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姣+袁夏嵐


摘 要 近兩年來,“返鄉體”在新媒體傳播語境下,成為鄉土敘事的典型文本。以新聞敘事為理論視角,通過對《新京報》61篇記者返鄉筆記的話語分析,探析社會轉型中鄉村的媒介建構。研究發現:鄉村變遷是主導性的敘事話語,新聞采用小人物大命運的視角,把個體的鄉土記憶和鄉土經驗,放置到城鎮化浪潮中的鄉村社會現實語境中,創造出一個特有的鄉土敘事空間。
關鍵詞 返鄉體;鄉土敘事;返鄉筆記;媒介話語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17)14-0009-03
2016年1月,一篇《一個農村兒媳眼中的鄉村圖景》“走紅”社交媒體,文章通過對家中三代人近十年的命運的敘述,從農村的養老、醫療、留守兒童等從多個層面展現農村被遮蔽的深層次矛盾。在此之前,還有上海大學博士生王磊光《一位博士的返鄉筆記:近年情更怯,春節回家看什么》、王君柏《失落的鄉村:一位大學教授的鄉村筆記》。從農村走出經過城市生活熏染的城市知識分子,在節假日重返故鄉,書寫農村本相,成為敘述農村的重要力量,“返鄉體”成為鄉土敘事的典型文本。作為“運用某種現代性思想視野來關照鄉土世界,敘述鄉土世界與鄉土存在者在現代性世界歷史中的命運及其主體性建構過程”[1]鄉土敘事的一種方式,“返鄉體”敘事的核心話語是什么,如何再現鄉土世界和鄉土人生是一個全新的課題。
春節返鄉筆記在媒體上早已有之。2011年1月,中宣部組織中央主要新聞單位開展了全國性基層采訪活動,同年8月,中宣部聯合中央外宣辦、國家廣電總局、新聞出版總署、中國記協五部門提出“走基層、轉作風、改文風”活動,媒體刊發記者春節回鄉見聞成為常態化的媒介文本生產方式。《新京報》的“記者還鄉”專欄自2011年開始設立,至今已經形成一定的影響和規模。鑒于研究的連貫性和樣本的數量,本文以《新京報》(2011—2017)“記者還鄉”專欄61篇涉及農村的“返鄉筆記”作為樣本,以此探究“返鄉體”的敘事策略。
1 新聞敘事與媒介話語
敘事學是關于敘事文本或敘事作品的理論,它在對意義構成單位進行切分的基礎上,探討敘事文本在內的構成機制和各部分之間的相互關系與內在關聯,從而尋求敘事文本區別于其他類型作品的獨特規律[2]。20世紀60至80年代,敘事學開始轉向對文字媒介敘事的研究。熱奈特等人認為,敘事作品以口語或書面語的表達為本,其中敘述者處于非常顯著的地位。而媒介敘事更多關注的是敘述者對事件的話語表達方式,以及敘述視角的使用等[3]。
敘事學理論最初只是一個文學研究理論,后來擴展至社會學、政治學、新聞學等學科。在敘事學視角下,有兩個關注焦點,一是敘述的內容,即故事;二是敘述的方式,即故事被講述的方式[4]。新聞作為一門講故事的藝術,自然可以用敘事學理論加以研究。運用一定的語言系統敘述、重構新近發生的新聞事實這種活動,便是所謂的“新聞敘事學”,產生的口語或文字作品即“新聞話語”。[5]梵迪克認為“話語分析的主要目的是對我們稱為話語的這種語言運用單位進行清晰的、系統的描寫。這種描寫有兩個主要的視角……文本視角和語境視角。”[6]
盡管記者返鄉筆記形式上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新聞文體,但仍然能用敘事學理論加以分析。記者寫返鄉筆記是為了在媒體平臺上傳播,這就回到了新聞敘事的出發點——敘述,即講故事。本文認為,記者返鄉筆記是以“真實性”為前提、經過記者采訪并在媒體平臺傳播的紀實作品,是一種文本敘事。
2 研究問題與研究方法
2.1 研究的間題
基于上述背景與文獻,本文探討以下兩個問題:
第一,記者返鄉體以什么樣的主導性話語策略敘事?這種話語策略建構了哪些命題?
第二,這種主導性話語策略如何呈現?采用了何種表達方式和敘述視角?
