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商業賄賂第一案

顧亦

1999年2月至2004年2月期間，中國農業銀行北京市分行信息電腦中心主任、總經理、科技處處長溫夢杰，同時兼任北京金信思創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亦官亦商，利用主管本單位電子化設備和軟件采購、審核的職務便利，多次向業務關系單位索取回扣，共計人民幣1073萬余元；還利用職務便利，在采購ATM的過程中，非法占有公款432萬余元。

2005年12月20日，溫夢杰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貪污、受賄罪判處死刑。2007年9月11日，北京市一中院依法對其執行死刑。該案被稱為“北京商業賄賂第一案”，溫夢杰也是北京市本世紀初重拳打擊商業賄賂行動中第一個被法院判處并執行死刑的官員。

匿名信揭開噩夢

“中國農業銀行北京分行科技處處長溫夢杰，用巨款購買房屋，明顯超過收入。”2004年6月下旬，北京市檢察院反貪局收到上述匿名舉報信。反貪局領導立刻組織有關人員評估舉報線索，一致認為銀行系統犯罪多發，而銀行科技處既有實權又相對獨立，有關那里的犯罪線索，雖然非常簡單，也必須足夠重視，無論匿名信來自哪里，都應該馬上開展初查。

很快查明，北京農行分行科技處處長正是溫夢杰。繼續查下去，卻讓辦案人員大吃一驚：溫夢杰居然在北京建外SOHO買下三套預售商品鋪面房，總面積超過1000平方米，價值3000多萬元。購房款來源更是蹊蹺，只用少量銀行貸款和現金，大量使用了支票付款和境外匯款。那個年頭可是少見這么富有的暴發戶。一名銀行里的小小處長，哪里來的如此呼風喚雨的通天本事？

辦案人員調看銀行監控錄像，發現一名行跡詭異男子，自稱吳某，戴著遮臉大墨鏡，提著沉重的手提包，用現金還貸款100多萬元。經再三認證，該人正是溫夢杰。可他為什么要冒用別人名字還貸款呢？

辦案組跟蹤發現，溫夢杰根本不按正點上班，行蹤不定，沒有規律，凡駕車在外必定留意四周情況，戒備心十分警覺。溫夢杰持有外國護照，隨時可能出逃。據此，檢察院當機立斷將溫夢杰抓捕到案。

2004年7月9日，溫夢杰在家里落網，7月11日因涉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刑事拘留。其實溫夢杰的淫亂生活，早已經傳遍北京農行分行內外，妻子也終于認清他的真實面目，斷然提出與其離婚。

經過十個多月辛苦調查，辦案組徹底揭開了溫夢杰的犯罪真相。

金錢夢大索回扣

1998年4月，中國農業銀行北京市分行與北京北大青鳥商用公司，先后簽下3200萬元供貨合同。主管電子化設備和軟件采購的溫夢杰，打電話對該公司總經理徐某某說：這可是一大批合同，你們有多少利潤，我了如指掌，你返還給我300萬元吧！

一旦給出300萬元回扣，徐某某的利潤就只剩下30%。徐某某很了解溫夢杰，1984年畢業于北京金融學院，分配到中國工商銀行北京市分行科技處工作。1989年辭職赴澳大利亞留學，回國后又跟妻子創辦了科技公司。1994年，溫夢杰以澳大利亞電子專業碩士學位的名義應聘，擔任中國農業銀行北京分行科技處總工程師，1997年升任北京農行下屬的北京金信思創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總經理。1998年又被任命為中國農業銀行北京分行科技處處長。現在溫夢杰亦官亦商，權錢大握，得罪不起。

此時溫夢杰已經讓自己的侄子在南方證券方莊營業部開設一個賬戶，供他索取回扣使用。他還要侄子借用同學吳某的身份證辦了一個活期賬戶，把他從營業部賬戶中兌現的現金存進活期賬戶，然后再轉入別的賬戶。溫夢杰利用這些賬戶轉移回扣，好讓人查無去處。

徐某某只好求情溫夢杰，您也知道，我們本身這個項目也賺不了多少錢。再說，我們拿出幾百萬給您，公司做賬也有困難啊。

溫夢杰就開導他，你把眼光放遠一點嘛，這件事情你答應了，我們就是朋友，合同款會很快給你打過去，以后農行有的是業務給你做。至于發票的事情，我可以找別的公司簽一個分包合同，讓他們給你開可以做賬的發票。

