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用我的一切換她歲月長留

依林

[1]

“快起來吃飯！”

我不滿地嘟囔了幾句，但還是從床上懶洋洋地起來了。

老媽邊把燒茄子夾到我的碗里邊說：“多吃點，這是你最喜歡吃的菜。”

“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燒茄子是我小時候喜歡吃的菜，我現在不那么喜歡吃了。”她一愣，然后含糊地說：“是啊，畢竟我離開你的時間這么長，竟然忘記了口味也是會改變的。”

我沒有說話。在還沒有慶祝我的11歲生日的時候她去了廣州。前年她才回到沈陽。高三那年填報志愿的時候我選擇了她所在的城市，在沒課的周末我總會坐十幾站的公交車來見她。

她盡量克制自己語調的緊張，然后說：“下個星期單位調我去大連工作，可能元旦才能回來，你不用再來看我了。”

我冷笑了一聲：“你就這么討厭我是嗎？”從她的漆黑的眼眸中，我看到了她的無可奈何，而我的心也已經跌進去了，其實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句話。

她沉默了良久，才吐出了一句話：“別怨媽媽。”

我試圖轉移話題，跟她聊著一些發生在學校里無關緊要的小事，吃完早飯，與她道別，坐上了回學校的公交車。

那天下午上課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振了振，我看到了她發來的短信：“好好照顧自己，給你打了三百元的生活費，想吃什么就自己買什么。”

我回了一條短信，只有三個字——“謝謝媽”。

晚上七點的時候，我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此時二姨正站在老師的旁邊。

此時我才從二姨口中知道了關于老媽的噩耗：老媽被診斷出癌癥！上次之所以騙我去大連打工了，就是害怕影響我的學習，而她自己卻要默默地承受病痛的折磨。

我在那一刻才突然理解了她這么多年來所經歷的痛楚，沒有任何人的噓寒問暖，就連唯一的孩子也不在身邊，只剩她一個人在廣州，孤單、寂寞。生病的時候沒有人照顧她，難過的時候甚至沒有人可以借給她肩膀得以依靠。

我想是時候該去承擔我的責任了，老媽，現在就換我來照顧你吧！

[2]

第二天，我從渾南一路坐車到遼寧省腫瘤醫院。

我緩慢挪動著腳步走到她的病床前，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從臉頰一顆一顆地滑下來。

她笑了笑，反而安慰我說：“對床的20來歲小姑娘是乳腺癌，已經做完手術了，醫生說她不久后就能出院了。還有新聞上說一個70來歲的老奶奶是癌癥晚期，她活了100多歲才去世的。我沒什么大礙的，你不用擔心我。”

我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木梳，“媽，我給你梳頭吧。”

我有多久沒給她疏過頭了。6歲那年是我第一次給她梳頭，當木梳對著她的烏黑長發向空中揚起，即便因為笨拙的動作三番五次地扯掉了她的幾根長發，她都沒有生氣，只是很平靜地說：“我喜歡你給媽梳頭。” 小時候我就喜歡坐在她的旁邊，只要她不開口攆我走我就可以一直看她。

“媽媽竟然錯過了你的成長，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掛念你。”

“媽，我也是，以前小的時候看到別的孩子牽著爸爸的手還有媽媽的手，我是多么的羨慕啊。”

“媽，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說著說著，當我回過頭時，發現她已經睡著了。我看著她的睡臉，悄悄地在她的發際處給了她輕輕的一吻，然后我把從廟里求的護身符輕輕地戴在她的脖子上。

我緊緊地抱住了她，聽見了她的心跳，緊接著好像有淚水似的東西順著頭發滑到了我的臉上，我慢慢地睡著了。

[3]

老爸聞訊從家鄉來到這里看望老媽。

那是他們相敬如賓的生活里僅有的也是空前盛大的爭吵，她歇斯底里地吼著：“你去找她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破事。”

那個女人也就是我現在口中稱為“曲姨”的人，我爸在長春出差的那段時間跟這個女人過了段很是纏綿的日子，以至于媽媽在服裝店里面對著這個女人大罵，還挨了我老爸的一個巴掌。她走的時候天空落起了雨，綿綿的細雨像冰冷的針灑了一地，帶著逼人的寒氣。我天真地以為她很快就會回來的，可是我盼星星盼月亮，只盼到了她和我老爸的一張離婚協議書。

所有歲月中我們以為難以忘記的往事，都在時光變遷中懂得慢慢釋懷，現在的他們不再惡言相向，雖然彼此尷尬，至少能心平氣和地坐下聊些往事。

老爸把我叫了出去，他問：“你媽的病情怎么樣？”

其實我也不知道良性的還是惡性的，“明天病理結果就能出來了。”

他愣了愣，然后似乎一下子陷入久遠的往事，他說：“那年她急性闌尾炎，也做過一次手術，我相信她這次依舊會平安無事的。”

我疑惑地問：“我怎么不知道？”

“那年你還小，你媽就沒讓我告訴你。”

“她總是這樣，不管什么事情她都想一個人扛著，包括這次她生病也是我二姨告訴我的。”

老爸說：“這也是我愛上你老媽的原因之一。”

我問老爸，“你還愛她嗎？”

老爸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曾經愛過。”

[4]

今天是老媽的病理報告結果出來的日子，醫生把我和老爸叫到了辦公室。

“她的病情不太樂觀，三級，惡性，需要做手術和化療，以后可能存在復發的危險。”

“惡性腫瘤，俗稱癌癥，在醫學上，癌是指起源于上皮組織的惡性腫瘤，是惡性腫瘤中最常見的一類。”

百度的第一句話就把我鎮住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合上手機，四周是一片黑暗。

手術前一天，要剃頭。老媽坐在長廊的椅子上，醫師拿著推剪從她的后腦勺劃到額頭，大把大把的烏黑長發簌簌地掉在她胸前披著的白布上。老爸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然后找了個借口出去抽煙。

我在那一刻終于忍不地哭了，你看，她最愛的頭發掉光了，我和老爸再也不能給她梳頭發了，她變得不再完美了，但就是這樣一個不完美的人才有了不完美的我。

[5]

今天是老媽做手術的日子，我坐在病床上跟她聊天。.

“媽，你一定會沒事的。”我突然想到那個黃昏，目送她離開的我哭紅了眼跑出了家門，也是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只是這一次我再也不能讓她離開我了。

我和老爸推著病床，穿過冰冷的長廊，我忽然感到這條長廊竟然是那么的漫長。

當我們走出病房外，我問老爸：“老媽的手術能順利嗎？”老爸對我說：“她一定能平安脫險的。”

我很感謝他的樂觀態度，同時默默地對自己說，她這么堅強，護身符一定會保佑她的。

以前曾經有人問過我最愛的人是誰，我那時候很清楚地告訴她我不知道。我沒有最愛的人，因為那時候的我極度缺少關懷，就像是一只被隨意丟棄的小野貓。可是現在如果再有人問我你最愛的人是誰，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告訴她，我最愛我的媽媽。

漫長的五個小時，老爸抽了一根又一根煙。他在門外焦急地徘徊，雖然什么也看不到。

終于，母親被推出了出來，她的鼻孔里插滿氧氣管，臉色蒼白，面無表情。

醫生說：“恭喜，手術很成功，接下來是為期三個月的化療了。”

“老媽，你聽見了嗎？醫生說你手術很成功。”

我想哭，但我已經流不出任何眼淚了。

在老爸和我的悉心照顧下，她的身體已經漸漸恢復了。在漫長的化療過程中，她一直很堅強，積極配合著醫生的治療，就在去年九月份，她終于出院了，目前她在家安心靜養。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