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

遐依

1

我收到第二筆100元稿費單的時候，同桌趙美美賊一般威脅我：“天上掉的餡餅又一次砸中了你，上回我念在你是首度獲得勞動財富的份上就沒有搜刮你，這一次，你說咋辦吧？你可以單獨請我以示封口，也可不作任何表示，但是我‘新聞客戶端的綽號，并非浪得虛名，后果是可想而知的。”聽她這么一說，我剛剛收到稿費單的驚喜，瞬間灰飛煙滅。

趙美美是個人盡皆知的“大嘴巴”，不管有的沒的真的假的，但凡是她第一個知道的新鮮事，她就會口不擇言地大肆宣揚，就好比我收到的這筆稿費，如果我不請她小搓一頓意思意思，那她定會在班里大聲喧嚷，到時候全班同學全都涌來讓我請客，可就不是區區一百元所能打發了的，哪頭輕哪頭重，傻子都能分清楚。作為這樣一個為了一己之利而不顧別人感受的同桌，我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中午放學，趙美美鋼鐵衛士一般護佑著我前去郵局取款，那陣勢好像我是身價億萬之人。不過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對趙美美呼來喝去，為所欲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哲學真理，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取到錢后，趙美美哼著歌兒陪我直奔肯德基店。

“漢堡兩個，雞翅兩個，飲料兩杯，還有，那個套餐來兩份……”我看著收銀員姐姐玉指在點餐鍵盤上上下紛飛，而身旁的趙美美依然沒有要停歇的意思。我輕輕拉拉她的書包，小聲道：“你沒長腦子呀？超標了超標了，你當我取的是一萬塊呀。”趙美美點餐的激情與雅致被我不合時宜地打破，她厲聲道：“錢不夠？錢不夠我給呀，怕啥？”說完，她灰溜溜地將我拉至一旁問：“錢真的不夠嗎？”我正欲給她算細賬，她大手一揮道：“服務員姐姐，去掉一份套餐吧。”然后她從自己錢包里掏出二十元錢補上虧空。

回到座位上，趙美美不管不顧地大快朵頤起來，且振振有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滿心讓你請客的，沒想到我也出血了，我要多吃些，把二十塊錢吃回來。還有啊，你回去趕緊再寫一篇文章投給雜志社，等收到稿費后，把我墊付的二十元還給我?！?/p>

這就是我的同桌，鋼鐵公雞一毛不拔、強詞奪理蠻橫跋扈的胖女孩，也是眾人眼里貪睡貪吃的趙大嘴。用她自己的話說，嘴大吃遍四方，臉大行遍天下，吃飽喝足啥都不怕！

2

說趙美美是貪吃無度的趙大嘴，是有事實依據的。遇到吃，她可以毫無節操地將捕風捉影的事情說得活靈活現，禍從口出在她身上幾乎每天都會發生。

鄰班一個叫李紅的女生因為生病缺課一周，康復回校上課后，我們班班長錢磊作為學校互助社的主力成員，便擔負起了每天幫她補課的重任，并在補課結束后，騎車送她回家。就是這樣的一幕，被趙美美看在了眼里，第二天就在班里播報新聞——錢磊和李紅天天放學膩在一起，像是戀人，李紅根本就配不上咱班班長！這樣莫須有的事情，通過趙美美的大嘴巴滾動式播報，在班里口口相傳，真假難辨了。

當天下午，李紅氣勢洶洶地來到我們班，將書包重重地往趙美美課桌上一摔道：“走，出去單挑！我就是賠了這條小命，也要還我和錢磊清白！”趙美美被突如其來的恐嚇嚇傻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李紅就哭著跑了出去。

事情的結果是，自習課上，班主任將趙美美批得無地自容，且警告她說，絕對禁止造謠生事，如果再有下次，就請家長過來“喝茶”。眾所周知，班主任的這道“茶”，不管是西湖龍井還是黃山毛峰，喝過之后的家長，定當會對自己的孩子“大刑伺候”，所以誰都不敢輕易喝。

趙美美被批后，狠狠地盯住我說：“放學別走，陪我去找李紅決斗！她居然敢到班主任那里告狀！”我嚇得兩股戰戰，頻頻搖頭。趙美美極其輕蔑道：“就知道你會叛變，我是故意試探你的，你永遠都不會和我成為俠肝義膽的生死之交。”我辯解說，本來就是你的錯，證據面前以死抵賴，不是君子所為，你應該去給李紅道歉……

我的話尚未說完，趙美美就豬一般耷拉著耳朵說：“行啦行啦，閉嘴吧，以后啥事都不找你總可以了吧？”

陷害栽贓實乃大罪一宗，豈是班主任寥寥幾句批評就能萬事大吉的？隨之衍生的，還有為期一周的值日懲罰。

3

趙美美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和我說話了，每天放學我要陪她一起值日，都被她以沉默的方式，給無情地回絕了。我想我又不欠她什么，干嗎這樣好歹不分？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想到這里，我拂袖而去。

第三天放學，趙美美一如既往地等同學們離開后開始值日。我收拾好課本便搭乘班長的自行車往家奔去。此時，夕陽在天際僅剩一道眉線，教室的燈光開始次第亮起，我坐在班長自行車后座上，想著趙美美一個人在教室里揮汗如雨，內心頓時有一股酸澀襲上心頭。我問班長：“趙美美一個人連續值日三天，肯定累壞了，不如我們晚些回家，回去幫她吧。她雖然天生口無遮攔，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班長不計前嫌道：“誰說不是呢，又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班主任對她的懲罰有點重了?！?/p>