徐某某絞盡腦汁很多天，終于想出對付溫夢杰的高招。

徐某某找到公司27歲的日語翻譯董某，允諾她：如果你能把溫夢杰伺候滿意，我給你挽回損失的百分之十，提升你出任外聯部經理。董某很快成為溫夢杰的好朋友，溫夢杰三天兩頭請她吃飯，酒吧約會，最后賓館開房。董某認為兩人已經彼此不分，隨即提出青鳥公司的回扣能不能有所減免？不料溫夢杰回敬她說，你還年輕啊！你們徐總那點小把戲我還看不透？打發你來拉我下水，他也真夠損的。只是我沒辦法，誰讓我第一眼看見你就動了真心。你別在他那個公司干了，我給你安排更好的工作。

1999年春天，董某公開向徐某某辭職，徐某某賠了美女又輸面子，只好乖乖聽從溫夢杰的吩咐，先后五次把255萬元的轉賬支票，轉入溫夢杰侄子開設的賬戶里。

美女夢大耍手腕

得手董某讓溫夢杰明白了，自己不僅有整治商人的本事，更有吸引美女的魅力。2000年下半年，農行北京分行跟德派克公司簽訂定購計算機軟件、系統遷移升級等多項合同，溫夢杰利用業務項目做誘餌，不僅拿下德派克公司業務部女經理孫某某，還順利索賄280萬元。

董某知道溫夢杰又勾搭上孫某某，但是溫夢杰告訴她找孫某某純粹是工作需要。董某覺得反正自己比孫某某年輕多了，根本就沒把孫某某當回事，但是她卻要溫夢杰給她買一套住房。2001年五一前后，溫夢杰用52萬元為董某買下一套兩居室住房。

9月中旬，溫夢杰把房產證送給董某時，試探說道，你年齡也不小了，談個朋友考慮終身大事吧，等你結婚時，我再送你一份厚禮。董某立刻泣不成聲，喊叫道：我都30歲老姑娘了，還能嫁給誰？你是不是要拋棄我！

溫夢杰心驚肉跳，隨即辯解，我是為你的幸福著想嘛。董某吼叫道，你要為我幸福，你就趕快離婚去！

2001年年底，北京市農行按照慣例，對科技處和金信思創科技有限公司實施清盤，如果兩個部門有經濟問題，溫夢杰就得被追究刑事責任；要是沒有任何問題，溫夢杰會依舊做他的處長和總經理。偏偏這個關鍵時節，董某不請自來，風風火火闖進溫夢杰的辦公室，追問他到底哪天跟老婆離婚？溫夢杰慌忙把她哄進辦公室內間，悄聲告訴她，清盤小組就在隔壁開會，你可不能一時沖動害我一輩子！我不是正考慮離婚的事嗎？你總得給我半年時間吧？2002年3月清盤結束，溫夢杰順利過關。4月初，董某問罪溫夢杰，知道離婚毫無進展，馬上給孫某某打電話，哭哭泣泣說道，大姐呀大姐，咱們都是溫夢杰的受害人哪！孫某某要溫夢杰接聽電話，厲聲問道，這個妹妹沒冤枉你吧？第三個受害的女人你老婆，還蒙在鼓里吧？咱們是不是也要聯系一下？endprint

溫夢杰跟老婆原是大學同學，已經結婚16年，兒子已經十多歲，現在老婆還做他們原來公司的經理，這個美好的家庭怎么能拆散呢？溫夢杰連夜找到孫某某，磕頭作揖向她詳細哭訴，北大青鳥公司如何美人計陷害他，終于說服孫某某與他聯手對付董某。

沒幾天董某又找到溫夢杰，公開叫板：我跟青鳥公司不一樣，他們屈服你，因為有生意求你做。我一個人，沒啥可顧慮的。你跟他們要回扣255萬元，前后經過我都一清二楚，你可別把我逼急了！

