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海炎
怎么葆有“新”氣?中國傳統治文化里有很多現成的法門,比如,治家格言開頭即是“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胡蘭成說,“不但為治事,亦為保持人的清新,不墜于惰意暮氣。”
自從梁啟超《少年中國說》問世,中國就日益陷入現代資本主義時間觀中,追求效率,崇尚創新,進而衍生出“新”的崇拜,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導致年輕人天生驕傲,站在了鄙視鏈的頂端。
這不,前段時間,黑豹樂隊趙明義老師拿著保溫杯的中年形象就被年輕人鄙視了,“曾經心有猛虎,如今細嗅保溫杯。”
筆者今年三十五,人生行半,可謂尷尬之年,跟著年輕人挖苦“中年”吧,那是打自己臉;為趙明義老師辯護吧,豈非證明自己內心早已認同“保溫杯中年”?為避免灰頭土臉,我只好呵呵了之。
好在近日《敦刻爾克》上映了,電影里那位英國老船長為“中老年男人”扳回了不少面子,“少年決定一個國家的銳度,而長者決定一個國家的韌度。”“我們終會老去,但我們可以選擇在老去的時候,仍然是優雅、勇猛、精進的老人。”趁此機會,我才敢捋捋自己對“衰老”的一些感想。
從生理上說,人的衰老難以抗拒,不管你怎樣健身進補,該老的都會老,否則康熙這種天之驕子何須“向天再借500年”。但“心理衰老”似可通過葆有“新”氣來延緩。
怎么葆有“新”氣?中國傳統文化里有很多現成的法門,比如,治家格言開頭即是“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胡蘭成說,“不但為治事,亦為保持人的清新,不墜于惰意暮氣。”學者李劼發揮道:“讀書人誦讀《金剛經》,乃是一種心靈上的灑掃庭除。”
可庸鄙如我等,掃地太瑣碎,讀《金剛經》又太玄遠了。能否有一種普通有趣的方式呢?“文狐”汪曾祺倒有妙法:“到了一個新地方,有人愛逛百貨公司,有人愛逛書店,我寧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雞活鴨、新鮮水靈的瓜菜、彤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
作為吃貨,我很贊賞汪老的態度。筆者在傳統媒體被腌制十年之久,早已深染“暮氣”,偶爾去接女兒放學,便特意從菜市場穿過。父女兩人,大手牽小手,在紅橙黃綠青藍紫里穿梭,在雞鴨魚肉鹽蛋米間游弋,走走停停,東瞧瞧,西看看,一路下來,就感覺是“肥牛片在人生的喜樂湯里涮了一回。”
但我也覺得,人世的事情,要雞鴨來參合,總有些迂遠,應該還有比菜市場更好的“人生喜樂湯”吧?
9月1日,我大外甥考入市里某中學的重點班,我去送他開學。開學的氛圍真好,整個校園,甚至學校所在的整條街都充滿新氣。坐在花壇邊沿,涼風習習,看著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聽著他們跑動的振振新聲,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少年十五二十時的我。當我老了,如果送孫子輩來讀中學,再看見這場景,尤其當他們敲著飯盒追逐而過時,估計我會流淚的,就好像老黃瓜又一次被露水打濕。
這人生啊,開始時,回憶只是一點點筍尖,憧憬卻是一片竹林;長著長著,等你見過整片竹林,憧憬慢慢變少,就只有竹林的回憶陪伴著你了。作家蘇煒在采訪百歲文化老人張充和時也有個貼切比喻:“年輕時,記憶像彈鋼琴的左手,對位,和弦,托領著右手主旋律(現實);晚年卻反過來,記憶成了生活的主體,現實反而成了記憶的襯托。”
蒙田在《論想象的力量》里還說了一個故事:一個名醫對一個患肺病的老富翁貢獻良方——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張青春活潑的臉上,把那種蓬勃的氣象攝入五官,健康便會大有起色。所以,等我老了,我希望自己是學生宿舍里修門的老頭,以敲釘拉鋸撫摸少年時光;或者是學生食堂里打飯的老太太,在鍋碗瓢盆聲中遙想豆蔻年華。跟少年在一起,自己也能時時反顧少年,或許就能葆有一顆少年的心吧?
有很多次經過學校,看見孩子放學涌出校門,感覺像極了夕陽下剛被網住的魚,活蹦亂跳,啪嗒啪嗒地打在甲板上,閃著金光,帶著喜氣。開學時,他們則像開春下放的魚苗,清新自在,尾尾動人。所以,開學啦,“保溫杯中年”快去蹭點“新”氣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