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很多人一見到楊臨風,都會先確認他的年紀:“這么年輕?!”剛剛步入而立的楊臨風看起來還像一名大學生:清爽,坦誠,聰明。在創立公益項目“陽光書屋”之前,他的人生經歷是由北京四中、伊頓公學、哈佛大學和波士頓咨詢公司構成的。精英范兒十足的咨詢公司,竟然沒能成為他的“歸宿”,他一頭扎進中國鄉村,琢磨起了教育的信息化“玩法”。
從一張張小臉上流露出的期盼眼神里,楊臨風逐漸意識到,自己要做的好像不僅僅是信息化的教育,而要最終指向學習的體驗—幫助學生在不依賴老師的情況下,輕松學會知識。聊到最近“三萬月薪沒法讓孩子過暑假”的熱門話題,他笑了:“大多數家長都是非常焦慮的,看看學區房的價格就知道了。而我們做的,確實是想從根本上改變家長的焦慮。”
投身公益
楊臨風覺得自己“很幸運”,在大學期間就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之前上的學校很不錯,四中、伊頓中學、哈佛,感覺自己很幸運占有社會優質資源,大學學了計算機,大一開始對公益感興趣,后來做的項目關注農村的信息化教育。”他開始動腦筋,想怎么能通過信息化手段激活鄉村,用系統化的方法改變將近1個億的鄉村學生。

剛入哈佛時,楊臨風的夢想是去硅谷創業,大四拿到來自硅谷的offer,他卻最終選擇回國辦起了公益項目“陽光書屋”。拒絕硅谷的那天,他有些惆悵,不過他也坦言,他不是一個為了在中國搞公益而犧牲個人前途的“圣人”,做公益教育項目,只是因為“這一切實在太好玩兒了”。
在去年的新浪2016中國教育盛典在線教育峰會上,楊臨風分享了一個故事。他拿出當年那張“希望工程”最著名的照片“我要上學”,講述道:“當時,這個小女孩在農村一個很偏遠的地方,一個非常破敗的教室里面,教學樓漏風,沒有桌椅,也缺乏最基本的一些書本、課桌這些基本學習的工具。所以才號召大家募捐教學硬件,提供各種資源。相信在座的很多人對農村教育的認識,都是從這張圖片開始的,并且到現在還停留在這樣的印象上。”
不過,2010年楊臨風到了甘肅時,才發現鄉村地區的學校已經不是當年照片上的樣子。整個村子大部分的民房都比較簡陋,但是學校的教學樓已經是全村最高最好、甚至是唯一一棟樓房。當時他和團隊做了一些調查,發現這樣的現象非常普遍,隨著這十幾年的建設,硬件設施已經很不錯,不管是樓房,還是學生的書本。而且很多學校都通了互聯網,截止到現在,不能說百分之百,但90%以上的農村中學,通上互聯網是沒有問題的。
他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很多事情雖然變了,但還有很多事情沒變,那就是課堂教學。老師和學生之間還是單向灌輸,課堂氣氛還是依然沉悶,而且這樣的情況不僅僅發生在一所學校,而是全國的幾千所、幾萬所學校。“你去問學生一些問題,學生并不是主動思考,而是從書上找答案。”
楊臨風開始思考一個問題:農村地區的老師能不能被培訓,能不能讓這些地方的老師變得更好?他自己也在摸索答案:“教師培訓這件事情其實是非常困難的,改變一個學生,從一年級開始培養成一個好學生,可能需要十幾年的努力,但是要把一個教師,一個固化的人培養成一個特別好的老師,這個需要更長的時間,而且非常痛苦—很難靠大規模復制優秀老師,來解決教育資源不平衡的現狀。”
只要城鄉之間的地理差異、經濟差異存在一天,城鄉之間的教育差異就會存在。學生的學習需要通過老師,而老師自身的素質又很難在短時間內大規模提高。楊臨風當時萌發了一個念頭,如果能夠幫助改善中國農村教育的話,可能只有一種辦法,就是找到一個普適的、成本低的、可復制的方法去幫助學生,讓他們在一定程度上能學得更好。而這種方法,一定程度上應該不需要額外的人力投入。
陽光書屋
