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寵物狗“探視權”一案管窺寵物之法律屬性

陳杰　胡驁

[摘要]近年來與寵物有關的問題備受關注，寵物在特定群體的生活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寵物雖然不具有人的屬性，但是在某些個案中卻寄托了主人的深厚情感，成為其主人情感權益的延伸。文章通過分析一起夫妻爭奪寵物狗“探視權”的案件，從法律主體客體角度論述寵物狗不是傳統民法上所稱之物，其更接近于人格財產的法律屬性。

[關鍵詞]寵物；探視權；法律屬性

一、寵物案的基本事實

原告張先生和被告王女士婚后沒有生育子女，雙方對家中飼養的小狗“旺旺”寵愛有加。后夫妻因發生糾紛離婚，但是如何解決“旺旺”的扶養問題成為離婚爭議的難題。“旺旺”是一條十分可愛的松獅犬，毛發金黃，外形憨厚，張先生和王女士都對寵物狗十分喜愛，尤其是張先生，寵物狗對其有很強的依賴性，將其看作自己的“孩子”一樣。雙方為爭取寵物狗的撫養權發生爭執，訴請法院裁判，法院最終將寵物狗的撫養權判給了王女士，由于與寵物狗之間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張先生希望王女士允許自己對“旺旺”有“探視權”。王女士則以“旺旺”一直是自己在照料，離婚后兩人都會有各自的新生活為由不同意張先生的請求，張先生因此承受巨大的精神痛苦。

二、寵物案的法律分析

根據現有的材料分析，原告之“探視權”的存在與否，其關鍵因素有兩點，其一是探視權的權利來源及其權利客體；其二是寵物狗的法律屬性，是否能成為探視權之權利客體。

（一）對探視權之內容及權利客體的理解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以下簡稱《婚姻法》）第三十八條之規定：“離婚后，不直接撫養子女的父或母，有探望子女的權利，另一方有協助的義務。行使探望權利的方式、時間由當事人協議；協議不成時，由人民法院判決。父或母探望子女，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由人民法院依法中止探望的權利；中止的事由消失后，應當恢復探望的權利。”此為我國《婚姻法》關于探望權的規定，其權利客體是夫妻所生之子女，也即人。

探視，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的釋義，有探望、察看之意。《婚姻法》中的探望權已將主體特定化，單指夫妻雙方在離異后，不承擔監護責任的一方對其未成年子女所享有的看望的權利，可以參考《婚姻法》中探望權的權利來源以及立法意圖來理解。探望權是為滿足權利主體一定的情感利益而設定的權利，是基于親屬之權而派生出的一種權利，是一項基本人權。本案中，王女士與張先生婚后沒有生育子女，故而二人將全部的愛傾注于寵物狗“旺旺”身上，二者與寵物狗基于長期的共同生活關系，已經建立深厚的情感，在二者眼中“旺旺”已經不是一件可以隨意支配的物品，更不是一種用以謀取利益的財產，而是一位不可缺少的“家庭成員”。王女士與張先生的婚姻關系因二人離婚而終止，但是二人與寵物狗之間的情感關系卻并未因此而結束。在現實生活中，已經逐漸形成一個越來越龐大的群體，他們將寵物當作子女甚至伴侶來對待，更有相當一部分人呼吁給予寵物類似人權的權利。由此可見，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中，情感因素已經越來越不可忽略，所以對于人與寵物的之間的法律關系不可草率定論。

反觀本案，寵物狗雖然不是原告與被告的子女，但是一個“寵”字足以展現二人所傾注的愛之深厚，對于沒有子女的原告而言寵物狗無異于自己子女的存在，其所能產生的情感利益并不亞于原告的子女所能給予的。筆者認為，原告主張對寵物狗行使“探視權”正是滿足這種情感需求，這種情感需求是一種情感利益，是原告張先生人格權益的延伸，是正當的民事權益，應當受我國民法的保護。

（二）被告對寵物狗的撫養權并不具有排斥原告“探視權”的屬性

從權利屬性角度出發，原告主張對寵物的“探視權”，其合理性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被告享有的撫養權并不具有排他性，其并不具有排斥原告主張行使探視權的屬性。首先，并不能將寵物狗與一般的財物簡單等同視之。一般而言，原夫妻間的共同財物在婚姻關系終結、財產分割之后，所有人對于自己分得的財物享有全面支配的排他權利。而寵物由于不能進行實體上的分割，其實際“占有”權由于婚姻關系滅失而歸屬一方，但是“占有”不意味著占有的一方具有對寵物的全面支配的權利。如前文所述，寵物所承載的情感利益是未“占有”寵物一方人格利益的延伸，是不容對方忽視和侵犯的，是應受我國法律保護的。

第二，原告行使“探視權”并不必然侵害被告對寵物狗的撫養權。原告張先生主張行使對寵物狗的“探視權”，這是一種權力主張，而這一權利具體如何行使、何時行使，這些行使方式的問題可以進一步與寵物狗實際撫養人王女士協商來確認。相反，原告探視寵物狗并查看寵物狗的生存狀態，不僅對寵物狗的正常生活能起到積極的監督作用，更有助于維系原告與寵物之間依然存續的情感關系，保護原告的精神利益。因此，原告行使對寵物狗的“探視權”不但沒有侵害被告的撫養權，反而在滿足原告精神需求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對被告撫養權的監督和保障的作用。