2.2 研究方法
本研究選擇的分析樣本為:《新京報》2011年至2017年“記者還鄉”專欄的“還鄉筆記”。由于該專欄中的“鄉”為家鄉而非“鄉土”,將有關城市的文本排除,共有61篇涉及農村的“還鄉筆記”作為本文研究的樣本。
利用內容分析法可以讓我們分析與理解傳播內容說了些什么,也可以探究媒介內容所描述的人物形象及社會的趨勢與價值[7]。本文主要采用內容分析方法,對61篇記者“還鄉筆記”進行文本上數量統計,以此分析記者返鄉體的話語建構與敘事策略。
3 研究結論
3.1 鄉村變遷是主導性話語
鄉村社會中的風俗人情、人性世態在現代化進程中的變遷是記者返鄉體關注的重點,“變遷”既是敘事背景又是敘事主題。在61篇“還鄉筆記”中,“變遷”直接作為敘事主題的有45篇,占總數的74%。變遷作為一個母命題,其子命題的范圍涉及到鄉村生活的各個方面,如習俗傳統、收入方式、消費觀念、教育理念等均是變遷的子命題(見表1),是一種全方位的變遷。
以“變遷”作為敘事背景的“還鄉筆記”共有16篇,打工、收入、教育、婚戀、拆遷是常說常新的議題。其中,涉及打工議題的共有6篇,涉及收入共有6篇,涉及教育的共有5篇,這3個議題報道量最多。這3個話題構成了鄉村生活的主要方式。
3.2 話語策略
3.2.1 敘事主體:公開的敘事者
記者在采寫新聞稿時,為了保持客觀中立,往往扮演的是旁觀者的角色,即缺席的敘事者或隱蔽的敘事者。而返鄉筆記因為記者只需如實記錄返鄉中的所見所聞,帶有濃厚的經驗主義色彩,敘事者可以是記者本人,也可以是記者以外的第三人,可以隱蔽也可以公開。這就是返鄉筆記與新聞稿最大的不同之處。
縱觀《新京報》5年間的記者返鄉筆記,幾乎所有的作者都是作為公開的敘事者出現的。2012年的返鄉筆記《父輩的打工潮》中,作者既通過兩代人三個時間段的打工經歷,又通過自身的記憶佐證鄉村的變化,充當的是公開的敘述者身份;《鄉村教育記事》作者通過講述自己的親人和老師的經歷來展現鄉村教育觀念的變遷,記者并沒有采訪老師,而是通過回憶來書寫;《小城之堵》寫的是記者回鄉之路的感受。敘述記者的親人或家族故事的《父親和他的土地》《族人捐建祠堂 過年唱戲祭祖》《年夜飯越來越簡單》更是以公開的敘事者出現。2012年和2013年的記者返鄉文章也是這種敘事方式。2016年的專欄主題定為“我的父親母親——記者返鄉”,記者直接以第一人稱書寫自己父母的故事,全部是公開的敘事者。endprint
與缺席或隱蔽的敘事者不同的是,返鄉筆記中的記者可以公開發表觀點,表達情感,不受“客觀”話語束縛。記者作為公開的敘述者,可以更好的講述故事和交代背景,以及表達當事人無法表達的信息或情感,訴諸情感的行文風格是“返鄉體”容易引起讀者共鳴的重要原因。
3.2.2 敘事客體:大時代下的小人物
縱觀《新京報》5年的記者返鄉專欄的開欄語,“時代”一詞頻繁出現。如:
2012年“個體,家庭,城鎮,村莊……不只是一個個符號,它們身上所承載和呈現的,都是時代發展的印痕和力量。”
2013年“我們將用記者的視角觀察行進中的家鄉、傾聽變化著的親友、記錄變遷著的時代。”
2016年“我們記錄父母,也在記錄這個時代。”
2017年“讓我們記掛的是,在城鎮、在農村,在故土鄉情的牽絆中,那一張張熱情洋溢、又或飽經風霜的面孔,時刻訴說著小人物與大時代的故事……作家奈保爾曾說,每個故事,每個人,都如鹽般微小而珍貴。他們就是時代的‘鹽粒,書寫他們,就是書寫時代的味道。”
書寫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故事,是《新京報》記者返鄉筆記數年未變的傳統。通過對61篇返鄉筆記報道對象的身份凝練,從鄉村教師到基層干部,從拆遷戶到農民企業家,小鎮青年、打工者、基層醫生、留守兒童、堅守的老人等“小人物”都曾是《新京報》記者返鄉筆記里的主角。與注重整體的宏大敘事相比,“小人物”的故事和奮斗史更能體現“人”的力量,體現個體的力量,既有濃濃的人情味又有厚重的時代感。《新京報》的這種寫作理念和敘事風格,在眾多返鄉筆記中獨樹一幟。