2010年Kindle在美國爆紅,iPad剛剛推出,楊臨風意識到,在電腦難以普及的中國農村,一臺配置較低的廉價平板電腦就能給學生們帶來很多改善。他們團隊中的多位成員在大學期間去農村支教,發現孩子們除了教科書之外沒有任何讀物。把閱讀材料低成本地送到農村,這是一個首要的問題,而廉價平板電腦,比起紙質書來有著相當大的優勢。
做廉價平板電腦的想法,其實是因為一個源于波士頓的公益項目“每童一電腦”(One Laptop Per Child)。這個項目在拉美大獲成功,在秘魯和烏拉圭,每個孩子都有一臺該項目帶來的廉價電腦。楊臨風被這個項目的精神感染,去聽了創始人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的演講。在演講中,尼葛洛龐帝展示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張照片:在非洲的山洞里,小男孩向父母展示他的電腦,電腦屏幕上是芝加哥證交所的股市行情—這個被芝加哥股市交易圖所照亮的屏幕,是整個山洞中唯一的光源。
這張對比強烈的照片令楊臨風產生了聯想:在拉美如此成功的項目,有沒有試圖在中國農村推廣過呢?陽光書屋為此推出了適合中國農村孩子的平板電腦“曉書”以及一系列相關的教輔軟件,也在湖南和甘肅的幾所農村學校試點。
汶川地震時,“每童一電腦”項目曾給都江堰的一所學校免費送去了1000臺電腦。可是,這些學校只用了一個月,就把電腦全部鎖起來了。一則“每童一電腦”沒有派人去當地指導如何使用這些產品,二則當地老師發現電腦中的內容對提高學生的成績毫無幫助。
事實上,“對提高成績沒幫助”正是“每童一電腦”項目在應試教育盛行的亞洲失敗的原因。這件事對楊臨風的觸動很大。他意識到“曉書”如果要成功,就必須在提高農村孩子學習興趣的同時,也結合中國鄉村和教育體制的實際情況。
為了適應電源插座少的現實,設計師設計了專門的充電盒,一個教室的所有“曉書”能放在一起充電;“陽光書屋”還在試點學校鋪設了本地無線局域網,使“曉書”能一直維護更新。為了讓農村學校能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軟件”,楊臨風甚至說服自己的母校北京四中加入試點,好讓其他地區的農村學校能共享北京四中的課件。endprint
不過,他在這個項目里發現,最困難的事情并不是管理硬件,也不是教學生怎么學習使用軟件,而是沒有一款軟件能夠讓學生在沒有老師的情況下自主學習,并且學得進去、學得懂。如果一切東西還需要完全依靠老師,那他日思夜想的整個模式就成了無源之水。
楊臨風還舉了一個例子:“大家在上學的時候,都經歷過好老師或者普通老師。好老師教的學科,不管是什么學科,哪怕是數學,可能班里的很多孩子都覺得,這老師教得太好了,我畢業之后還想繼續學。一個普通老師,或者稍微水平差一點的老師,教出來的學生,可能上學之前對這個學科是一個中立的態度,我也沒有不喜歡也沒特別喜歡,結果學完了之后痛恨,再也不想學這個學科了,千萬別再跟我提這個名字。”他由此總結出,學習體驗才是關鍵。而現在大部分環境下,教育者給學生提供的學習體驗都太差了。
洋蔥數學
楊臨風腦海中的念頭,終于逐漸清晰起來。2013年底,在“陽光書屋”項目之外,楊臨風和朱若辰、李諾聯合成立了商業公司,聚集了一個跨專業團隊。這個小圈子里湊齊了學霸、一線教師、學科專家,還有產品經理、技術人員、動畫設計師,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做一款讓學生愿意主動學習,并且還覺得學習好玩的產品。
通過大量的調查,數學是最令一線教師頭疼的科目。“第一,數學對學生來說,困難較大,更抽象;第二,數學比較難講,如果數學也能講得有趣,那么其他學科也就簡單了。”楊臨風說。于是,“洋蔥數學”誕生了。
