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機制建構及其社會心理因素

章近勇 辜上入

摘 要：本文基于Papi醬自制搞笑視頻轉寫語料庫對其幽默機制建構及其社會心理因素作了分析。立足言語幽默概論，就言語表層參數而言，我們主要分析其修辭的使用特點；就言語深層參數而言，我們主要探討其語境的對立情況；就視頻媒介參數而言，我們主要關注其表情舉止的狀況。立足社會心理語言學，我們分別從符號互動、社會角色和心理動機這三個層面揭示了影響幽默機制建構的社會心理因素。

關鍵詞：幽默機制 社會心理 Papi醬 網絡視頻

一、引言

步入新媒體時代后，網絡自制視頻的影響力和覆蓋面不斷擴大。其中以Papi醬自制搞笑視頻為代表的一類視頻以網絡平臺為載體，以搞笑幽默為形式，以吐槽表態(tài)為內容占據了網民市場的半壁江山。這一現象得到了學界的關注，周星（2016）、張燦燦（2016）、陳欣杰（2016）等都從正反兩面、價值判斷、話語分析等角度對網絡原創(chuàng)短視頻做了分析和研究。但目前未見有以社會心理為切入點對其進行研究的文章。

在自媒體時代，這類視頻的幽默機制是其主要博人眼球之處，而視頻的產生、成功、發(fā)展都與廣泛的社會受眾群體密切相關，所以從社會心理角度來研究其幽默機制的建構不失為一種新的嘗試。本文擬基于2016年7月18日至2017年4月10日的Papi醬視頻轉寫語料庫，從言語幽默概論出發(fā)解析其語言的表層參數和深層參數，鑒于視頻這一獨特的媒介形式分析其視頻媒介參數，立足參數解析來分析影響其幽默機制的社會心理因素。

二、Papi醬搞笑視頻的幽默機制①

言語幽默概論（The General Theory of Verbal Humor，GTVH）將言語幽默的生成和理解分析為六個參數（知識資源），包括：語言、敘述策略、邏輯機制、目標對象、語境和腳本對立。Elliott Oring（2011）認為這些知識資源構建了階級式的幽默生成模型。其中，前三者是表層參數，后三者為深層參數。

對P幽默機制的考察也可以從語言的表層參數和深層參數出發(fā)，但由于視頻比文本更加復雜，因此將肢體動作、面部表情等因素歸為視頻媒介參數進行研究。

（一）言語表層參數

表層參數即語言、敘述策略和邏輯機制，都存在于幽默文本表層，是從文本語言特征角度分析的結果。戈玲玲、何元建（2012）指出，分析漢語幽默文本表層參數的核心就是分析敘述策略中幽默具體的表現形式——修辭手段。我們將語料庫中的修辭手段統(tǒng)計如下：

P視頻中有用夸張、反問、對比、排比、比喻、反語等修辭手段，其中反問、對比和排比是最主要的，而且時常交叉并用。

以對比表現強烈反差從而構造笑點。P視頻常常將兩種對立的事物或情況放在一起，從而使得兩者之間的反差更加強烈。如在《請把你的高標準嚴要求，留給你自己》中：

（1）Papi醬：女人交往的戀人比自己歲數大很多？

陌生人：估計是看上人家的房子了。

Papi醬：女人交往的戀人歲數比自己小？

陌生人：哎喲喲！如狼似虎啊！老牛吃嫩草啊！

例（1）中，將女人交往戀人的歲數大小及其對應情況作了對比，使得兩者的反差特別強烈，傳達出一種無論是歲數大還是歲數小都不合適的意味。兩者之間相悖，由此讓人無話可說，達到一種幽默效果。

以排比并舉多項情況從而復現笑料。P視頻中經常采用排比的句式結構，將多種類似的情況并舉，以此復現笑料，更增幽默氛圍。如《身體不好的體驗》中：

（2）Papi醬：別人出去玩是放松的，我出去玩是去磨練意志的；別人出去玩在打包各種衣服，我出去玩在打包各種藥；別人是在家里頭囤零食，我一邊囤零食一邊囤藥……

張瑩瑞、佐斌（2008）指出，優(yōu)勢理論認為人們取笑或嘲笑他人的缺陷或不幸能產生幽默。例（2）中，別人（身體好的人）與身體不好的人構成下行比較，從而用對比構建反差空間來制造笑點，除此之外，還用了排比將多個對比并舉，從而使得笑料得到多次復現，加大笑料的集中程度，營造出幽默氛圍。排比能夠將簡單重復的笑點構建成有意義的復現。