這些人物均指向人文精神訴求。61篇報道中,以祖輩父輩同輩的男性為主要敘事對象,這三代人身上所帶有的時代痕跡恰好與“變遷”的主導性話語像對應,既是傳統的守望者,又是破敗的抗爭者。如沈從文所言:“他們那么忠實莊嚴的生活,擔負了自己的那份命運,為自己為兒女,繼續在這個世界中活下去,不問所過的是如何貧賤艱難的日子,卻從不逃避為了求生而應有的一切努力。”[8]奉獻、奮斗、適應,成為這些人的生命特征,時代的、歷史的宏大問題作為其生存活動的背景。
3.2.3 敘事視角:內卷式敘事
“事件無論何時被描述,總是要從一定的‘視覺范圍內描述出來。要挑選一個觀察點,即看事情的一定方式、一定角度,無論所涉及的是‘真實的歷史事實,還是虛構的事件。”[9]在記者還鄉筆記中,因為記者不受新聞的“客觀”話語束縛,人稱的使用較為靈活,寫自己的故事采用第一人稱,寫旁人的故事則一般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交叉使用,記者的所見所聞以及對人物的評價是故事的一部分,新聞記者既是敘事主體又是敘事客體,“內卷”特征十分明顯。
情感色彩濃厚。61篇還鄉筆記中,敘事對象與記者有共同生活經驗的共有51篇。在這些報道中,記者不可避免的將個人化的鄉土記憶和鄉土經驗帶入到新聞報道之中。如《三叔的事業》《爺爺的窯洞》《堂弟這十年》《父親進城記》等,以第一人稱進行敘述,帶有較強的情感色彩。因而還鄉筆記的敘事立場也是顯而易見的,共有29篇持肯定態度,12篇持同情態度,9篇持否定態度,11篇處于旁觀者的中立立場。
個體化反思。與一般性報道不同,還鄉筆記中的記者反思是報道中的權威聲音。記者扮演著反思者的角色,一方面要揭開鄉土社會、文化歷史與城市的巨大差距,認識到自己的落后,另一方面,還需要將鄉土社會中的自然、和平、堅毅、人道等一系列價值觀和社會關傳達給現代社會。因而,記者的個體經驗與知識儲備在新聞報道中的作用被放大。
4 結束語
描述留守兒童、空巢老人、土地荒廢、人情淡化、文化沒落、城鄉差距大等問題的返鄉筆記近幾年借助新媒體、自媒體的傳播效應,加上“春節”這個特殊節點,被不斷書寫和傳播,返鄉體成為鄉土敘述的主要力量。返鄉體的走紅,不單單是一個傳播事件,更是一個“全新的知識生產方式”[10]。通過對《新京報》61篇還鄉筆記的梳理,一種聚焦于人——具有鮮明個性的小人物的記者返鄉體成為媒介鄉土敘事的主要方式,變遷是主導性話語,個體化記憶和經驗是知識支撐。記者通過積極的參與觀察和獨立的理性思考,加上歷史的過程視角和負責人的事件描述,構建出一個既有關切鄉土人生命運,又有批判反思的敘事空間。
參考文獻
[1]吳海清.鄉土世界的現代性想象[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1:2.
[2]譚君強.敘事學導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8.
[3]王天挺.《人物》雜志人物報道敘事策略研究[D].合肥:安徽大學,2003.
[4]湯景泰.偏向與隱喻:論民粹主義輿論的原型敘事[J].國際新聞界,2015(9):23-35.
[5]曾慶香.新聞敘事學[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5:2.
[6]托伊恩·A 梵·迪克.作為話語的新聞[M].曾慶香,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26.
[7]周翔.傳播學內容分析研究與應用[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4:23-35.
[8]沈從文.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M]//《沈從文文集》第9卷:254.
[9]曾慶香.新聞敘事學[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5:126.
[10]楊勝剛.“返鄉體”底層視角下的農村敘述[J].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6,69(4):9-1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