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詞的藝術特色

彭紹鳳

李煜，南唐后主、亡國之君；風流才子、千古詞帝。早期是皇子國君，過著天上人間般豪華奢侈的生活，享盡人間極樂；后期乃國破家亡，過著煉獄般的囚徒生活，看透世事滄桑。由于一生前后際遇的巨大反差，使得他的感悟比常人的更豐富、更細膩，也更為深遠。他前期的詞，基本上是在沿襲花間詞人、馮延巳以及其父李璟的風格，或寫宮廷享樂的荒廢生活，如《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或寫男女戀情，例如《菩薩蠻》（“還明月黯籠輕霧”）也寫些離愁別恨，如《采桑子》（“亭前春逐紅英盡”）等等。后期詞則多寫亡國之痛和對江南故國的思念，彌漫著孤獨、悲涼的情緒，其詞的題材在這一階段有很大的擴展，意境相對于前期來說也更加深遠，感情真摯，語言清新，極富藝術感染力。

一、李煜詞的藝術成就

（一） 前期詞的藝術成就

李煜早期創作的詞，從題材上來說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關于那女情愛的，另一類是描寫他酣歌醉舞、豪華享樂的宮廷生活，還有一類就是人世間離愁別恨的描寫。

這三類詞雖說在題材上有很大的區別，但是卻共同體現著者李煜早期詞的藝術特點和成就。

1、 擅于運用生動、貼切的比喻，抓住描寫對象的特征，塑造出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

比如在《菩薩蠻》中這首詞描寫的是一個處于熱戀中的女子偷偷地去幽會的行為和心理活動，在一個幽深寂靜的夜晚，李煜用，“刬襪”，以襪貼地，這樣的動作來展現少女的輕盈步伐和左顧右盼神情。下闋中“見”、“顫”、“難”、“恣意憐”，幾個字將少女的所有感觸直截了當地顯現出來，情真景真，毫無偽飾。在這首詞中李煜抓住了一個處于熱戀中少女渴望與情人幽會的卻又害怕被發現的心理特征，生動的塑造出了一個熱戀少女的形象。而用這樣短短的四十四個字，就能勾畫出如此巧妙的細節，塑造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 這充分地說明了李煜前期愛情詞已具有了較高的藝術成就。

2、語言格調清新婉麗，單純明凈， 不加雕飾。

李煜前期詞具有清新的語言特色。他善于吸取民間語言， 化俗為雅，給詞的語言曾家一種清新，自然地風味，從而增強了詞的生命力。詩云“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飾。” 李煜的詞語言質樸無華、自然清新， 他幾乎不用典，語言通俗易懂， 讀來很有民間文學的氣息。在他的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他高超的駕馭語言的能力， 如“ 些兒個” 、“ 匆匆” 、“ 無奈” 、“ 還似” 、“ 自是” 一類民間俗語， 到了他的詞里就形神兼備了。另外像《一斛珠》（ 曉妝初過） 、《菩薩蠻》 （ 花明月暗籠輕霧） 、《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 等這類的詞， 寫的都是宮廷生活和艷情生活， 一般說來， 是免不了要用金碧輝煌的裝飾和香粉胭脂的涂抹的。可是， 李煜在作品中卻是摒棄了許多雕琢、裝飾， 用的都是單純、明凈的句子。

3、 具有高度的概括性。這主要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以簡短的語句概括豐富的內容。

如《搗練子令》：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這是一首別離懷感的集中表現，整首詞只有二十七個字，其中包含著許多牽動別離懷感的情景。庭院空寂，寒風襲人，砧聲不斷，月照簾櫳，每一種情景都是能夠引動別離懷感的，而作者最后只用“無奈夜長人不寐”一句，就像一根絲線般把所有的情景都串聯起來，這不寐的別離懷感的深度和強度就凸現在人們的眼前了。

實際上，李煜前期詞雖然寫的是自身的歡快和個人的不幸， 但是由于他很少寫這歡快與不幸的具體內容， 這個別的、特殊的東西就變成了帶有普遍意義的事物。這樣， 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就使李煜在詞中所抒寫的個人的歡快與不幸深深地植根在社會和歷史的土壤里了。這正是他的詞被后世傳誦的根本所在。

（二） 后期詞的藝術成就

李煜后期詞作，主要描繪和反映他“日夕只以淚洗面”的囚徒生活。亡國之后，由于生活發生巨大的反差，他由一個帝王一下子淪為任人宰割的階下囚，因此，這一時期的詞作，多表達的是亡國后的愁苦、悔恨和絕望的情感，在方式上則是直抒胸臆，既短小明朗，又含意無窮。后期的詞代表了李煜創作上的最高成就。

1、大膽的運用白描的手法，以直抒胸臆的方式的進行寫作。

在晚唐五代時期，很多詞人都很注重文字上的雕琢和修飾，情感表達上多用委婉的方式，而到了李煜這里，他則以直抒胸臆手法來抒寫內心的情感，從而發揮了這種手法的長處。李煜后期的詞都是由自己的親身感受出發，他大膽地、真切地、毫無掩飾地，用直抒胸臆的表現手法寫出具有強烈感染力的作品。如他后期的代表作《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等詞，這些詞中沒有典故，也不加雕飾，語言樸素自然。春花秋月，乃常見之景；別時容易見時難，是人們常敘之情，經過李煜的書寫展示出了復雜而深刻的精神面貌，寫出了真摯、沉痛、深刻而又凄切動人的詞章，使詞意層層深入而又回環不絕，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讀者容易上口，又不易遺忘。如“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都是直抒胸臆，不加掩飾地寫出于國破家亡之后內心的深哀劇痛，感慨深沉，真率自然，感人至深。

2、直率真摯的抒寫真情。

亡國之后的愁苦、悔恨和絕望，則是他自己親身的體驗，真情的流露，因此，相比于前期，便更加的真摯，更真切。那些對故國山川河流的無時不在的懷念；對亡國之君， 階下囚徒身份的一刻不敢忘懷；苦難意識和悲劇性命運感以及絕望和反抗的雙重矛盾錯雜于他的內心世界， 使他的心靈王國呈現出一派波光粼粼的湖光景象， 也使他的藝術之宮里掛滿了無數神秘若謎的不解光環。如他的《破陣子》 ：

四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 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 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 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何其坦誠動人。人生的荒誕， 命運的無常全都濃縮在這短短的詞句里： 四十年的家國， 三千里的山河， 說不盡的溫柔富貴， 道不完的煙柳繁華。一覺醒來卻歸為臣虜： 哀傷的離歌， 無言的宮娥， 南國美麗如畫的山河， 全都猝不及防地陷入了一片苦難的沼澤之中。在他， 最難堪的事也因了他那神來之筆而幻化得如此美麗多情， 令人怦然心動。而這一切又來自于放棄， 得益于解脫， 從而造成了一種棄絕人生物欲的大自由。李煜， 用超人的藝術才華， 非常巧妙的抒情技巧， 通過直抒胸臆的手法， 毫無保留地袒露自己埋在心底的悲傷與痛楚， 用如泣如訴的聲情打動人們易感的心靈， 從而， 讓他的渺小的悲哀自然地牽動著千年人心而亙古不衰。

總之，李煜詞不僅繼承了前人的風格和成就，融入了自身的經歷和藝術創作和開拓，還影響了秦觀、李清照這些頗具成就的婉約派詞人， 同時也啟發了蘇軾、辛棄疾那樣的豪放大家， 以后受其影響者也不乏其人， 時至今日依然有它特有的魅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