以反問傳達角色語氣從而激起幽默。黃伯榮、廖序東（2007）將反問稱為“激問”。反問比起陳述來更能容納角色潛在情感，蘊含角色語氣，從而完成整個幽默氛圍的構建。如《眾人皆醉我獨醒》中：

（3）陌生人：名牌大學畢業(yè)還不是給富二代打工么？

某女生：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星X克的咖啡很難喝嗎？

某女士：5千塊錢以下的包包也能背？

反問的說法使得語氣強烈。例（3）中，角色言語中嘲諷、輕蔑的語氣通過反問傳達。反問更能激發(fā)觀眾的情感，無論是“星X克”還是“5千塊錢以下的包包”，在一般人的認知中甚至有些奢侈，這就與角色言語中暗含的譏諷、輕視語氣失諧，從而激發(fā)幽默。

實際上，在P視頻中對比、排比和反問這三種最主要的修辭大多是交叉并用的，三者相互結合，以對比結合反問制造笑點，以排比來重復笑料。

（二）言語深層參數

腳本對立、目標對象和語境在P視頻轉寫文本中并沒有明顯的語言形式標示，一般需要觀眾經邏輯推理后才能得出，所以它們是非可見的，處于文本深層。王金玲（2002）指出，只有當語言與具體的語境結合起來……我們才可以真正理解幽默。所以，對深層參數的分析的核心在于揭示語境對立的情況。

在P視頻中，語境對立主要有話語現實與主觀經驗的對立、話語邏輯與正常邏輯的對立這兩種情況。語境對立使得幽默文本具有反常規(guī)性、不一致性和巧妙得體性，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所以顯得妙趣橫生。

話語現實與主觀經驗的語境對立是將話語塑造的現實與人們的經驗期待對立起來，通過語義、修辭等使得這種不一致的言語迸發(fā)出幽默效果。觀眾與可能產生幽默的事物之間存在了互動關系，所以能夠制造笑點。例如《如果你的家長，是這種畫風……》中：

（4）孩子：媽，明天要考試了，可我還沒復習呢，這可怎么辦啊？

家長：別擔心，媽教你！三長一段選最長，三短一長選最短，長短不一就選C。

孩子：這樣不太好吧……

家長：嗯……對，這樣是不好。不能有僥幸心理，你還是抄同學吧。

孩子：？？？抄？？？

例（4）中，通過話語塑造的家長教其孩子在考試中連蒙帶抄，這與觀眾主觀經驗中嚴格的家長形象完全對立。觀眾的反應和孩子類似，所以能夠與家長和孩子雙方都產生互動，而整個對話都處在標題所構建的假設語境之中，所以能激發(fā)觀眾想象，從而產生幽默。

話語邏輯與正常邏輯的語境對立是指視頻中的話語邏輯往往與人的正常邏輯對立，即一種反常規(guī)狀態(tài)，但這種狀態(tài)又能在整體語境中巧妙得體。例如《有些人是真不會聊天》中：

（5）Papi醬：然后你跟有一些人聊天，你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兒得罪他了。就是根本沒法聊！

陌生人：哎呀，你這件衣服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Papi醬：啊是嗎？！從來沒見你穿過呀！

陌生人：哦，我嫌這衣服太難看就沒有穿！

在例（5）中，陌生人的言外之意是我覺得你的衣服很難看。但在正常聊天中，說話人會力求將話輪持續(xù)，要符合合作原則。這里對合作原則的違背又恰恰符合Papi醬塑造的敘述語境，因此又在預料之內，所以產生幽默。

通過分析P視頻中的語境對立情況，我們發(fā)現視頻以話語現實與主觀經驗的對立、話語邏輯與正常邏輯的對立構建了P幽默機制的言語深層參數。

（三）視頻媒介參數

P視頻比文本更復雜和直觀，其幽默機制還應包括面部表情和舉止行為等幽默動作。我們將這些幽默動作視為其幽默機制的視頻媒介參數。面部表情和舉止行為往往比較夸張，具有形象傳達言外之意的作用，兩者相互配合，以此制造幽默氛圍，形成幽默的效果。

面部表情是傳達言外之意的主要途徑，能夠讓觀眾思考背后的深意。觀看P視頻時，觀眾會下意識地將角色的面部表情與語境結合，從而思考相關的譏諷、嘲笑、對立等語氣。如在《游戲寡婦》中：