初中數學并沒有人們想象中那么簡單,它從最基本的數學史、基礎概念,到思考問題的方法:分類、綜合、推理,再到最后解決問題—體系非常豐富,所以做好一個初中數學的在線教育產品,并不容易。楊臨風和團隊一起,用了3年的時間,做了1000多個動畫視頻,覆蓋了相關的教材內容和典型問題。
在“洋蔥數學”APP中,用戶不僅可以選擇不同年級、不同種類的數學、物理課本,還可以從科學史、數理概念學起,循序漸進。在一些理解起來比較難的地方,軟件還在視頻中彈出需要實時完成的選擇題,一來能避免學生“走神”,二來還可以加深學生對不同知識點的區分和理解。UI的設計也十分友好,走的是最時髦的扁平化路線,用戶可以換裝、發表情包、攢洋蔥幣。
2017年8月,在北京師范大學舉辦的第三屆中國教育創新成果公益博覽會上,洋蔥數學作為上一屆的大獎獲得者第二次參展,楊臨風做了一次專題宣講。邱季端體育館里的空調并不算管用,底下的老師和家長們一邊扇著扇子,一邊聽楊臨風講述“洋蔥數學”的理念。
楊臨風說:“當我們把這個產品推向市場的時候,陸陸續續收到很多反饋,很多家長驚訝地發現說,我的孩子居然在主動學習!沒有老師逼著,沒有家長逼著,而且有些家長都不知道這件事情,發現孩子主動學習的時候,孩子已經默默用了半年了。我們在過去不到兩年里積累了1000萬的學生用戶,而這些學生絕大部分都是自主下載,自主使用。”
教育改革
用技術改造“教育”,這話也不新鮮了。特別是近來“物聯網”概念大熱,博覽會的會場里,十個展位有9個打出“教育物聯網”的口號。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教育創新研究院劉堅院長對此表示,當下的教育產品里,存在著不少泡沫成分,因此他多次強調博覽會的“三個拒絕”。
企業缺乏好的理念和實踐案例,單純打造“提分”應試產品的,不要;單純賣設備的,不要;單純寫書、發文章,沒有現實解決案例的,不要。劉堅院長說,“我們的目的是讓教育真的發生變化”,“像洋蔥數學,我就對它情有獨鐘,這樣的項目我們非常期待”。
因為教育問題的本質是社會問題,教育很難靠自身來解決自身的問題。因為每個孩子背后都是一個家庭,而一個大家庭6~8個人的背后,連接的是整個社會。人的日常衣食住行已經很有尊嚴,各方面都在得到高層次的滿足,反而兒童和青少年的成長的尊嚴,很少有企業去重視和發掘。因此這一波技術浪潮介入之后,人們都在期待教育產品能夠開始通俗地共享。
洋蔥數學也注重技術,比如“智能適應學習系統”,每一課中都有微小的交互點,一分鐘1~2個,彈出選項,來調整學生的認知過程;同時也精準匹配了練習,根據學生的不同認知來分層,做錯了,會出現一個同級的題,任一學生進來,也會根據他個人的層級來出題。最后,整個學習數據都是可以跟蹤的,后臺積累了高達90億條數據,來推測學生對知識的掌握程度、黏度和速率。
但楊臨風從來不是一個迷信技術的人,哪怕是玩游戲,他也要去關注游戲背后的邏輯。他偏愛策略游戲,像《維多利亞》《文明》。他會潛心鉆研每個游戲公司的體系和設定,推理每個游戲中最關鍵的核心因素,比如“紀元系列”,居民的需求和供給如何擺放,供需關系如何達成,最后都是一個資源平衡的問題。
城鄉教育差異和教育資源的不平衡,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死結,楊臨風跳出了這個固有的邏輯。他的理由是:第一,城市的學習體驗并不好,城市的學生每天都被學習搞得焦頭爛額;第二,單獨把城市教育拉到農村去,也不現實。
因此,楊臨風這樣定義“洋蔥數學”:它本質上是一個工具,目的是改善枯燥的學習體驗,并輔助老師更多地關注孩子的個性化需要,而不是具體的某一環節。他希望的做法,或者努力在做的做法,是打造一個普適的、能夠讓很多人免費或非常低成本地享受到學習的產品,用這種方法去調節教育差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