我們返回到教室的時候，趙美美正一個人將板凳往課桌上放。我和班長不約而同地幫她擺放桌椅，她指著我的鼻子怒喝：“你是過來看我如何狼狽的嗎？然后以此為素材寫成諷刺小說發表，讓全天下的人都看我的笑話？還有你班長，身為班級核心人物，帶著蝦兵蟹將過來奚落人，居心何在？”班長從來都不和她計較，我跑到她的跟前說：“我們是來幫朋友共渡難關的，不管你怎么挖苦諷刺，我們都會與你不離不棄。”趙美美見我言語真誠，撲哧一笑：“這還差不多，我還以為你們真的見死不救呢。”

這個也是趙美美，一分鐘前可以笑得臉上開滿朵朵桃花，一分鐘后可以氣得嗓門猶如河東獅吼。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不會與她斤斤計較。

三人攜手，很快就將衛生打掃得干干凈凈。滿頭大汗的趙美美笑嘻嘻地問我：“你還讓班長送你回家嗎？”我不假思索道：“當然了，我與他同路，所以同行?！壁w美美水一般的目光漫過我的心田：“那，你們，不會是，步李紅的后塵吧？”她話剛出口，我便追著她打，質問她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班長極為不耐煩道：“趙美美算是沒救了，自己性命尚且難保，還對緋聞念念不忘，我看是罰得太輕，至少讓她打掃一學期的衛生，只有累得直不起腰身，才沒有精力想歪門邪道?！眅ndprint

誰說不是呢，哪怕她將一半精力用在學習上，也不至于成績老在20名上下徘徊。

4

私下開開玩笑倒也無傷大雅，我萬萬沒有想到，趙美美會拿我和班長公然開涮。當同學們開始對我指指點點時，我便下定決心不再理她，任由每天放學后她一個人打掃衛生，累死最好。

周一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剛剛走進教室，便被一股撲面而來的綠色清風驚得目瞪口呆——不知什么時候，班里的幾扇窗臺上，如雨后春筍般地多出來十幾盆綠植，大家像是置身于綠色森林般神情舒暢。就在我要追本溯源之際，班主任走到教室，滿面春風道：“今天，我要特別感謝趙美美同學，她在上周五值完最后一天日的時候，還義務為班里貢獻了這么多新鮮繁茂的綠植，大大改善了同學們的學習環境，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向她表示感謝！”

在一片不明真相的雷鳴般的掌聲中，我嗤之以鼻，哼，她爸是植物學專家，提供幾盆綠植是信手拈來之事，看把你們高興的，像是給班里捐了一百萬基金似的。再看看滿面紅光的趙美美，我又轉念一想，我是不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有本事我讓我爸也給班里做點“貢獻”呀！何況只要趙美美不亂說我和班長的壞話，也就阿彌陀佛了。提刀駕馬斬閻王，看你猖狂到幾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突然之間，心底竟然萌生出滿滿的醋意來。

那天放學，班長神秘兮兮地走到我的跟前：“這下完了，趙美美在這次的周記里，寫到了我們，她說我們關系親密。”

此言猶如晴天霹靂，我拍拍自己的腦袋問：“你咋知道的？”

班長悄聲說：“剛才我收周記簿的時候，趙美美的放在最上面，不小心被風吹掉在了地上，正好翻到這次剛寫的周記那頁，我彎腰撿拾的時候，無意中看到里面赫然提到我們倆的名字，還有‘關系親密這樣的字眼。這要是被班主任看到，你我會不會死無葬身之地？”

我不容多想，當機立斷道：“你把周記作業簿放在書桌里，明天再交給班主任，如果班主任問你原因，你就說我的還沒寫完，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明天，我要拿著證據找趙美美興師問罪！”

5

第二天，我風風火火地奔到趙美美跟前，厲聲喝問：“你平日里滿口跑火車倒也罷了，我可以不予計較，可你為何還要把它寫進周記里，你不知道每周的周記作業班主任都要親自批閱嗎？把我們往火坑里推，你居心何在？”

趙美美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你在說什么啊？”

我一把推開前來勸解的班長，打開她的周記簿說：“自己看看，白紙黑字，無中生有，我和班長怎么就‘關系親密了？”

趙美美瞪大雙眼也將聲音提高了分貝，“你？你偷看我的周記？”

我呵呵一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如果不是我無意中看到了你在周記里說我壞話，我還會一直傻乎乎地將你當成知己呢！”

在鑿鑿證據面前，趙美美依然巧言善辯：“好啊，既然這篇周記你也看了，那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看看我究竟寫了你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天啊，她這是要破釜沉舟地毀我聲譽嗎？我和班長那點小事本來就空穴來風，若是鬧得滿城風雨，豈不以假亂真了？我正欲上前去搶那個藍色的周記簿，眼疾手快的趙美美先人一步，她已躍到講臺上大聲朗讀起來，其中有這么一段：“蘇小幸和班長關系親密，那種親密就像我和她一樣無話不談。他們還在放學的時候，幫我一起值日，這一點，我雖然嘴上強硬，但內心深處早被這份友情的溫暖深深融化。從此以后，我再也不信口雌黃了，我要像他們一樣，做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多為班級著想，多為學習努力。對了，我爸已經答應送我十幾盆綠植改善班級環境了，蘇小幸，等著哦，終有一天，我的成績也會趕超你的?！?/p>

那一刻，我羞赧得無地自容，為班長的謊報軍情，也為自己的武斷猜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理令我自取其辱。我上前緊緊地抱住趙美美，幾近哽咽道：“原諒我的小肚雞腸，你永遠都是我的最佳損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