（6）妻子：老公！我今天跟一個同事吵架了，沒吵過他！（面無表情，眼神渙散）

丈夫：我教你啊！下回你先Q他，然后W他，然后E他，然后R一下他，然后ctrl3跳舞，ctrl4大笑氣死他！（瞪眼，神色認真、嚴肅）

妻子：你再說一遍？（面帶微笑）

在例（6）中，妻子一開始無神的表情暗示其丈夫安慰她，但其丈夫的表情卻表現出貌似在為妻子“出招”，實際上是認真地思考和談論網絡游戲。通過兩者表情，這種不匹配關系被準確傳達，以此激起幽默。

舉止動作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方式，能夠讓觀眾切實感受形象的特征。人物形象通過其行為舉止變得更加飽滿、生動，甚至是夸張，例如《張總教你寫劇本》中：

（7）張總：就你這破劇本？！（微抬下巴）

Papi醬：那您說吧！得改成啥樣啊？（噘起嘴）

張總：你現在這個劇本啊，它缺了點兒……嘶……就是……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托下巴作捋胡子狀、食指和大拇指不斷摩擦、搖頭晃腦）

在例（7）中，通過微抬下巴這個動作，刻畫出張總獨斷、傲慢的形象，通過捋胡子、搖頭晃腦等動作刻畫出他徒有其表、不懂裝懂的姿態(tài)，結合其具體話語，這個形象就顯得有些滑稽，從而引人發(fā)笑。

由此可見，對P幽默機制的視頻媒介參數的分析是區(qū)別于語言層面的獨特視角，又是針對視頻這一特殊媒介所必須考察的。視頻媒介參數主要包括面部表情和行為舉止這兩大方面，分別有利于傳達言外之意和塑造人物形象，兩者一般相互配合。

三、影響幽默機制的社會心理因素

P視頻作為網絡吐槽短視頻，其盈利與受眾數量、反響、影響度等密切相關，其吐槽話題與社會熱點、受眾心理等關系緊密，所以社會心理因素勢必影響其幽默機制的建構。周星（2016）評論說，網紅吐槽需要異于常人的語言和表現，同時又要親近常人的期望和刺激，還必須敢于道出隱藏在人們內心的欲望。

基于視頻與受眾的互動關系，社會心理是建構其幽默機制的重要因素。王德春、孫汝建（1992）表示社會心理語言學將社會的人這一語言主體引進語言學……從社會的人的社會心理層面研究語言。根據P視頻的特點，我們采用社會心理語言學中的符號互動理論、社會角色理論和心理動機理論分別研究影響P幽默機制的社會心理因素。

（一）符號互動

符號互動理論是基于語言的符號屬性，認為語言符號的意義是社會中人與人互動過程中形成的，社會與個人之間通過語言符號來互相影響。P視頻的符號互動集中體現在網絡用語、新詞新語的使用上，這些網絡用語大肆流行，同時也成為視頻中的笑點，例如《網絡用語進生活》中：

（8）學生A：呵呵！我還在補上個學期英語的番。

學生B：像我們這種小透明，哪里敢在開班會的時候發(fā)言啊.

老師：你們這幾個人怎么連這題都錯得一樣啊？你們是不是組團開黑了啊？

例（8）中，“番”原指日本漫畫的額外情節(jié)，這里指額外的英語作業(yè)；“小透明”指老實、存在感較低的人；“組團開黑”原本是游戲用語，這里指一起抄襲。這些網絡用語的意義是由網民互動所形成的，所以在特定語境下顯得巧妙得體并且富有幽默感。

我們對語料庫中的視頻進行了統(tǒng)計，發(fā)現所有視頻中多少都有涉及網絡用語，主要有老司機、嘴欠、狗帶、胖砸、狗糧、黑料、番、小透明、小鮮肉、大大、組團開黑、副本等。

所以，P視頻中的網絡用語和新詞新語的使用體現了特定語言符號在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系，這些符號在互動中能夠得體而有笑點。

（二）社會角色

社會角色理論認為個體在社會中扮演不同角色，這些社會角色又相互影響和起作用，每種角色都有其獨特的行為期待。Papi醬在視頻中往往一人飾多角，利用對不同社會角色的行為期待的背反來制造幽默，例如《一個明星的自我修養(yǎng)》中：