三、寵物狗法律屬性的認定

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人類對于世界的認知也在不斷深化，價值觀念亦在持續轉變。在物質匱乏的年代，精神需求往往是被忽略的，寵物這樣的概念幾乎是不存在的，動物在人類的眼里，僅僅只是一種食物。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農耕文明下的人們開始改變對寵物的認識，寵物一度被視作玩物，寵物與寵物主之間的關系是簡單的人與財產的關系，寵物主對于寵物是具有全面支配的權利的。時至今日，社會文明程度大幅提高，人類不斷探索自己與其他物種之間的關系，生命權的外延也不斷擴張。這些改變也意味著人與某些特定的動物之間的關系也有了新的內涵，需要法律重新給予認定。

（一）寵物狗不是傳統民法上所稱之物

一般認為，寵物狗不是人，對這一說法予以認可的一致性應該是毋庸置疑的。那么是否就一定非此即彼，即它就是物呢？答案是否定的，我們應該用發展的眼光來看待寵物。

關于何為物權客體的“物”，《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以下簡稱《物權法》）并未作明確的規定，而民法學界也一直存在爭議。梁慧星先生在其著作《民法總論》中提到：“法律上所稱之物，必須是可為權利客體者。學者稱為非人格性。人之身體為人格所附，不能為物。”王澤鑒先生的《民法總則》中也有“物不包括人的身體，人的身體為人格所附，不能為物”一說。可見民法學者均將人格化的物排除到物權客體之外，這也是筆者的觀點，因為寄托了人格權益的物不是一般的財產，對它的保護其本質是保護寵物主的人格利益，即一種民事權益。endprint

雖然我國法律已經對某些動物的法律屬性作出了明確規定，但是寵物狗是否就是民法上所稱之“物”還留有大量的思考空間。《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民法總則專家建議稿》第一百零四條以“動物是特殊的物”替代“動物視為物”，這是一種法律擬制，即有意地將明知為不同者而等同視之，這相當于作了“動物不是物”的宣示。在國外，古羅馬法也曾將奴隸歸于物之行列。而1991年經修訂的《德國民法典》增加了第九十條，明確的規定動物不是“物”。可見物的定義之外延也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動物法律地位的界定也在理論中不斷深化。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法制歷史的演進，人與物之間的關系也開始悄悄地、微妙地發生著變化。人和物之間在一定的條件下模糊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化絕對模式，物的人格化與人格的物化或商品化，使得在作為主體的人與作為客體的物之間建立某種合理的聯系成為可能。今后的立法必然會經歷更多“非人亦非物”的特殊概念的沖擊。

傳統民法理論均以“人格一財產”二分作為學說理論的立論前提。在立論上，人格與財產確實可以做到截然區分，但是在現實生活當中人格與財產卻是難解難分。在《財產權與人格》一書中，瑪格麗特·簡·拉丹提出了“人格財產”的概念，人格在前，財產在后，其旨在點明人格本位，即財產為載體，重點為財產所寄托的人格。人格財產權既包含人格屬性又包含財產屬性，但既非純粹的人格權亦非純粹的財產權，我國現行法律制度內的著作權即是這種共生型的權利。

（二）寵物狗接近于人格財產

結合案件事實分析，筆者認為：寵物狗應屬于人格財產，此種定性最為貼切。寵物狗類似于一種被特定化的種類物，但其與民法上的種類物又有明顯區別。一方面，該寵物狗之特定性不同于將一般種類物明碼標價并特定其歸屬，其特定化源于其與主人之間的情感關系；寵物狗的金錢價值已經由最初的主要價值變為現在的次要價值，寵物狗的存在價值更多在于滿足原告的情感追求。另一方面，寵物狗之特定性也不同于普通的對于特定人具有紀念意義的物品，紀念物所反映的只是所有人單方面對紀念物品的情感寄托；而寵物狗的特定化源于寵物狗與主人在長期的生活中積累的情感，寵物狗作為一種特殊的非人類生命體，能在一定程度上對人類的情感表達給予反饋，這種情感互動的特性是任何無生命體征之物所不具備的。所以寵物狗所寄托的人格利益是獨一無二的，其人格化程度遠遠高于一般的人格物而無限接近人格。

（三）案件對現實情況的啟示

在人口老齡化不斷加速的今天，人類對于生命權的崇尚已經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寵物除做消遣之用，更是一種生命的陪伴，情感豐富的人類正逐步淡化物種的界限，給以寵物們更好的保護。從美國的寵物狗繼承遺產案到英國的寵物撫養權案，再到我國的寵物狗“探視權”案，無一不寄托了寵物狗主們的訴求。

如今，貓咔店、寵物店已在許多中心城市呈現日漸興盛的趨勢，寵物產業已逐漸走向大眾，領養寵物已不是小眾的消遣。寵物之于寵物主，早已不是簡單的皮肉交易所串聯起來的物主關系，愛寵如命者不在少數，這種非理性化的情感訴求對理性的法律提出更高的要求。

四、結語

法律的調整會有一定的滯后性，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新事物的不斷涌現，新的觀念也將產生并普及大眾。我們要緊隨著時代的步伐，即使不少新興的價值觀念與民族的傳統倫理道德觀念相沖突，但要辯證看待，學會去接受這些價值觀念中的合理性，當大眾呼吁法律給予這些新興事物名正言順的身份時，立法者也應該在權衡諸多利弊之后予以謹慎對待，更理性地和大眾一起建設法治中國。

[責任編輯：岳文可]endprint