2002年5月初，溫夢杰在馬路邊買到一本離婚證，填上自己跟老婆的名字，當天夜里跑到董某住處拿出離婚證書，董某大喜過望。后來溫夢杰又趕到孫某某住處告訴她，我已經離婚，卻不能娶你，你要知道，我那些事情，我老婆和董某都掌握。以后我對你們誰都一樣，知道我愛的是你就行了。安撫了董某、孫某某，騙住了老婆，從此溫夢杰周而復始在三個女人懷里優哉游哉。

豪宅夢大大升值

2003年2月，溫夢杰用妻子的名義，與紅石房地產公司簽訂合同，購買建外SOHO三套價值3400萬元的商品房。從此后，溫夢杰貪污、索賄的贓款，大部分都用來交付這筆購房巨款。僅僅一年之后，溫夢杰建外SOHO的三套商品房就增值1000多萬元。

2004年春節，董某逼迫溫夢杰給她買一輛豐田佳美轎車。溫夢杰卻說，哪有錢給你買車呀？你沒看見現在的商戶都多狡猾，弄點回扣養活你這個小祖奶奶難死了！

董某說，孫某某不是換了輛新款現代嘛！溫夢杰說，你又想多了，她換新車就一定是我買的嗎？人家自己也有實力啊。再說了，誰不知道咱們倆是戀愛關系，你開輛新車，不是給我添麻煩嗎？

后來董某說，有天深夜，溫夢杰睡著了，她一時心血來潮，偷偷翻開了溫夢杰的手提包，居然看見一張收據，是北京紅石房地產公司開給溫夢杰的收據，用120萬元償還建外SOHO 三套商品房的房款。

而后董某悄悄訪問建外SOHO，很快查明溫夢杰用老婆名義購買的三套商品房，現在已經增值1000多萬元。讓董某絕對不能接受的是，溫夢杰明明說自己已經跟老婆離婚了，怎么還用她的名義買下三套豪宅？

董某立馬聯系孫某某，告訴她說，溫夢杰這個小人真是陰險，居然隱瞞了建外SOHO 三套豪宅！哪天他把我們倆賣了，恐怕我們還會幫他數錢呢！

趕巧那天下午，溫夢杰打電話告訴孫某某要公出一個星期，孫某某立刻回敬他，你建外SOHO那三套豪宅，還差多少錢沒還上？難怪你這么忙啊！好半天，溫夢杰才回答，嗐，我不過是怕你嘴不嚴，沒跟你商量，我正打算找機會，給你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孫某某道，現在你說晚了！我和你那個董某都已經知道了！你就等著吧！

此后，董某從北京消失，孫某某去了上海另謀出路。突然間風平浪靜，讓溫夢杰天天不得安生，夜夜無法安眠。終于在驚恐里挨到2004年7月9日上午，農行北京分行行長公開找溫夢杰警示談話，當場宣布他調離現在的工作崗位，另行分配。

其時，農行北京分行行長和北京市人民檢察院都收到了一樣的匿名信：“中國農業銀行北京分行科技處處長溫夢杰，用巨款購買房屋，明顯超過收入。”顯然這兩封相同的匿名信，只能來自相同的知情者。

噩夢連連夢斷黃泉路

溫夢杰自己開公司多年，已經掌握許多非法獲利手段，從來不把索賄、貪污的款項，直接用來支付建外SOHO的房款，即使從農行的業務單位收取現款，也會指定業務單位將款轉入其他公司，或者轉入私人賬戶，有時還讓業務單位與中轉公司簽訂偽造的業務轉包合同，幾經轉手，直到認為沒有痕跡可查之后，他才會把款項轉給房地產商。如此老道的反偵查手段，對專案辦理無疑是巨大的智慧考驗。

辦案人員針對困境，采取雙管齊下的偵查策略，一方面深入北京農行查找、調取科技處自1998年以來簽訂的合同資料，歸類分析，查找線索；另一方面調集人手，追查幾十筆房款來源，將合同業務單位與付款方進行比對分析，尋找破綻。

農行科技處軟件開發科技含量高、設備采購時效性強，價格波動很大，合同的簽訂審批手續完備，辦案人員難以查找到破案線索。對于支付購房款項的初步查證，更讓辦案人員無處下手，因為支票付款單位里僅有一兩筆付款方與業務單位名稱相吻合，可是，按照工商執照找到該單位的辦公地址，卻發現只有空樓沒有公司。