（9）某明星：這其實也是我作公益的初衷……你知道嗎？當白天，我們的孩子正在課堂里用功讀書的同！時！美國的孩子卻在睡覺嗎？！可他們孩子的英語就是比我們孩子的英語好！這不公平！！

在例（9）中，明星作為一種社會角色，往往具有高素養(yǎng)、高知識等行為期待，但此明星角色卻自以為是，其高素質和知識通過三言兩語就看出是假裝的。這種對社會角色的背反性呈現構成了一組對立，由此傳達出譏笑、諷刺的幽默。

我們對P視頻中所有的社會角色做了統(tǒng)計，主要有明星、情侶、夫妻、學生、酒桌上的人、家長、推銷員、追星族、工作狂、男性、女性等，這些社會角色其實也是構建幽默機制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主要是通過對比的方式來制造笑點。

（三）心理動機

心理動機理論從人的內在驅動——動機出發(fā)，分析社會中的人的沖動和需求對語言事實造成的影響。我們認為Papi醬作為創(chuàng)作者，有其特定的心理動機，這對P幽默機制的建構也有較大影響。蔣澄生、廖定中（2005）認為，幽默是對語言的一種有意識的積極運用，反映出幽默制造者的知識、修養(yǎng)、智慧以及交際技巧。所以，P幽默機制與Papi醬的個人特點、創(chuàng)作動機等密切相關。

從動機來看，Papi醬力求在視頻中針砭時弊、抒發(fā)哲思、傳遞正能量。這就對視頻形式和內容都造成了影響。

從形式上來看，視頻要符合觀眾快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所以視頻時間較短，普遍不到五分三十秒，這有利于年輕人的觀看和傳播。除此之外，基于年輕人的求新、求異心理，以幽默的方式傳遞思想勢必增加視頻的可看性和影響度，具體包括刻意用變聲器改變聲音使得視頻遠離說教、以背景切換消解審美疲勞和單調等。

從內容上來看，視頻要具有時效性，需要與當時社會熱點關系密切相關。例如在奧運會之際，有《奧運會漲姿勢》；在雙十一購物節(jié)，有《又是一年雙十一》；在年底，則有《2016余額不足》等。除此之外，視頻還注重與年輕人的學習、生活經歷相結合，以此引起共鳴，例如《我就不信這些話你當學生時沒說過》《勸酒大全》《人，還是得有個愛豆》等。

從原創(chuàng)者的心理動機層面可以看到社會心理因素對P幽默機制的形式和內容這兩方面都有所影響，需要原創(chuàng)者立足創(chuàng)作意旨，使得視頻符合受眾的普遍心理狀態(tài)，利于受眾接受。

四、結語

本文以P視頻為例，基于言語幽默概論從言語表層參數、言語深層參數和視頻媒介參數分析了其幽默機制的建構規(guī)律。從言語表層參數來看，我們發(fā)現P視頻主要以對比和反問制造笑點，以排比復現笑料；從言語深層參數來看，我們發(fā)現視頻以話語現實與主觀經驗對立、話語邏輯與正常邏輯對立這兩組語境對立來構建幽默；從視頻媒介角度來看，基于視頻的特殊性，我們從面部表情和行為舉止方面對其傳達言外之意和塑造人物形象作了分析。

以社會心理語言學來研究搞笑幽默視頻是一個獨特的視角。我們根據視頻的特點，從符號互動、社會角色和心理動機三個角度對影響其幽默機制的社會心理因素作了分析。我們發(fā)現P視頻立足符號互動，以網絡用語的趣味性和得體性制造幽默；立足社會角色，以行為期待的合理性背反引發(fā)笑點；立足心理動機，關注原創(chuàng)者的創(chuàng)作動機和在視頻制作中對受眾心理的考慮。

（本文得到2017年華中師范大學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計劃項目[項目序號：315]的資助。）

注釋：

①為表達明晰，本文“Papi醬搞笑視頻的幽默機制”皆簡稱為

“P幽默機制”，“Papi醬自制搞笑視頻”皆簡稱為“P視頻”。

參考文獻：

[1]戈玲玲，何元建.基于言語幽默概論的漢語幽默文本特征研究[J].外國語，201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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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Elliott Oring.Parsing the Joke：The General Theory of Verbal Humor and Appropriate Incongruity[J].Humor，2011，（2）：204.

（章近勇 辜上入 湖北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