少女都愛看的《緋聞女孩》里,為什么女孩們都愛壞男孩?”我們搖頭。他說:“因為他們真誠,雖然他們壞,但是他們壞得很真誠。”還有的老師喜歡在室外上課,把所有人拉到靜安公園坐著講課,由于圈子圍得太大,一句話喊五遍才能聽清。
每個老師的態度都是:你以后遇到的人,都比我們難搞一萬倍,所以無論我們什么樣,你都得給我受著。
每一個老師總有讓你恨得牙癢癢的時候,總有你怎么寫都拿不到高分的時候,但是我真的再也沒碰到這樣一群人,我過年回老家很想帶特產給他們的人。
大四的時候,我在家做小餅干,最后,失敗的小餅干全給當時的小組課吳老師吃了。我們一邊吃著難吃的小餅干,一邊上課,最后他把吃剩下的帶走,說游完泳可以接著吃。我有點愧疚,問他:“真的好吃嗎?你不覺得不夠甜嗎?”他一邊用牛皮紙包我的小餅干,一邊跟我說:“我們老家伙本來就不能吃甜的啊。”
真的很想告訴你們這群老家伙,我之后再沒見過比你們更難搞的人了,但也沒見過比你們對我更好的人了。
長大后我才知道,用這么漫長的時間去了解一個人和被一個人了解的機會太少了,但是在這四年里,我們竟然都愿意這么做,也這么做到了——努力去看一個人的內心。
曾有學弟私信我,說去面試時遇到孫老頭,說到我時,他說:“她是個小才女,暗戀高城老師啊。”看到那條私信,我立刻就哭了,這么一件開玩笑的小事,沒有人記得。
可是,他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