辦案人員不肯放棄努力，當他們用去超百張介紹信和查詢手續、調查了近百家單位和知情人之后，溫夢杰受賄貪污的犯罪事實、證據終于被一一掌握。證據之下，溫夢杰無奈交代了自己收取業務單位回扣、截留農行貨款的犯罪經過。

經過10個多月的斗智斗勇，辦案人員終于徹底查清數百筆與購房有關的往來款項，把溫夢杰索取賄賂、貪污的犯罪事實全部證據化：

1999年2月至2004年2月期間，溫夢杰利用擔任中國農業銀行北京市分行信息電腦中心主任、總經理、科技處處長及北京金信思創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負責主管本單位電子化設備及軟件采購、審核的職務便利，先后多次向業務關系單位索取錢款，其中向北京北大青鳥商用信息系統有限公司，索取人民幣255.5萬余元；向北京德派克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索取人民幣279.8萬余元；向北京新晨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索取人民幣300.5萬元；向北京康達聯科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索取人民幣237.78萬余元。

6年下來，溫夢杰通過向多家單位索賄15筆，金額高達1073萬元。被溫夢杰敲過竹杠的公司里，甚至還包括國內赫赫有名的大公司。

2003年6月至2004年6月，溫夢杰借助職務之便，在北京農行購買進口ATM機設備的業務中，明明知道供貨商底價、國內代理經銷商不收取代理經銷費用，仍然采取欺騙手段讓農行多付貨款，其后他分幾次將多付的錢款432萬元，打到自己侄子控制的公司和其他賬戶里，非法占有本單位公款432萬元。

溫夢杰受賄、貪污的金額，竟然吞掉農行北京分行與這些公司所簽訂合同總額的八分之一。endprint

溫夢杰畢竟是銀行官員，大有經營意識，眼光自然高于一般貪官，并不揮霍從業務單位收受的回扣，而是投資房地產再獲利。他把貪污和受賄的錢全部購買北京當時最繁華的商圈建外SOHO和陽光100的3套房產。

2005年9月，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將溫夢杰起訴至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

2005年10月13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溫夢杰案。法院認為，被告人溫夢杰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采用欺騙的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財物，其行為亦構成貪污罪。溫夢杰所犯受賄罪、貪污罪的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其所犯受賄罪的罪行嚴重侵害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的廉潔性，且具有索賄情節，依法應予從重處罰；所犯貪污罪的罪行亦極其嚴重，本應判處死刑，鑒于所貪污的公款已被追繳，對其所犯貪污罪可不立即執行。

2005年12月20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溫夢杰貪污、受賄一案作出一審判決，以受賄罪、貪污罪，數罪并罰，判處被告人溫夢杰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法庭上，溫夢杰再三狡辯，說我要的這1000多萬元是利潤返還款，完全是為了給單位員工謀福利。金信思創公司實際上承擔了科技處100多名員工的福利、車輛、獎金等開支，月初我要考慮這些人的工資從哪兒出，月底要考慮獎金從哪兒出。

被宣判死刑后，溫夢杰說，我唯一的錯誤就是沒有保護好自己。他表示要上訴，并再三辯解自己的行為是因為受社會風氣和商業慣例的驅使。溫夢杰上訴后，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終宣維持原判。

2007年9月11日上午，作為北京商業賄賂第一案主犯，溫夢杰被押赴刑場執行死刑。

當年曾有深知內情的銀行專業人士，分析溫夢杰一案說，作為分行技術處處長，溫夢杰竟然6年里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 1000多萬元、貪污400多萬元，首先是執法不嚴，有法不依、執法難嚴的現象已成為一大痼疾；監管的執法環境差，商業銀行依法經營的意識差，導致法規好看不好用。

其次是商業銀行內控缺失。如缺乏系統的內部控制制度和主動的風險識別與評估機制，內部控制措施零散、間斷，監督檢查環節不到位，缺乏對內部控制持續改進的驅動力。

商業銀行的行政級別也是造成銀行內部犯罪的原因之一。商業銀行經過多年的行政化管理，“官”念根深蒂固，誰的級別高誰的權力大，誰就說了算。只要商業銀行行政級別不取消，就不利于監管者履行職責。

（除溫夢杰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